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光返照凝余力,梁爷爷临终赠宅店;喜有儿孙给送终,梁奶奶含笑随夫去。)
却说老梁头的病情加重,到后来竟然发展到水米不进了。他自己又不让给灌药汤和灌米粥面糊,因此只能是干咳一会儿,喘息一会儿,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痛苦着。但是,就这么着苦苦挨到晚上的时候,老人家的精神忽然大有好转,自己提出来要喝米粥。兄妹三人很高兴,认为梁爷爷这热病看来要大好了!
耿英马上去厨房热了晚上刚熬的米粥,盛一大碗端过来。耿正小心地扶老人坐起来,耿英用木头小勺慢慢地喂他喝了半碗,老人的脸上渐渐泛起少见的红晕。
看到老人摇头表示不再喝了,耿正又小心地扶他躺下。他喘息着干渴几声后,对耿正兄妹三人说:“娃儿们,爷爷有话,要跟你们说。”
耿正说:“梁爷爷,那您先少说几句吧。等身体养好了,咱们再慢慢说!”
老梁头摇摇头,轻轻地说:“不,爷爷现在有点儿精神,要把想说的话,全部和你们说完。我怕万一哪天,我去了,就没有机会,说了啊!”
耿直说:“爷爷您说什么呢?有我们三个照顾着,您和奶奶一定会好起来的!”
老梁头无力地笑了,说:“那当然好了,可这,生生死死的事情,谁又能够知道啊!”
说完这话,老人歇息一会儿,将目光转向耿正,又看看耿英和耿直,慢慢地说:“爷爷和你们的奶奶,来到这景德镇,整整五十年了,从给人家钉鞋、洗衣服做起,好不容易置下了,这个窄条条的小院子,为的就是前,前面的三间门面房。开了这个小,小饭店的前几年,咱薄利多销的,生意还算,说得过去,也积攒了一些银子。想的是我们俩,没儿没女的,积攒点儿钱,等老了的时候,能有个花的。但最近几年,我们实在,干不动了,只能靠熬粥和,和打烧饼赚,赚点儿小钱。可恨的是,那些银子都,都被那窃贼抢,抢走了……”
又是一阵干咳之后,老人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耿英说:“爷爷您别太伤心了。有我们兄妹三人在,您和奶奶就不会缺少吃穿的。歇息一会儿再说吧!”
耿正也说:“爷爷您别伤心,我们一定会一直照顾您和奶奶的!”
老人流着眼泪继续说:“我们两个,已经是没有,没有用的人了,还给你们添了,这么多的累。娃儿们啊,能遇到你们兄妹,是我们前世,修来的福分,我们知足啦!你们三个,让我们享受到了,从来都,都没有过的,这人世间的温暖。可我们现在,除了这个,这个空荡荡的房子,已经没有可以给你们,留下来的东西了。这宅院的房契,在里间那个旧箱子里,衣服下面……”
耿正流着眼泪说:“爷爷您别说了,您这已经是多么厚的礼了啊,我们兄妹们承受不起啊!”
老人伸出一双枯树枝般的手,用尽力气攥紧耿正的手,满怀深情而又断断续续地说:“娃儿啊,别,别说什么,承受不起的话。你是哥哥,爷爷还有身后事儿,要和你交代呢。我和你们的奶奶,五十年前,从河南逃难来到这,这景德镇时,是北门外的那棵大,大榆树,指引着我们来的。我们死后,你们就用两张席子卷,卷巴了,在那棵大,大榆树旁,挖个浅坑,埋了吧。土堆不,不要太大,也不要立碑留,留字什么的。除了你们,兄妹三人,爷爷和奶奶不,不需要任何人记,记住!”
耿正兄妹三人都哭了。
耿正说:“爷爷您放心养着吧。至于您和奶奶的身后事,我们一定会处理好的。将来,我们一定要让二老舒舒服服地安睡在寿棺里边的……”
老人的精力即将耗尽了,脸上的红晕越来越少。张大嘴巴喘息几下,挣扎地说出来几个字:“不,不必了……”
老人的头一歪,没有气息了。
“梁爷爷……”
“梁爷爷……”
“梁爷爷……”
兄妹三人一边喊着一边大哭起来。
昏睡在旁边的梁奶奶此时突然睁开了眼睛。不过,她的眼神不但没有悲伤和难过,而且还满是安逸和幸福。她那没有牙的干瘪嘴唇裂开了,是笑的样子,并且还轻微地吐出来几个字:“娃儿们莫哭,奶奶高兴!”
说完,头一歪,也没了气息。
耿家兄妹三人手足无措地看着两位几乎同一时刻离开人世的老人,眼泪只管哗哗哗地流淌下来。他们还都是孩子啊,怎么就经历了如此不堪重负的人间悲剧呢!
哭了一会儿以后,耿正和耿英开始翻找两位老人的所有遗物,发现并没有几件像样的衣服可以为他们替换。此时,寿衣铺早已经关门了,而若要等到天明,遗体就僵硬了。没有办法,他们只好挑拣最好的几件,小心地给两位可怜的老人换上。
耿正流着眼泪说:“我们现在剩下的银子虽然没有多少了,但是,给梁爷爷和梁奶奶买两口薄皮寿棺还是足够的。我明天上午就去寿棺铺协商购买,也好让梁爷爷和梁奶奶能够早点儿入殓了!”
耿英也流着眼泪说:“多花点儿钱买两口油漆好的吧!顺便再买一些金纸、银纸和祭奠的东西。”
耿正点点头。
耿直只顾傻傻地哭,看着哥哥姐姐一直忙碌到很晚了,三个人才含着着眼泪迷糊了一会儿。
这些天以来,全镇上几乎所有店铺的生意都相当清淡,唯有寿棺铺的生意却异常火爆起来。两位善良老人同一晚去世后第二天的一早,耿正就匆匆胡乱吃点儿早饭,然后带上银子赶去那里购买寿棺了,但直到近午了,寿棺铺的一个伙计才得以抽出手来,赶着一挂宽板骡车帮耿正把两口寿棺送到小院儿的门口。耿正和耿直拉几把凳子摆放在当院儿里,伙计帮着将两口薄皮寿棺并排摆放在凳子上。耿英出门儿来将哥哥买的其他东西也拿下来,伙计就赶着骡车走了。
然后,耿正兄妹三人在寿棺内铺上被褥,放上枕头,将两位老人安放到了里边,又将他们原本不多的衣物全部挤放在老人的遗体周围。兄妹三人对着两位老人的遗容默默地流了一会儿眼泪之后,难过地盖上了棺盖,再用随带的大铁钉把寿棺钉了起来。耿英又将金纸和银纸剪成三角形状,再搅半盆儿浆糊,兄妹三个一起动手,把那些三角形状的金纸和银纸全部粘贴在寿棺外边。
安置好这些后,耿正亲手书写了一副挽联贴在院门儿两边。挽联上书:慈善夫妻一生辛劳天地见证;下书:双双辞世驾鹤西去鬼神同泣;横批:爷爷奶奶千古。最后,兄妹三个又从门面店铺内搬过来一张饭桌摆在两副寿棺的前面,将祭品全部摆放在桌子上,再在桌子前面焚烧一些纸钱什么的不提。
下午,兄妹三个都很疲惫,就都和衣躺在床上歇息了。
自从这场瘟疫袭来,“梁计小饭店”没有几个人来光顾,已经关门歇业好几天了。和景德镇上的绝大多数人家一样,梁家小院内一起生活的这老少五人,这些天也一直在苦苦挣扎着。而如今,善良的梁家老夫妇俩已经不幸而又无憾地双双故去了。遵照老梁头的临终遗嘱,耿正兄妹三人成了这个宅店的主人。然而,在眼下异常艰难的境况下,以后的路该怎么走,无疑将是非常难的……
耿英伤心地侧头看看两位老人那已经空荡荡的大通铺,然后又茫然地望着破旧的天花板,长长地叹一口气对哥哥说:“明儿个就是三天了,我们怎么送爷爷和奶奶去安葬啊?”
耿正也长长地叹一口气,轻轻地说:“没事,我今儿个上午已经和寿棺铺的老板说好了,明儿个一早就去借用他们的那挂宽板骡车。咱家里有一把铁锹,再从对门儿和隔壁借两把,咱们自己送爷爷和奶奶去那棵大榆树下安葬吧。好在那地方属于荒野地带,不会有谁来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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