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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最后的疯狂

    敌人比想象的要狡猾得多。

    就在工农革命军倾巢出动攻占黄江县城的时候,国军三十一团主力在县民团的配合下,绕道马城县,迂回一百多里,经过鸭子嘴,从碧云镇北门发起攻击。

    总指挥盖汝成前往马城县搬救后,路遇民团被害,那正是马城县民团在协助国军肃清进攻路线。

    碧云镇唯一有战斗力的赤卫队被陈德仁带着先去解救盖汝成,损失一部分,后又赶往黄江县想捞一些战利品。若大一个碧云镇完全不设防的裸露在敌人的刺刀之下。

    敌人是有备而来的。县民团团总陆伟忠对碧云镇太熟悉了,也太忌恨了。

    尤其是得知他家大院被农民政权占用,所有家产被分给穷人,他就恨得牙根痒痒。他给手下的命令是,“涉红不留”,凡是跟工农革命军有牵连的人家,杀尽杀光,一个不留。

    国军的官长士兵在黄江县驻防,没有占到多少好处,到了千年繁华的碧云镇,不但大开杀戒,而且烧掠奸淫,手段极其残忍。

    当初逃走的银枪会总舵主常大柱,也跟着主子陆伟忠杀回碧云镇,来寻仇报复。

    不过,他毕竟不是亲信,国军和民团抢掠的时候,他被派去阻击从县城回援的工农革命军,这才有与陈德仁赤卫队的遭遇战。

    敌人进城之前,先派了民团和部分国军化妆进城,一来侦察碧云镇内兵力部署,二来提前渗透以利里应外合。

    留守碧云镇的陈德仁没有引起足够重视,敌人轻易就混进镇内。还是常小树的红孩儿帮发现了敌人,冒死赶往黄江县报告情况,结果还被错当成暗探。

    敌人进入碧云镇时,北门口的哨兵放了几枪,很快就被解决掉了。

    国军和民团像开匣的洪水泄进街巷。

    梅一剑知道工农革命军主力去攻打县城了,只要梅珊还没回来,她的心就一直悬着,听到镇北的枪声,她意识到情况不妙,赶快命人关上大门。

    何弘道指挥家里下人抬了三根合抱粗的圆木,将大门牢牢顶上,又将家里的刀矛棍棒发给每个人,包括厨房做饭的老妈,人人手中有武器,哪怕只是一把菜刀。

    手持钢枪穷凶极恶的敌人,面对手无寸铁的百姓,杀伐如同切豆腐。

    敌人很快来到鹿鸣书院,不仅是因为书院数百年传承,有赫赫大名,还因为陆伟忠早就盯上它,早就看它不顺眼。

    敌人开始砸门了,书院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有的下人胆小怕事,开始动摇,私下嘀咕着要不要投降。

    梅一剑先去老太爷的卧室看了看。老人家平静地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除了舒缓的呼吸,全身再无别的一处动弹。

    梅一剑握着老太爷的手说:“父亲大人在上,恕孩儿不孝,未能将鹿鸣书院发扬光大。今日是书院的生死关头。孩儿谨记您的教导,我梅家人品性高洁,宁死不屈。”

    说完,她将梅尧留在老太爷的身边,说:“无论外面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出来。如果敌人冲进来,你就钻到爷爷的床下面去。”

    “妈,我要跟你一起。”

    “不要争了,你不是那块料,就给梅家留下一条根脉吧。”梅一剑指着老太爷床边的一个圆形凸起部位,“只要按下这个,床就可以移开,下面有个洞穴,就藏在里面,吃的足够支撑七天,等你姐回来救你。”

    “妈,你跟我一起。”梅尧说,“鹿鸣书院没做伤天害理的事,梅家向来善待周围人,我们没有仇人,不必害怕外面那些人。”

    “孩子,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这个世道,你不反抗,就得违心地顺从。要反抗,就不能寄希望敌人的仁慈。梅本傲洁,宁死不屈。”梅一剑说完,转身出去,把门从外面锁上。

    “妈,妈,以后我该怎么办?”

    “如果能活着出去,就去省城找你大姐。”梅一剑嘱咐道。

    梅尧想去推窗看外面的情况,发现窗子也被从外面卡住了。他听到了屋外何弘道的声音:“院长!”

    “你怎么在这儿,外面情况怎么样了?”梅一剑问。

    “院长,书院可能守不住了,得想办法撤。”何弘道说。

    “撤,往哪儿撤,老太爷怎么撤,小尧怎么撤?”梅一剑说。

    梅尧趴在窗子的缝隙往外看,何弘道已换了衣服,脱去了他穿了几十年的长衫,换上一身短褂。梅一剑扔掉了剑鞘,手里只有明晃晃的宝剑。

    “院长,我早已计划好了,我们可以带着少爷,从藏书楼那里上船,敌人还没有封锁河道,应该有机会逃出去。”何弘道说。

    梅一剑看了一眼何弘道:“你早有准备?”

    “不得不防啊。”

    “先出去看看前面的情况。”

    “不要去前院了。”何弘道一把抓住了梅一剑的袖子,这是从来没发生过的事情。

    梅一剑很吃惊,趴在窗缝的梅尧也感到意外。一个下人,怎么敢拉女主人的袖子。

    梅一剑甩开何弘道的手,说:“我是不会走的。何管家,你在书院辛苦了十几年,所作所为我都看在眼里。梅家和书院现在有难,我不能要求你留下陪我们,你可以带上那些下人走,我要与书院共存亡。”

    何弘道拦在梅一剑身前,他的手里也握着了一把刀:“院长,弘道感激你当年收留,感激你大度开恩保全我,弘道至死不忘。但是,但是,您难道不清楚,我心里一直装着你。”

    梅一剑下意识地将剑横在身前:“你的非分之想太多了。”

    “不,不是非分之想,我知道很多大户人家,管家最后成了主人。我没有那样的奢望,我只求跟院长在一起。”

    “住口。”梅一剑横眉冷对,“大难临头,你不该有这些的想法,念你为书院操劳多年,我也不怪罪你,你走吧。梅家有多少家产,你比我更清楚,你应该早就想好的后路,拿着你该得的,走吧。”

    “不,我不走,我要你跟我一起走。”何弘道伸手就要去抓梅一剑。

    梅一剑用剑将他挡开,退后一步:“何弘道,做人要有底线。你当年欺负牛家妇人,若不是看你悔过真诚,也不会留你到现在。”

    何弘道将刀一横说:“院长,我之所以十几年不肯离开书院,就是仰慕你。今天书院有难,梅家命悬一线,你要么跟我走,要么我们出去投降,或许可以保住鹿鸣书院。你若不走,又不肯屈就,这数百年传承的书院就要毁于一旦。”

    “不要再说了,你走吧。”梅一剑绕开何弘道就往外走。

    何弘道挥刀架在梅一剑的脖子上说:“求您了,梅院长,跟我走吧。”

    “梅本傲洁,宁死不屈。”

    何弘道一闪身站到梅一剑的面前,那把刀仍架在她的脖子上:“梅一剑,既然你这么绝情,就别怪我无义。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占有。”

    梅一剑正想挥剑拆挡,可惜已经晚了,何弘道的刀实在太快。

    梅尧根本没看清,梅一剑已经倒在血泊中。

    何弘道提着刀冲到梅老太爷卧室门口,正要撞门,突然听到院外“咣当”一声,紧接就是群魔乱舞的吼叫声。大门失守了。

    何弘道闪身朝藏书楼跑去,他的背上有一个沉甸甸的包袱。

    梅尧拍打着窗户哭喊道:“妈,妈——”

    这时,外边的叫嚷声由远及近,无助的梅尧停下哭喊,再次把眼睛放在窗缝上。

    有几个国军士兵押着一个书院的下人来到后院,那可怜的下人指了指老太爷的卧房,说着什么,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士兵一枪托打倒在地,血流满面。

    梅尧恨得咬牙切齿,真想出去与那帮疯狗拼了。

    “小尧,小尧。”梅老太爷突然说话了。

    梅尧转身蹲在爷爷床前,梅老太爷的右使劲往床沿伸去,他想摸那个凸起的部位。

    “爷爷,你要做什么?”

    “小尧,躲到下面去。”

    老人家终于摸到了那个位置,他想旋转那个木质的机关,可是手上没有劲,滑了几次,也没有扭动。

    梅尧先按了一下那装置,然后再旋转。忽然,老太爷躺着的大床以床头一角为轴开始缓缓转动,很快,床下的石板就露了出来。

    “藏在里面,不要出来。”

    “爷爷,那您呢?”

    “爷爷守护着你。”

    “爷爷,我们一起钻进去吧。”

    “孩子,爷爷到此为止了。听话,如果不想让我死不瞑目,那就听我这一次。”

    外面有人砸门了。梅尧搬开石板钻了进去,然后将石板盖好。那床又缓缓地移动。

    大床刚刚复位,门就砸开了。冲进来几个士兵,他们撬柜子,翻桌子,看到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抢,根本就没把老太爷当人看。有个士兵从老人拇指上拽下玉扳指,有个士兵看到老人家的绅士帽上镶着玉,就把直接扒了去。

    没有抢到东西地骂骂咧咧地乱踹一通,临走不知是谁说了一句:“拿不走的,也不要留下。烧了它。”

    一根火把扔在了老太爷的床上,床单被褥开始起火,然后床,桌,柜,整个房子都着火了。

    梅尧躲在地洞里闻到了烟味,他想赶快脱下衣服,撒了一泡尿,用湿衣服将石板与空洞之间的缝隙堵上。

    小小的洞穴能容四五个人,有一个出孔通往外面不知什么地方。梅尧趴在那孔上吸了几口气,那空气是清新的,好像有股鱼腥味,那应该是通向河面。洞穴里还两个箱子,里面装着一些肉干,还有几瓶老酒。

    梅尧听着外面大火忽忽地烧,不断有重物落下来,砸在木床上。他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幕幕惨状,反倒镇静了下来。

    我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这个世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生死似乎已经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梅尧只想弄明白,鹿鸣书院、母亲、他,还有爷爷,为什么会是如此命运?

    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是母亲不应该支持姐姐革命,还是姐姐不该一意孤行参加工农革命军?

    如果老老实实做一个顺从的良民,那么能不能避免今天的祸端?不革命只改良,能不能拯救中华,鹿鸣书院能不能再传承百年。

    想着,想着,黑暗中的梅尧迷迷糊糊睡着了。

    等一觉醒来,听到外面有声,他取下堵在石板缝隙的衣服,石缝中透出一线光亮。

    他听到梅珊姐的哭声,他开始呼救。原本平静的心又一下子紧张起来,他怕姐姐听不到他的呼喊,他怕自己永远被埋在这黑暗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