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水之上,一艘渔船在江心摇摇晃晃,船上有二人,一老一少,老年人约六十余岁,少年十三、四岁,一身粗衣麻布,衣裤之上,还有不少窟窿破洞。
那老年人整理好渔网,身体一转,熟练地将网撒入河中,再缓缓拉出,渔网之内,有三、四条巴掌大的小鱼。
少年叹息道:“爷爷!如今的世道,求生真难!就连捕鱼,一日下来,也就十来条小鱼,还要向巨鲨帮交三个铜板的捕鱼税,亏死呢!还不如在家中等死呢!”
老年人听少年这般说话,额头上的纹路愈来愈深,说道:“孩子,生命运转不息,好死不如赖活着,你还年轻,凡事总要向前看。”
少年“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老年人又撒了一网,少顷后,又奋力拉上船。
这一网,收成就好了许多,有三条数斤重的大鱼。
“九刀鱼!九刀鱼!爷爷,咱们发财呢!”少年按奈不住心中的喜悦,惊声尖叫。
“你这孩子,一会儿颓废不已,一会儿又高兴不止。依我看,将来啊!也成不了什么大事!哎!”老年人一边将鱼取入船中,一边摇头叹气。
“咦!爷爷,你看,那边漂浮的是什么东西?好像是一截枯木,好像又不是?”少年看着十丈开外的河面说道。
老年人的眉头微皱,说道:“不是枯木,好像是人?我打渔这么久,见过河中漂浮的淹死者不计其数,皆是浮肿恶臭,河水浸泡,又怎会有干尸?”
这一老一少,赶紧拨弄船桨,划了过去。
划进一看,果然是一具枯尸,少年却吓得魂不守舍,赶紧说道:“爷爷!咱们赶紧划开走!看着怪吓人的。”
老年人叹了口气,说道:“如今战乱,哪里又不是尸横遍野?难道尸体还见得少了?南儿,你已经十三岁呢!怎么见到一具枯尸,就吓成了这样?”
少年说道:“爷爷,河中的尸体,都是浮肿虚胖,你何曾见过干尸?这个有诡异啊!”
老年人笑了笑,说道:“逝者已矣!我还是把他打捞上来,寻个地方埋了才是,让他入土为安。”说完,也不理少年的反应,跳下水去,将枯尸打捞上船。少年人见枯尸在船,赶紧在船的另一头坐下,唯恐靠近沾染。
***
上岸后,老者找了一根坚硬的树枝,又寻了一处软土,开始刨土挖坑。
少年无语,终究还是上前帮忙。
老者忙得大汗淋漓之际,身后那枯尸,却渐渐恢复了生机,血肉开始饱满。
“爷爷!鬼!鬼啊!”少年赶紧扔掉手中的树枝,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老年人也后退数步,他一生之中,也从未见过此等诡异之事。
片刻后,那枯尸竟变成了一翩翩公子,只是身着的衣衫极为残破,与精致如雕刻一般的五官,颇有些违和之感。
那公子正是燕明,他与花间道主一战后,伤重力竭,化为枯尸,随河水飘荡而下。
如今已是三月之后,这老者和少年打捞他的情形,他于观想洞天之中,俱已知悉。
燕明微微一笑,说道:“多谢老人家。”
当然,即便这老人和少年不打捞燕明,他也已准备恢复身体上岸。只是,这老者打捞了他,终究也算是有“恩”。
老者摆摆手,说道:“举手之劳,公子不必言谢。即便没有我们祖孙俩,料想公子也是无恙。我们祖孙俩还有事,就此告别!”他不禁想起了一些鬼怪之说,说是河中的水鬼,引诱生人。这少年,一会儿枯尸,一会儿变化为人,早已超出了他的认知......
老者拉着少年,就要离去,却听燕明说道:“等等!”
少年惊恐道:“你!你!你可是要吃人?”
燕明笑道:“你们捞我出河,又要埋我枯骨,我总得有些表示才对。”
老年人连连摆手,说道:“不敢!不敢!”
燕明说道:“我是人,不是鬼怪。我不喜欢欠别人,这样吧!一百两银子,又或是一本秘籍,任选其一,你们自己选择。”
“你真不是鬼怪?”少年问道,见燕明说自己是人不是鬼,他的胆子逐渐大了一些,话语之中,仍有疑惑。
燕明摇头说不是。
少年的胆子这才稍大,他的眼中已逐渐散发出贪婪的光芒,说道:“一百两银子?你当真有一百两银子?”
燕明说道:“你们是选一百两银子?是吗?”
少年人连忙点头称是,他们一家数口人,一年奔波劳碌,所赚取的,满打满算,亦不过三、四两银子。这一百两银子,差不多是他们一家人二、三十年的收入。
老头却摇摇头,说道:“本人孙忠,这是我孙子孙南,如果公子说的是真的,我想要秘籍。”
“爷爷!”少年叫道。
老年人摆摆手制止了少年,说道:“在这乱世之中,自身没有什么本事,怀揣一百两银子,土匪、乱兵、帮派中人无不眼红,指不定哪天,就要被他们抢了,抢了还是好的,就怕杀人……活下去,才最重要。所以,我请公子传授秘籍,希望这孩子,有自保之力。”
燕明点点头,说道:“我这里有一套黑虎拳法,我只演示三遍,你们看好了!”
燕明身向前倾,右足后撤,双手成拳,向前探出。再一跃而起,作扑食之状。
“云从龙,风从虎,我为虎王,当横行山林而无忌……”燕明一边演示,一边口诵拳决。
如此三遍,燕明收拳。祖孙二人依样画葫芦,只是那孙南几乎毫无所得,是个花架子,燕明摇了摇头。
反而孙忠,以孱弱老躯,却颇有所悟。他的一拳一式,有板有眼。如此行练三遍后,拳里行间,竟隐隐有了虎威之势,尽得精髓,只是力气较弱而已。
燕明奇之,又瞧了瞧他的面相,竟甚为了得。
“竟有天意遮掩吗?”燕明终究看不真切,似乎这孙忠的命运,既是后发之像,又是厚发之相,发迹在六七十岁左右。
原本,仅仅滴水之恩,一套拳法相报,已经足矣。如今,却又当另作打算。
“我看看你的根骨如何!”燕明右手一挥,一道柔和的枯荣真力,席卷孙忠周身上下。
“怎么可能?九两八钱,又似乎是九两九钱,又或是二者之间,测不真切。那气运深埋,不可查探,隐隐约约中,竟有一丝龙吟之声。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只是一个老渔民而已!”燕明心中震撼。
“你叫孙忠,是吗?我叫燕明,现收你为徒,授你神通,你可愿意?”燕明说道。
孙忠说道:“小老儿年龄大呢,不若公子收我孙儿为徒?”孙忠躬身说道,只是他这孙子孙南极不成器,他亦知之,自己说完,也绝不抱任何希望。
燕明摇摇头,说道:“你的年龄,对于修行者来说,其实并不算老。我只是收你为徒而已,你孙子的根骨和性子,并不适合修行。如你不肯,便算了。”
孙忠终于跪下,叩首道:“拜谢恩师!”
燕明说道:“好!你且起来。”
燕明在此地呆了五日,他先是运转枯荣真力,为孙忠洗伐身躯,一经洗伐,孙忠的容貌,转瞬年轻二十岁。
接着,又夜以继日,传了孙忠天魔心经、万相功和仙禽九变。燕明不禁惊叹,这孙忠天资之高,无与伦比,竟似乎不下于武天曌。
短短数日,孙忠便已修至凝气三层,他原本孱弱的老躯早已焕然一新,一眼瞧去,年纪不过三十余岁……
“我本垂垂老矣,多谢恩师提拔,方有今日。恩师以后若有差遣,徒儿孙忠必万死不辞!”孙忠拜伏叩首。
“你的心意,我已明了,以后红尘万象,天意驱使,但愿你能恪守本心,不为这些所迷惑。
另外,我传你的天魔心经、万相功、仙禽九变,此三门神功皆精深奥妙,你且先自行修之。为师还有事,要外出一趟。”燕明说完,便运转身法,消失不见。
***
数日后,山林之中,燕明盘坐一青石之上。
燕明起身背手,在山林之间缓步行走。
一边走,一边心中思索:“如今我的观想洞天之中,观想树已有二十余丈高,根深蒂固,枝繁叶茂。这一身枯荣真力,已经远胜‘死’之前。
如今重修八次,即使比起曾交过手的法相寺空相和尚,或许亦可胜出半筹。倘若再和花间道主交手,虽然更大的可能,还是负多胜少,但总算也有了一争之力,不再是一味受伤挨打。但是对上三教之主,那便呵呵了……
三年之期,还有一月,也是时候启程,去太平道呢!如果再看遍太平道的所有秘籍,所有三教九宗的秘籍,就已尽数收集完整。
或许,还有那东海鲸鱼岛、北极无量洞、西边九万大山,这三个地方,传承亦是不俗,也应该去上一去的。只是,时间上暂时不允许……”
***
如今的道国,已据十三州。
渺渺烟雨之中,道观林立,香火鼎盛。
燕明随着拥挤的人流,走入道观。观中供奉三位道祖的雕像,烟火缭绕,众人虔诚膜拜。
燕明心内思索道:“三位道祖,本世原无,凭空而立,却享万民香火。太平道的来历,也是一个迷啊!惟有进入太平道,查看所有的藏书,或许才可一窥原委。”
“三位道祖像前,你为何不跪?”一位小道士朝燕明喝道,面色之中,多有愤怒。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为何要跪?”燕明微笑着,慢步走出道观。
在那小道士的呼喝声之中,十数名道士奔了出来,蜂蛹上前,就要擒拿燕明。
燕明右手衣袖一挥,众道士纷纷踉踉跄跄,跌倒在地,不敢再度上前,任由燕明离去。
“不知谢飞,又在何处?”燕明苦笑一声,心中又道:“以前也未约定个见面的地方,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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