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相寺,方丈室。
室外,东南西北,皆是抬眼不见尽头的菩提林。
那菩提林中,一个麻布僧人,背负杀生刀,缓缓走来。
原本如玉的五官,却透出一股阴冷肃杀之气。
“请不要给我天上的星,也不要给我天河的沙,只愿把菩提,把菩提,种在安静的屋檐之下,待它长成三千繁华,待它结出渡世的法。为孤独的身影,披上大红的袈裟。然后双手合十,拈着花,在天地间舞动,让岁月变幻刹那。然后抚着琴,饮着茶,在风云里驰骋,把梵音唱响。师弟年少时所作的这首诗,当真惊艳绝伦。”慧明说道。
“师兄百年枯坐,坐镇地狱,从不轻易外出。不知为何今日,又来了我这里?”从方丈室内,传来一道声音,慈祥柔和,与麻布僧人的阴冷肃杀交织在一起,刚好一正一反,倒也相得益彰。
“前世今生,一幕幕,浮现脑海,想来我的尘缘,终我一生,也是不能了结呢!”慧明负手长叹道。
“师兄佛法精湛,为何偏偏堪不破这些俗世情缘。红粉骷髅,转眼白骨……”那方丈说道。
“我意已定,从此再非法相寺中人,你是方丈,此事也得给你说一声。”慧明淡淡说道。
慧空说道:“师兄何以如此?”他的声音之中,颇为吃惊,又有惋惜之意,或许,还有那么一丝窃喜。数千年来,地藏殿于地狱之中,虽仅一人,却掌杀生刀,镇压天地戾气,从不问世事。可外界皆知,法相寺道行最高者,从来不是方丈,正是那地藏殿中的一人。
慧明也不回话,他身躯微微一震,所背负的杀生刀飞射而出,在空中化了一道弧线,落在方丈室之前,刀尖入土,刀柄向天,因力道未歇,还在不停晃动。
“这刀,终究是法相寺之物,今归还于你。”慧明冷冷说道。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师兄心意已决,既如此,我也不再劝师兄呢!”慧空说道。
“哐!”方丈室门,终于打开,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僧,身着袈裟,左手佛珠,右手持金刚降魔杵,从门中走了出来,身形略微有些佝偻。
慧空左手一抖一晃,收了佛珠于僧衣之中,再手指向前一点,那杀生刀便飞落在他的手上。
“师弟执掌本寺,已近二百年,想来本寺大小诸事,俱是清楚。我有一事,须得问个究竟。”慧明背负双手,仰天长叹道。
“不知师兄,所问何事?我所知,必如实作答。”慧空说道,他看了一眼慧明,眼中余光却瞟了一眼手中的杀生刀。
“我想知道,我前世的恋人张小满,还有古家庄的上百村民,无辜被害,其主谋,是否法相寺?”说完后,慧明双目凝视慧空,想要从他的回答之中,瞧出端倪。
“师兄何出此言?数千年来,我法相寺慈悲为怀,普度众生,如何会作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况且,师兄所说之事,在三百多年之前,当时我年少位卑,又如何知晓其中情况?”慧空正气凛然,朗声说道。
“那么,在三百五十二年之前,即大乾宝玄二十九年七月初五,不知师弟又身在何处?”慧明说道。
慧空原本古井不波的心中,闪过一丝奇异古怪之色,眨眼之间,又恢复如常。
“师兄,三百多年前的事,我又如何记得?你我皆已数百岁,倘若如此小事时时铭记于心,为之烦恼,佛法和修为,又如何精进?”慧空笑了一声,说道。
慧明冷哼一声,说道:“如我所记无误,当年,大乾纷乱,关外的胡人,却在天魔教的支持下,一统草原。
胡人趁乱入关,兵锋之盛,还远远胜过今日。法相寺虽屹立数千年,却惧怕胡人一统天下,毕竟,胡人加上天魔教,法相寺便有灭寺之危。当时,上天属意的潜龙有二,一是当时的胡人可汗,二是后来的大秦太祖,然而物竞天择,惟有胜出者,方有成帝之望。
师弟,我记得宝玄二十七年。那时你还很年轻,你奉金刚堂大长老之命,在胡人二王子那里暗自潜伏。在潜伏的第十七年,你唆使胡人二王子弑父成功,终于,胡人大乱,内讧不断,终于失了一统之机。如此大秦方才有了崛起之望。也因为这件事,你被前任方丈收为关门弟子,后来你才有了成为方丈的资格。这些事,师弟竟然忘了?”
“师兄,这些陈年旧事,又何须牢记在心。”慧空叹了口气。
“大乾宝玄二十六年,胡人入关。你于二十七年潜伏,宝玄二十九年,胡人横扫阴山南侧,兵锋直指宁州,当时领兵的,便是二王子。你一直潜伏在二王子身侧,想来当时,你也在宁州附近吧!”慧明的眼光,已渐渐有些锐利,对方越是隐瞒不说,越有可疑。
“三百多年前的事,师兄竟还记得这般清楚?我老了,记忆模糊呢!”慧空苦笑一声,说道。
慧明冷笑道:“记忆模糊?宁州,古家庄,师弟可还记得?”
慧空微微一愣,微笑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里是师兄的老家。师兄此问,不知何意?”
“我当年误食五蕴果,身躯变化,也算是资质不凡,对戾气、怨气等等,更是天然的免疫力。后被我师收为俗家弟子,因情系小满,迟迟不肯落发。或许,便是因为此事,不知寺中哪位高人授意你,唆使胡兵屠村,也杀了小满。以此断了我的情丝,好教我安心在法相寺落发为僧。”慧明的神色,一连数变,杀气腾腾。
“师兄,不知你从哪里听来这些谗言,你所说的,根本就是无中生有的事。”慧空双手合十,如一尊慈眉善目的菩萨。
“无中生有?前些日,我受三生井指引,出了趟山门,到了虎背州,找到了张小满的转世之人。可惜,前世的事,她已尽数忘记。”慧明说道。
“那就可惜了,如那姑娘的前世记忆犹在,便可问个清楚。如当真背后有元凶,那师兄数百年的孤苦,也可有了交待,事情原委,亦能水落石出。当然,绝大的可能,还是乱兵所为。兵荒马乱,百姓苦啊!阿弥陀佛!”慧空说完,又双手合十,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
“似乎你忘了,那三生井水……”慧明冷笑道。
“你……你给她喝了三生井水?”慧空惊得后退数步,他曾听前任方丈说过,凡喝三生井水者,可短暂恢复三世记忆,三日后,又尽数忘记。
“正是!不知师弟你,为何吃惊?”慧明的声音之中,肃杀之气陡增。
“我给那姑娘喝了三生井水,听她诉说往事后,我画了你年轻时的画像给她看。想不到,师弟,你竟然……”话说到这里,嘎然而止,慧明的杀机,愈发凌厉。
“呵呵……原来你都知道了!只是,你没了这天下两大魔刀之一的杀生刀,又如何出得了法相寺?当年事后,我已尽杀一干胡兵,时隔三百多年,不料这事,竟然还是有败露的一天。”慧空微笑道,只是在慧明的眼中,他的笑容之中,已隐隐有了杀气。
“我交还杀生刀,无非是让你放下警惕之心。刀若在我这里,任我如何说,只怕你也不会承认!毕杀生刀在手,鬼神不留,割龙刀不出,又谁人可与我争锋?”慧明说道。
“不错。那一次,是我亲自领十余胡人前去的古家庄。那姑娘,叫张小满,嘿嘿,她的身子,其实还是很不错的,慧明师兄的眼光,也是不错的。虽已时隔三百多年,当时的情形,我至今历历在心……”慧空的老脸之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他如此这般实话实说,自然是为了激怒慧明,元神之争,最忌心烦意乱,一旦心乱,所借的天地之力,便大打折扣。
“你这混蛋!老子再也不是什么慧明,老子是古怀灭!老子并没有给她喝三生井水,因为我不想她记起前世所受的屈辱!刚才说的话,不过是诈你说出真相,老子要你形神俱灭!”古怀灭恨极发狂,双手狂舞,元神异动,引来九天之上的雷劫,乌云滚滚,雷声阵阵,轰轰隆隆声,不绝于耳。
“我当时还年轻,不似今日地位超然,当时又如何敢自作主张,灭杀你的爱人。你可知道,谁是主谋?”慧空哈哈笑道。
“谁?”古怀灭喝道。
“你师傅,我的师伯九灭大师,他要我断你的凡心,说什么凡心不去,佛心难生。嘿嘿……”慧空啧啧笑道。
“我灭了你!”古怀灭恨急怒狂,毫无保留,倾尽元神之力,引来九天雷劫。
只见他左手作刀状,从上向下一斩,那九天雷劫便从乌云之中,滚滚落下,劈向慧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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