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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话术

    匪如烈火,不可醒目?

    赢柱离开时,心中还在琢磨这句话。

    这话的重点在于“醒目”二字。

    而这是否能够侧面反映出鞠子洲个人性格呢?

    他不知道,但是一般而言,渴望“醒目”的人物,都是张扬跋扈、好财色权势的人。

    赢柱觉得,可以使嬴政尝试以此把控住鞠子洲。

    赢柱离开之后,嬴政凑了过来:“不太对劲吧。”

    “哪里不对劲?”鞠子洲问道。

    嬴政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但是他直觉鞠子洲先前的言论是有问题的。

    这是以他的所学为依托,加上他敏感的性格所共同铸就的直觉,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鞠子洲死死盯住嬴政:“你真的觉得有问题”

    “我是这么想的。”嬴政点了点头。

    “真的有问题?”鞠子洲语气改变,带了一丝揶揄。

    嬴政被他这么问,有些不自信了。

    “应该有吧……”

    “要不要再想想?”鞠子洲以商量的口吻问道。

    嬴政咬了咬牙:“就是有问题!”

    他的性格不允许他做出太大让步。

    鞠子洲满意点了点头:“你的感觉没有出错,的确是有问题!”

    “但是师兄希望你以后觉得有问题就用自己所学,将问题具体找出来!”

    “而且你需要更自信!”鞠子洲说道:“因为我可能会误导你,别人也可能会误导你!”

    “这种误导甚至不能说是欺骗——就像我刚才跟秦王柱所说的道理一样,我并没有欺骗他,我只是用了一点点话术误导他!”

    “什么话术?”

    “一点点数字误导而已。”鞠子洲笑了笑:“秦王对于普通的民众、对于寻常人的生活太不了解了。”

    “因为他脱离他的根基实在太久!”

    “他不知道,寻常农夫忙时吃干饭、闲时吃稀饭,酱醋往往村人自酿,两餐不会吃饱。”

    “而且最关键的,他们许多时候受条件所迫喜欢吃生食。”

    “所以……”嬴政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其实他们的生存成本没有我所计算的那么高,但是不说高一点,就不能误导秦王。”鞠子洲说道。

    “那么“国中之毒”是“民怨”这一点没有错吧?”嬴政问道:“我觉得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所谓的“国中之毒”的确是“民怨”没有错。”

    “但生存问题所带来的影响其实很小,最主要的问题我希望你记一辈子——这是权责不对等所带来的必然问题,不是经济问题,而是隐匿在经济问题背后的“分配问题”!”

    “分配问题?”嬴政记下了这个词汇。

    “如果你记忆力足够好的话……”鞠子洲说道:“你应该记得《邯郸调查》里面的赵国的数据吧?”

    “他们一家之中普遍有多少人口?”

    “平民一家往往八口到十四口不等!”嬴政立刻回答。

    那份《邯郸调查》,他拿出去献给秦王之前,早已经背的滚瓜烂熟,这样的数据,此时信手拈来。

    “一家占有多少田地?”

    “贫农十六亩地到八十七亩地不等。”

    “中农八十八亩地到一百六十六亩地不等。”

    “富农一百六十七亩地到八百亩地不等。”

    “发现问题了吗?”鞠子洲问道。

    “如果不是每顿都吃干饭的话,中农之上才可以勉强吃饱!”嬴政愕然:“为什么?”

    “赵国不禁酒,不禁私斗,不禁私人团体互相拼杀。”

    “燕赵之地,游侠都很多!”鞠子洲笑了笑:“因为赤贫者多,失去土地甚至沦为奴隶的人也很多!”

    “单单依靠贵族的力量,根本无法掌控广大的城市以外的地区!”

    “他们或许可以如同我们在路上所遇到的那样,征用在野之人的房屋,却无法强迫他们缴税,无法强迫他们为赵王、为赵贵族服役。”

    “不是因为他们不愿意管,而是因为他们管不了!他们没有能力!”

    “赵国贵族的基本盘,是“中农”朝上的那批人!”

    “那批人因赵国而得到如此多的,足以饱食、甚至足以脱离实际生产的土地和其他资源。”

    “他们是赵国真正的“既得利益者”!”

    “所以他们拥护赵国。”

    “而这部分人……是很少的!”鞠子洲说道:“赵国的土地集中于各种大大小小的贵族手中。”

    “贵族以下,中农朝上的人口其实不多。”

    “这些人,是赵国的“中坚”力量,也是征兵的主要来源。”

    “秦赵之战里面,这批人是赵国主要兵力来源。”

    “他们享有了“赵国”的存在所带来的好处,也因此需要捍卫“赵国”的存在,以捍卫他们自己的利益。”

    “这里面,利益是“权”,而服役是“责”。”

    “但是大部分的“赵人”并没有享有足够自己吃饱的“权”,所以他们其实也并不稀罕那不足以让他们吃饱的“权”,以故,他们根本就不需要对“赵国”负责!因为他们那些人根本就不是“赵国”的既得利益者。”

    “即便身为“赵人”,但“赵国”不是他们的国,所以你扯破喉咙让他们爱国,他们也爱不起来,你强迫他们为赵王卖命,他们都不会卖命!”

    “而秦国不一样!秦国稍微公平一些。”

    “除了“贱籍”之外,秦人都有获取更多土地和财富的路径,虽然避不可免的会有不公平和土地过于集中的情况出现,但……”

    “但“秦人”所享有的“权”与他们所要承担的“责”是对等的?”嬴政问道。

    鞠子洲鄙夷看了嬴政一眼。

    “秦人的“权责”也并不对等!”鞠子洲说道:“秦法规定了每个秦人都需要遵守的“责”是固定的,却把“权”分成“二十等爵”制度发放。”

    “尽管比之赵国稍微好一点,但也没好到哪儿去。”

    “这种“权”与“责”的不对等,就是民怨会出现的根源所在。”

    “而“权责对等”所需要的是尽可能“公平”的分配!”鞠子洲说道:“秦国的粮食亩产多少我并不知道,但是肯定要比“赵国”多一些。”

    “但是即便如此,没有爵位的秦人依旧过的艰难。”

    “他们遵守了相应的“责”,而得不到应有的“权”,会怎么样?”

    嬴政哑口无言,心中刚刚升腾起来的那一点点骄傲顿时消失无踪。

    “你应该计算过吧……其实赵国的粮食并不算少……依照我给的数据,你可以算得出来的……粮食足够供给所有赵人,让大家都吃饱。”

    “但现实是,并没有。”

    “这不是亩产太低,导致粮食总量不足的缘故。”

    “而是分配上出了问题!”嬴政点了点头:“那么师兄你以前教过我的“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这句话不就被作废了吗”

    “那是半句话!”

    “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生产关系又会反过来影响生产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