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阴暗潮湿,蚊虫飞舞,阵阵恶臭。
借助远处昏暗不定的灯火,燕明瞧了瞧自己四肢上的手铐脚镣,心中不由得暗自苦笑。
这手铐脚镣,俱是海中精铁所铸,即便是以往他修为盛时,也绝难挣脱,如今更是毫无可能。
更何况,不远处,还有九玄门的一二十位高手镇守于此,他身躯微微晃动,手铐脚镣便“哐哐”作响。
“逃?决计逃脱不掉,更何况,我为什么要逃?”
“所幸,我还活着,秦弓不杀我,定然不是因为小牛,亦不是如月的缘故。或许,我与潜龙、凰命纠缠,对他来说,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嘿嘿......即便我为囚中鸟,心志也绝不堕落。不过,还是早日恢复修为,才是上策啊......”燕明喃喃自语。
他已被关押三天,身躯端坐狱中,不为环境、不为蚊虫等所扰,静心修炼,打坐观想。
***
这日,燕明正在地牢之中,忽听外面传来丝竹管乐之声。
其后,又传来琴声歌声......
“卿本佳人,见之不忘。朝见夕别,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天地求凰。以此琴语,述我惆怅。今晨相见,何以相忘......”
“原来是《凤求凰》!大婚?还是订婚?”燕明心中冰冷至极点。
这首《凤求凰》,乃是大秦世界的大儒所写。寻常百姓,甚至公卿将相,俱不敢用,惟恐被扣上谋逆的罪状。史书记载,百余年前,平北王世子大婚,竟奏此曲贺之,后被人揭发,经三司会审,终被定谋逆大罪。
是以,惟有皇子皇孙大婚时,才敢奏此曲。
如今朝廷衰微,大婚时敢奏此曲者,实为僭越,非拥兵自重者不敢为之。
五江县衙出现此曲,燕明心中明白,必是武天曌和秦如月无疑。
“却不知是大婚?还是订婚?”燕明心中忽存渺茫的希望,希望他二人只是订婚,如此尚有转圜余地。
一念至此,忽地又是苦笑,喃喃自语道:“即便如今是订婚,可一旦定下,以后我若出言阻止,无异于横刀夺爱,小牛也必世人所瞧不起,他和如月也免不了要遭受世人的闲言闲语。以后我和小牛的情义,又哪里来的转圜余地?”
“酒,忽然想喝酒!”燕明站立起身,挥动手铐脚镣,竭力嘶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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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听远处传来一道声音:“一盏温酒一玉家,半卷诗书半汤茶。醉卧难眠雁窗剪,秋雨夜來落秋花。燕公子身在牢中,心亦在地狱,耳听心上人另嫁,可谓万般艰难于一身,酒可解愁乎?”
终于,燕明瞧见了来人。
来人作道士打扮,左手持拂尘,右手提着一罐酒,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燕明苦笑一声,吟诵道:“自古多情空余恨,此处难觅有情天。情到尽时转无情,无情更比多情累。君为我谱无声曲,此去闻曲如闻君。未到恨时难知愁,愁起心头不知恨。听风方觉秋雨至,已忘共饮西窗时。云起天边残阳血,一声傲笑一把泪。把酒欢歌何时有,人笑我痴我偏痴。莫道有酒终需醉,酒入愁肠愁更愁。”
来人微微惊愕,说道:“贫道年少之时,曾饱读诗书,自负即便是参加科考,也必定金榜题名。可是却从未曾读到过此诗,想来是燕公子本人所作吧!如此大才,当真世间少见。”
身后一狱卒打开了牢门,虚九空踏步进入。
“你退下吧!”虚九空吩咐狱卒道。
“道长可是虚九空?”燕明懒得回答他的提问,上下打量其身,他曾听武天曌提过,说秦弓身旁有一位道士,名字虚九空,其道行高深莫测,即便是武天曌,也看不出其深浅。
“贫道虚九空,太平道弃徒。”虚九空说完后,缓缓将手中的那一罐酒置于燕明身旁。
燕明凝视着虚九空,又低头瞧了瞧那一罐酒,说道:“道长是门主身边的红人,我系囚徒,不知来此,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似乎,燕公子对贫道有敌意啊!”虚九空说道。
“本人也算是精通面相之术,道长耳后见腮,眼神虽深,却不自觉流露狼顾之色,相书上早有定论,非奸即盗啊!你此番前来,我区区一囚徒,又如何不惊惧?”燕明沉声说道。
“贫道前来,只是请公子饮酒而已!又何须惊惧?”虚九空似笑非笑,手中拂尘却是微微一甩。
燕明双手微动,撕开酒罐的封皮,一股酒香四散飘逸。
“果然好酒!这坛猴儿酿,沉淀物繁多,酒质粘稠如浆,至少封存了三十年。”燕明一边说话,一边轻轻摇晃酒罐。
虚九空呵呵一笑,说道:“燕公子说得不错,这酒,确系贫道四十一年前游历三空山,有幸取了猴王酿造的果酒,亲手封于罐中,再置于阴凉之地。如今,也仅剩三罐而已。”
燕明又嗅了嗅,略一思索,轮回属性栏浮现出一本书,遂淡淡一笑后,说道:“我与道长非亲非故,从前也无交情,道长却请我喝酒?”
“那又有何不可?”虚九空道。
燕明叹了口气,说道:“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这酒,有毒啊!”
“哦?”虚九空颇为惊愕。
燕明说道:“很不巧,我曾读过一本《万毒本经》,那书上说,北牛州出产一种七巧草,本无毒性,可其根茎一旦投入猴儿酿中,两相结合,便会生成一种极其厉害的毒素。这种毒素,虽然致命,但是发作的时日却很长。饮用后,前些时日并不大碍,须到两三月后,才会毒发身亡,因此,旁人也不会疑心下毒的人,便是这猴儿酿的主人……
我也的确佩服道长你,这酒罐的封皮,确系数十年前封存无疑,且毫无最近才揭开的痕迹。但毒素却在其中,料想七巧草也是在酒罐封存前所投放。经过了几十年,七巧草的根茎早就融化于酒中。也就是说,你数十年前就酿制毒酒,当真是有心害人啊!”
虚九空双眼微眯,说道:“只是这毒,本是无色无味,你又如何看得出?”
燕明说道:“九玄门藏书阁一楼有本杂书,料想以道长的身份,本不屑前往一看。很不巧,我却看过,那书乃是前朝一位用毒高手所著,他在书中说,这猴儿酿和七巧草混合后,所产生毒素虽无味,但并非无色,这酒的颜色之中,有若隐若现的绿色。道长瞧瞧,这酒中是不是有几丝绿色?”
虚九空嘴角露出浅笑,说道:“你知道的,还真不少。可惜,可惜啊!”
“只是,我却不明白,道长为何对我动了杀心?”
虚九空愈发好奇的望着燕明,说道:“哦?贫道一向听命于秦门主?难道赠君毒酒,你就不疑心贫道是奉了秦门主之令?”
“他要杀我,当日便杀了,我猜他,应该还是想留着我,先关押磨砺桀骜之心,方便日后驱使吧!对他来说,也许我,还是有些用处的。
即便他如今心意改变,直接下令杀了便是,又何须隐隐藏藏用此毒酒?你请我喝酒,我于两三月后毒发身亡,如此大费周折,他所不取。如果不是道长想杀我,又是何人?”
虚九空说道:“燕公子真是聪明,只是,贫道下酒毒杀你,于贫道又有何好处?”
燕明思索一会儿后,说道:“道长出身太平道,即便是所谓的弃徒,也大可在关外,又或其它地方大展拳脚,大秦九十九州,以道长的修为,又何处去不得?
如今,道长却甘于此穷乡僻壤之地,依附人下,实是让人匪夷所思。我思前想后,也许,这里能令道长流连的,或许只有武天曌吧!你精于推算预测之术,也许从你叛出太平道之前,便知潜龙出世的方位,那时你便谋划好了一切。甚至于你叛出太平道,都是你早已谋划好了的。你之所以杀我,也许仅仅是担心我成为变数吧!
所以,道长应该在做一件大事,不容半点有失的大事。至于时间,应该就在两三月后吧,因为我那时死了,你便可少一分变数。”
虚九空听他说完,冷汗直冒,惊愕非常,良久,才冷笑道:“燕公子揣测人心之能,贫道望尘莫及,也深为佩服!”
燕明摇了摇头,又说道:“只是,我和道长以前并无接触,所以,任我想破脑袋,也看不破道长谋算的究竟是何事。”
虚九空抹了抹汗,说道:“贫道来此,初觉小题大做,只不过是生来谨慎,谨防万一,因为小心驶得万年船。与公子一席话后,甫觉今日来此,不虚此行。燕公子大才,当真是可怕之人啊!幸好我,还是来了,所以……”他说到此处,又低头瞟了瞟地上的毒酒。
燕明又面露悲戚之色,说道:“今日,可是天曌和如月大婚之日?”
“大婚?哦!他们只是订婚而已!冬至那日,才是大婚。燕公子本是惊艳绝伦之人,本应超凡脱俗,于情之道,为何偏偏勘不破?”虚九空笑道。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道长本是无情无义之人,即便我说得天花乱坠,也不过是徒增道长的笑料而已。道不同不相为谋,又何必多说。”燕明冷哼一声。
“喝了吧!尘世多烦恼,离开未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虚九空叹了口气,又说道:“就让我这种无情无义之人活在这世上,岂不甚好?”
燕明苦笑几声,说道:“如今道长为刀俎,我为鱼肉。倘若我不喝,只怕道长宁冒门主责难,也要立毙我于囚牢吧!”
虚九空点点头,说道:“燕公子深明我意。”
“人生而畏死,我亦不例外。明明知道,早死晚死都是死,如果道长此时出手,也许我,还不用受两三月的毒素折磨。”燕明环视周遭,哈哈笑了几声,又说道:“多活两月,亦不过是在这囚牢之中……呵呵……”
虚九空催促道:“燕公子,时候不早呢!”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虽说意思不贴切,可一经吟诵,气势依旧。哈哈......”燕明端起酒罐,“咕隆......咕隆......”偌大一罐酒,不多时,便被他一饮而尽。
“果然是好酒!”燕明称赞道。
虚九空眼中露出可惜之色,微一拱手,说道:“取君性命,情非得已。燕公子,告辞呢!我想,我们也再无见面的机会呢!”
如今虚九空虽寄人篱下,却一向眼高于顶,即便是昔年在三教之一的太平道修行,也总是瞧不上旁人。今见燕明后,却大起佩服之心,也实属难得。
燕明心里暗道:“那也未必!”
待虚九空离去后,燕明盘膝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