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菲笑着拉他上车:“我特意来接你。”
龚远和刚坐下,就得到几个摸着还在冰凉的李子,明菲笑道:“胡氏来寻我打探消息,我便回了家。这是才从井里拿起来的李子,你摸摸也凉爽。”
话音未落,就见龚远和将那李子掰开,塞进嘴里去,嚼得咯嘣作响,一双桃花眼却是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看。金簪在一旁看得分明,轻笑一声,转身向外。
明菲被笑得不自在,伸手捏上他的脸颊:“没见过还是怎么的”龚远和顺势捏住她的手,抚了几下,轻声道:“这双手冰肌玉骨,比什么井水湃过的李子解暑得多。”
明菲睃了他一眼,见他满眼的欢喜,想想便把本来想同他商量送陈氏等人上路的那些话咽了下去,反手握住他的手,轻轻靠在他身上,低声道:“累不累?”
龚远和微笑着将她搂住,低声道:“本来很累,可是现在不累了。”
二人也不管有多热,互相依靠着,一言不发由着马车往前行。金簪看这二人的模样,似乎也是不想马上回家的,便和洗萃低声商量了几句,回头道:“大爷和奶奶要不要去吃上次的凉粉?今日夫人正好给了食盒装果子,将果子倒出来用包袱皮装了,用食盒去装凉粉。花妈妈她们也尝些。”
龚远和笑道:“这丫头,什么都由你安排好了,还问我们的意思?”
金簪看他的脸色便知是允了,高兴地喊车夫扭转车头,朝着卖凉粉的地方去。仍然要排队,龚远和仍然先递给明菲,只是此番明菲却是叫他张嘴,喂了他一口。
龚远和本就不是个老实的,见明菲主动,立刻变被动为主动,夺了凉粉控制权,自己一口,再喂明菲一口,一碗凉粉竟然被他品出了海参鲍鱼的滋味。
金簪端着一碗凉粉过来,洗萃人小鬼大,拉了拉她:“莫要去凑热闹。等着拿赏银就行。”
果真龚远和心情大好地赏了二人各一两银子。
眼看天边晚霞灿烂,几人方赶车回家,还不曾到家门口,就看见龚远秩一张脸煞白煞白的在街口东张西望,看见马车过来就赶紧迎了上去,带着哭腔道:“大哥大嫂救命。”
龚远和诧异道:“怎么了?谁要你的命?”
龚远秩道:“苏家来人了。要退亲。”俗话说,好话不出门,坏事行千里,到底还是躲不过,若是龚婧琪被退亲,这不是要了她的命吗?当然要喊救命。
明菲与龚远和进了二房厅堂,只见厅堂正中的桌上摆放着各色礼品,龚二夫人坐在主位上,面色灰败,双眼冒火,嘴唇抿得紧紧的,她身后并不见惯常伺候着的朱姨娘。赵婆子并几个年轻的媳妇子和丫鬟围拱着一个穿豆沙色裙子,棕黄色上衣,插一只玉簪,戴一对翡翠耳环,双颊寡瘦的女子坐在她对面,那女子亦是把一张脸板得紧紧的,面无表情。
见龚远和与明菲进去,龚二夫人的脸上显出几分活气和期盼来,忙忙地道:“杨大奶奶,这是我侄儿和侄媳妇。”
龚远秩忙低声与龚远和与明菲介绍:“这是苏家的大姑奶奶。”也就是龚婧琪那个未婚夫的姑母,此番苏家来退亲的全权代表。
龚远和与明菲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上前与那杨大奶奶行礼问好。杨大奶奶对着二人却也没给脸色看,笑眯眯的回了礼,还夸了龚远和与明菲几句:“难得啊,我们在乡下都听到了贤伉俪的好名声。上次大奶奶去我娘家,我不曾见着,此次总算是见着了,不虚此行。”仿佛是故意说给龚二夫人听,一连用了两个形容词:“孝悌仁厚,急公好义,这才是读书人的楷模。”
龚二夫人脸色十分精彩,觉着人家句句话都戳在了她的心窝子上,实在是叫人难堪。她此时又害怕又痛恨又愤怒,怕的是苏家坚决退婚,再无转圜;恨的是不知什么人去乱嚼舌头,棒打鸳鸯缺德;怒的是苏家目中无人,如此张狂。只是心中不管有多少愤怒,都只能忍着,不能发作,硬生生将两肋憋得生疼。却不曾想过,这些事情都是她自己先种下了因,才会有今日的果。
龚远和谦虚了几句,问龚远秩:“姑母的住处可安排好了?”
龚远秩知道他是在和稀泥,又见杨大奶奶给足他面子,心中抱了几分期许,正要开口,杨大奶奶已经抢在头里开了口:“贤侄,不必麻烦了。我随行的家人已经在仙客来定下了房间。”
明菲笑道:“姑母远道而来,家里这么宽的房子,怎能让您到外面去住?务必要多住几日,让我做做东才好。”
杨大奶奶微微一笑:“此次是不得不来。我家中事务繁多,原也没想过要在这里久待。只待这里事情一了就要回去,大奶奶若是想做东,以后有的是机会,此番情势不同就罢了。我还有几句话要同你们婶娘讲,你们忙,就不必陪着了。”
这意思是要明菲和龚远和不要管闲事,赶紧避开。龚远秩见对方油盐不进,势必要将目的达成,可怜巴巴地看着龚远和,龚远和无奈地朝他摇了摇头。
杨大奶奶笑容一敛,回头对着龚二夫人旧话重提:“令爱的庚帖在这里,还请夫人将我那侄儿的庚帖取了还我。”赵婆子似笑非笑地递上了一个小小的盒子。见龚二夫人不接,直接就将那盒子放在了龚二夫人手边的茶几上。
龚二夫人虽知此番难逃劫难,但还是经受不住打击,颤抖着嘴唇道:“你们这不是要逼死我们家女儿吗?就算是退亲,也要有个好理由。哪里有好端端的就退亲的?我女儿做错什么了?”
不是你女儿做错什么了,而是你这个娘恶行恶状,声名狼藉,没人敢沾惹。杨大奶奶垂着头道:“刚才不是说过了么,我那侄儿身患恶疾,我家老夫人不忍心误了令爱的前程。”这话已经是很留面子了,如果是由着苏家老太太来说,只会更难听。
龚二夫人垂死挣扎:“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病了?叫你们家做得主的人来说,就这样来,也太不尊重了。”
她本意是想拖,结果这话算是惹毛杨大奶奶了。杨大奶奶冷笑道:“龚夫人,做人需留三分余地。您非要我们把难听话说出来,叫大家的面上都过不去才算么?嫌我们家不尊重?我们家老太太体恤你一个妇道人家支撑门面不易,若是让族里的老爷们来,只怕吓着你,又多有不便,让人说是恃强凛弱,故而才特意使了我来,又备下这许多赔罪的礼品,聘礼也不要府上退了,还要怎地才算尊重?”
这话比先前龚远和等人还未来之前说的更重更难听,龚二夫人一口气上不来,捂着胸口道:“什么难听话?你说清楚!”
杨大奶奶望了龚远和与明菲一眼,笑道:“龚大人,得罪了。虽是府上的尊亲,但小妇人被逼着,实在不得不说几句大实话。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府上失德,别人不计较,并不代表大伙儿的眼睛都是瞎的……”
龚远秩已经猜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了,那些话当着人说出来,实在是叫他消受不起。看如今这个情形,死缠烂打也是于事无补,只会越发叫人轻贱瞧不起,他没本事不假,但这几分骨气他还是有的,便起身道:“不必说了,我这就把苏公子的庚帖寻出来还你。”
强撑着请龚远和与明菲帮他招待人,自己硬生生将龚二夫人扶入后堂,厉声道:“娘,那庚帖和他家的聘礼单子你放在哪里的?”人家说不要他们家还聘礼,还奉上礼品若干,每一句都是在讽刺他们家贪财不要脸啊!
龚二夫人亦知道今日之事,不是吵闹拖延就能解决的,不由悲从中来,龚远秩一把握住她的手臂,赤红了眼睛低声道:“不能哭!你若是还顾惜我们,不要人轻贱我们,就赶紧拿出来。如若不然,你便是要我们死!”
龚二夫人以前听过他和她顶嘴,却不曾听过他用如此狠厉悲愤的语气,于是忘记了伤心愤怒,抬起头来看着这个她费尽力气心思才算生下的大儿子,只见龚远秩一双眼睛里有愤怒,又悲伤,还有一丝厌恶和憎恨。
她打了个寒颤,是的,她没看错,的确是厌恶和憎恨。龚婧琪会不会也用这种眼光看她呢?她呆呆地从腰间取下一枚小巧的钥匙:“拿去。”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龚远秩低下头,狠狠擦了一把泪,也不管她,握紧钥匙大踏步往安闲堂去了。
送走杨大奶奶,龚远秩死气沉沉地瘫坐在椅子上,连手指都不想动一下。龚二夫人仿佛被抽走了灵魂,呆呆地看着龚远秩,没有人想到去看看龚婧琪。
明菲犹豫了一下,道:“我去看看三妹妹。”
到了龚婧琪的房里,只见两根红烛风中飘摇,满地剪碎的大红绣花帐帷,被面,枕巾,盖头等物,人却是不见了。明菲忙问龚婧琪的丫鬟:“你们三小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