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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变数 (四)

    走出青宫,鞠子洲这才松了一口气。

    再见到孙淹,还是忍不住心底泛滥杀意。

    鞠子洲停住脚步,闭上眼睛,回忆了一下过往的种种不堪,长舒呼吸,努力放平心态,好一会儿,笑眯眯看向嬴政:“怎么,学会用美人计来对付师兄了?”

    “不是的!”嬴政摇头否认:“我如要与师兄对抗,必不是以这种手段,而是要堂堂正正地以我们自己的义理来击败师兄,让你对我心服口服!”

    鞠子洲点了点头,没有对这种思想发表什么质疑:“那你送我美人是要做什么?”

    “我觉得师兄很孤单!”嬴政笑了笑,牙齿洁白:“之前就一直觉得师兄踽踽孑然,不似人间之人,虽然师兄第一课就开始教授我“关系”地义理,但是师兄……如果没有外力胁迫,你似乎,不会与任何人结成固定的“关系”吧!”

    你想跑吧?

    嬴政仰头看着鞠子洲,目光平静温和。

    “所以你想让我安稳下来?”鞠子洲挑眉,摸了摸嬴政的脑袋:“你倒是挺敏锐!”

    嬴政看着鞠子洲一样的平静温和,松了一口气:“那师兄就收下我的礼物吧,在咸阳,安定下来!”

    鞠子洲闭口。

    有一些挣扎,但是想到关于“神圣性”的东西已经与嬴政讨论过了,鞠子洲还是点了点头:“那好吧,师兄就收下她。”

    嬴政终于笑了起来:“还有,师兄,我在咸阳城中替你准备了一处宅邸。”

    “好。”鞠子洲点了点头,问道:“秦王出事了吧?”

    秦王如果不出点问题,异人不会这么大大咧咧地把自己和嬴政一齐拉过来,以一种“主人翁”地心态口吻来拉拢两人。

    “大父昏迷不醒。”嬴政小脸皱起来。

    鞠子洲点了点头:“他本来就已经日薄西山,如今劳碌一场,再受冷风一激,应该没几天了,早做准备!”

    “我已经有所准备了!”嬴政笑起来:“昨日我将一些并不是太重要的东西给大母看了。”

    “这样?”鞠子洲皱皱眉:“这种事情你自己决定就好了,但是一定要注意,有些东西无论如何不能……”

    “我知道的!”嬴政点了点头,向前走了几步,伸平双臂,俯瞰阶下群生如蚁:“在我们没有走到最后之前,那些东西,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没有登临顶点之前,嬴政没有资格为自己塑立超脱于血脉的“神圣性”。

    或者更准确一些说,不到压服世间所有的势力与个人的地步,根本就没有资格去对“神圣性”这种东西指手画脚!

    鞠子洲笑了笑,有些欣慰,心中最后的一块疑虑也就此打消:“过几日,我要出行一次,约略两三个月,去取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嬴政忽地回过头来盯着鞠子洲问道。

    刚刚逼进一些,想要让鞠子洲在咸阳安定下来,他就提出要出行,嬴政不得不怀疑他的真实意图。

    “一些我自己的东西。”鞠子洲抿唇。

    “什么?”嬴政问道。

    “一些笔记……”鞠子洲笑了笑,拍拍嬴政的脑袋:“还有实验记录,都挺重要的,拿到那些东西,可以省我们很多时间。”

    嬴政怀疑看着鞠子洲,想了想,说道:“我信不过你!”

    “信不过也要信!”鞠子洲揉了揉他的脑袋。

    还未结髻的小孩子,头发一揉就乱起来。

    嬴政撇嘴:“我不管,一会儿我就使熊当引你去宅邸处,你总要留下个血裔再走!”

    “哪有那么多事!”鞠子洲叹气,捏着嬴政的脸说道:“我离开之前还要给你写一些东西,没时间留什么血裔!”

    “有!”嬴政被捏得嘟着嘴,还是倔强说道:“肯定有时间!”

    “你真的觉得抛弃掉一个孩子很难吗?”鞠子洲问道。

    嬴政拍掉鞠子洲揉自己脸的手,搓了搓脸,说道:“我父亲那样的人,抛妻弃子都是寻常事件,但是师兄你不一样!”

    鞠子洲皱起眉,与嬴政对视。

    嬴政毫无惧色:“一定!”

    鞠子洲有些恼怒:“好了好了,那就听你的!”

    愤怒是肯定的。

    嬴政这时候问道:“对了,师兄,你以前真的是奴隶吗?”

    “对!”鞠子洲皱起眉。

    “那你的父母呢?”嬴政问道。

    鞠子洲咬牙。

    再提起“父母”,他就忍不住回想起那泥涂之中的那些人。

    苍老、干枯、瘦弱、蒙昧。

    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既可怜,又可怖。

    一想起来,胸中便有戾气生出。

    那是足以令人癫狂的暴戾与愤怒。

    “师、师兄……”嬴政见到鞠子洲神情变幻,竟有些畏惧。

    鞠子洲冷冷瞥了他一眼。

    嬴政更是恐惧,下意识后退一步;“师兄,你怎么了?”

    鞠子洲咬牙切齿,呼吸粗重,好一会儿,他才渐渐冷静下来。

    牵起嬴政小手,两人向前走去。

    “嬴政!”鞠子洲悠悠然开口。

    嬴政立刻回答:“师兄,我在。”

    “你想知道师兄的过往吗?”

    “想!”嬴政坚定回答。

    “那就说与你听,其实也没有什么。”鞠子洲叹气。

    “我原是韩地南阳郡的一个奴隶,没有什么曲折离奇,因为“父母”都是奴隶,所以我此身生来,就是奴隶!”

    “那时候大约八九岁,如你这般的年纪,南阳郡旱。”

    “粮食歉收,奴隶也就需要更加的省食。”

    “我们住在豚围旁边,隔着不远便是厕子。”

    “省食之时,奴隶还是要与以往一样干活。”

    “人累了,就是要进食,不进食,就是会饿,这是无论什么王侯将相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但是我们没有食物,又该怎么办呢?”鞠子洲抬头看天,面目冷峻。

    “没有食物,那就需要找!”

    “找之不见,那就更饿。”

    “阿政……”鞠子洲低头与嬴政对视:“饿急了的人,根本就不再是一个“清醒”“清晰”的人了!”

    “那个时候,人什么都敢去做。”

    “所谓的“神圣性”、所谓的“主奴区别”、所谓的“天生贵胄,神明后裔”,都没有任何意义!”

    鞠子洲笑了笑,笑容残忍,牙齿白如亡人骨骼。

    “然后就是从同伴身上找食吃。”

    “尤其是,那种小小的,嚎啕不断的,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小孩儿。”

    鞠子洲呼吸略略急促,牵着嬴政的手也收的越发紧了。

    嬴政小手被捏得生疼,但他没有开口喊疼。

    “我于是用了三天时间观察路径,最后把那些奴隶,包括我的“父母”,把他们在睡梦之中,全数杀死,放了一把火,趁乱逃跑了。”

    鞠子洲手松开:“之后就又被孙淹孙先生捉了去,继续当作家畜使用。”

    “后面的你都知道了……”鞠子洲悠悠然说道:“我时常想,如这世间没有奴隶,那该多好啊!”

    嬴政抿了抿唇,目光坚毅:“放心吧,师兄……政,会帮你一起,让着世间,不再有奴隶的!”

    鞠子洲嗤笑,并不发表打击他的言论:“或许吧。”

    一代人,惟能做一代人的事情。

    嬴政啊,即便你有心做事,但是历史,不是由一个人创造的!

    底层人的尊严,你也给不了。一切,都只能让他们自己站起来,去斗争,在斗争之中获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