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好事的方二口中听说了,马景的哀泣竟持续了一夜,直到天边鱼肚泛白,这才稍稍平息了些。
“痴儿……”
方言叹息着吞咽下一碗香喷喷的白米粥,这碗白米粥煮得稀烂稀烂的,散发着浓郁的香味,甚合他的胃口。身侧的林潇潇俏脸上尽是满足——这世上还有甚么比得上自家男人喜欢自己的厨艺呢?所以,尽管自家男人埋怨着自己不该挺着肚子再来照顾他的吃食,她半句也不曾反驳。
方言吃得嘴边尽是米粒,林潇潇贴心地拿来丝帕给他擦了干净,倒是让花腊九和冬儿看得一阵脸红。
“当地主的感觉,真爽啊!我爱死这样醉生梦死的日子了!”
不着调地吼了一句,惹来林潇潇娇俏的白眼:“甚么地主?难听死啦!您可是堂堂国侯呢!”
嬉笑着接受娘子的批评,便听到方二在门外有些担忧地叫道:“侯爷,马景托小的向您告假,他……回了马府。”
方言怔了片刻,皱眉道:“他自己?”
方二点了点头,嘬着牙道:“柱子哥和老严想一同前去,却被他制止了。”
“看来此事会有个了结了。”
果不其然,临到晌午的时候,马景便回来了,与他一道的,还有母亲与马哲。
三个人是坐着四轮马车回来的,便是马景回长安时乘坐的那一辆。王氏布衣钗裙,不施粉黛,马哲青衫小帽,身无长物,连包袱都没有半个,看起来与马府决裂的心非常坚定。
马车停在了侯爷府门口,便有门子向方言禀报,方言听说后,忙与林潇潇一道迎了出来。
“却不知伯母来到,小侄有失远迎,快请,快请!”
林潇潇是个聪慧的,蹲身行了礼,笑靥如花地挽住了王氏的胳膊。
王氏有些局促,昨日的方言姿态放得甚低,她以为方言是以侯爷之尊为她争面子而有意为之,今日没有外人在场,不曾想他竟依然如故,连内室都出来行礼,这分明是通家之好了。这样想着,便感激万分。
“昨日……”
王氏愧疚着开口,却被方言笑着打断:“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小侄自是知晓的。不过以后啊,您便在此处安心住下,老马……”
一日不见,马景的身形似乎清瘦了许多,他抬起头来,露出一双略有些黯淡的眼睛。方言分明看得清楚,里面掺杂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有对过往的决裂,还有些轻松,更有些对未来的殷切期盼。
方言怔了怔,忽地大笑着上前,一把揽住马景的肩膀,亲热地道:“走,给伯母挑一间上好的住处!”
马景讷讷地应了一声,不知怎地,眼眶却微红,庞大的身躯被方言一拽,恍若无骨,便被拉着走了。
马哲欢天喜地地搀着母亲走在后面,他自是知道的,王家村的度假村已如火如荼地建造了大半年,声名早已在满长安城传得沸沸扬扬。据说这度假村占地足有数百亩,皆是依山傍水而建,石阶,清泉,绿林,花草,凉亭,乃至一畦洼地,都是应有尽有,乃是贵人远离尘嚣、修身养性之所在。春日里,春暖花开,花香扑鼻,蜂蝶穿梭,引人入胜。夏日里,长亭盘坐,枯藤缠绕,听蛙鸣蝉叫,怡然自得。秋日里,看落叶纷飞,品残阳日落。冬日里,赏千树雪景,独钓寒江……以至于度假村还未建成,便有许多人问上了门,想要以重金订购一套,且共同的要求便是,院子愈高愈好,无他,愈是高处,便愈能遇见贵人,传说最上面的一栋宅院,是属于那位的……
“老马啊,这几日往你那里投递的名帖是愈发地多了罢?唉,谁能想到,这度假村居然这么火爆呢。”
马景是个事业型的男人,事业型的男人注定不会在人前显露自己的委屈和痛楚,听到方言提及,便有了些精神,将不快丢到了一边,笑道:“学塾开课在即,此处文风大盛是水到渠成的,哪些权贵不想来这里沾染些文气?再者说了,陛下可是早早都预定了最上头的那一套,也不怪他们如此热乎。只是……”
“婆婆妈妈的,有屁快放!”
马景古怪地看了方言一眼,方言心尖儿一颤,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您的那些叔伯,比如宿国公、吴国公、潞国公等,已早早地各自占据了一套,撵都撵不走,而且,还不带给银钱的……”
方言艰难地捂住胸口,心好痛。
“娘的,靡费多少,统统从那些家伙们的琉璃作坊年底分层里扣除掉!”
被狠狠地耍了一道的世家大族和不良商人早已成了满大唐的笑柄,尤其是当知道美轮美奂夺人心魄的琉璃是用白沙制作而成以后,更是羞愤欲死,恨不得提刀砍死马景,再血洗王家村……可终究是没这个胆量,据说卢靖宇兄弟花费重金和粮食购买的先祖琉璃像如今正摆在祠堂中,日夜供奉,那究竟是怎样闹心的存在?砸也不敢砸,看了又烦惹……反正现在,琉璃已经成为卢氏上上下下三缄其口的东西。
而对老百姓来说,琉璃大行其道毕竟是有利的,此时无论是官窑还是私窑,烧制出来的瓷器价钱未免太过高昂,哪怕是残次品,对于百姓来说,也属于一笔不小的开销,而琉璃便能在一定程度上解决这个问题,虽然易碎了些,但市面上的价格终究是比瓷器要低上一些,不过若要大规模普及,总归是需要时间便是。而对于地主老财来说,用惯了一本正经的瓷器,花式多样又精美绝伦的琉璃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品茶饮酒装饰的另外一个选择,因此琉璃的销量却也不小。
路过印刷作坊时,恰巧看见裴明礼揪着头发蹲在门外,拿着一根树枝正在地上写写画画,聚精会神,直到方二嚷了一嗓子,这才从旁若无人中惊醒,小跑着朝这边跑来。
“侯爷,您这是……”
“这是老马的娘亲,也是本侯的伯母,快来见过。”
裴明礼是个左右逢源的,自是知道马景在方言心中的地位,别看马景从不敢在没人护卫的情况下出王家村,但是在这里,他相当于方言的大管家。
郑重地上前行了一礼,便又听方言问道:“你在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