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侵入人间
发生在太空——
一场没有声音、完全静默的战斗。
地球附近的外层空间里尚有一小部分来自于大气层逃逸的气体,但整体极度稀薄的空气不足以支撑声音的传播。
可传到林星洁的耳朵里,却仍能听见惊天动地的轰鸣。
那不是通过气体、或是液体在传播,而是空间的震动径直传递到了耳膜深处,她仿佛能感觉到浑身的骨头都在“卡卡”作响。
十分钟前,一头体长三十公里以上的巨型鲸鱼样貌的怪兽,从另一个世界的“黑洞”鱼跃入现实,林星洁就站在它的上面,朝着巢母裸露出来的本体狠狠撞去——
即便她的周身都被滚滚浊流所保护,但庞然大物之间的碰撞所传来的震动,依然让只是肉体凡胎的女高中生有种喘不上气来的感觉。
可是……
“这还不够。”
林星洁趴在鲸鱼的背上,低声喃喃。
远处的天幕宛如戏剧尚未开演时的舞台背景,无数星星的光芒或微弱、或强烈、或炽烈、或清冷地闪耀着,她在地面上的时候,从未如此看见过如此清澈的星空。
星星们就好像从钻石上刮下来的尘埃,点点散落,密布在广袤无垠的黑暗宇宙中。
只用肉眼观察的话,她此刻能看见的是一望无际的宽阔平台,整体呈漆黑的颜色,像是肥沃的平原,偶尔凸起的鳞角则是平坦土地上起伏的山峦——而实际上,那不过是脚下这头小安的嵴背。
如今的小安已经成长为只有噩梦中才会出现的怪物了,哪怕是科幻电影里都很难出现体型如此庞大的巨兽,因为很难想象碳基生命能成长到这种程度,只有不需要物质养分的灵体世界才有可能出现。
但是,这和不远处——这个“不远”仅仅是在天文单位的尺度上,实际距离应该超过了一万公里——的巢母本体相比较起来,又显得小巫见大巫。
刚才那一下冲击,是林星洁从心灵世界里出来以后,同时将试图入侵那座鬼屋的巢母一起撞出了远境。
但这种程度的攻势自然不可能伤害到佞神,这本来就不是她的目的。
林星洁只是想要挑个更适合的战场,将佞神从那地方拖出来,避免它真的把鬼屋给毁了。
对于寻常灵媒来说,鬼屋是坚不可摧的绝地,每一次踏入其中都要做好回不来的心理准备;但对于能轻松撑破任何束缚空间的佞神来说,又显得脆弱不堪。
再接下来的目标,就是想办法把这家伙再赶回去。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和对方战斗。就在现实世界的半小时之前,林星洁刚和巢母交过一次手,虽然在短时间内不落下风,得出的结果却不甚理想。
神媒的确能调动与佞神同等规格的力量,可操纵这股庞大力量的人,却还是血肉之躯,会觉得疲惫、痛苦,会受自身情绪起伏的影响。
所以,一定要速战速决。
她深吸了一口气,支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站身来,长发在背后飘摇。
以林星洁为中心,数十个黑洞悄然绽放,混沌之海的力量被更大规模地引入,扭曲的怪物显露样貌……
……
与此同时。
拥有一定数量的轨道卫星、有着相应的外太空观测能力的数个大国全都已经在不同时间节点注意到了这场战争。
又是一场惊天动地的神媒大战,往好的方面想,发生的地方是在外太空,起码不至于造成大规模的破坏;而往坏处想,那就是没有能插手的余地。
那已经是现代军事科技触碰不到的领域。
人类唯一能倚靠的,就只有同等级的“怪物”——
当小安军团慢慢浮现的时候,林星洁突然扭头,望向了月亮的方向。
那颗冷冰冰的死寂星球之上,突然传来滚烫的热意,连她都感受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热浪,就好像将脸凑到火炉边上……
那究竟是现实,还是幻觉?
林星洁,和地上正在关注这场战争的人们,全都亲眼目睹了这一幕:
高悬于天,亘古不变的月球,从当中裂开了一道缝隙,那是仿佛能贯穿整座星球将其一分为二的巨大裂谷。
而从裂谷中央,隐约能看到如熔岩般流动,夹杂着灿金与火红的耀眼光芒。
——那是一枚眼球。
*
徐向阳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指纹清晰可见,依然保持着虚握时手指蜷缩的姿势,可握着的那一头却没有人。
竺清月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可徐向阳并没有收回手。他保持着本来的姿势没有动,尽管这样做很别扭。
万一他还握着呢?徐向阳想,他的手心没有传来实际接触到任何东西的感觉,空空荡荡。
无论听见、视觉、还是触觉,都是有可能骗人的,甚至有可能是所有五感全都联合起来,在欺骗大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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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的手也许还牢牢地牵在一起,只是他感受不到了。
他不愿意错过任何一种可能性。
“现在的我有你陪伴。你就在我身边,光是知道这一点,我就觉得有勇气面对任何事。”
恋人的话犹然在耳畔回荡。
她都这样说了,徐向阳又如何舍得放开。
他环顾四周,映入眼帘的是无边无垠的黑暗。
他平视前方,看到一颗白色的小点,正静静悬浮在远处,像沾在睫毛上的灰尘。
起初,它根本不起眼,小到像是视野中的噪点,甚至连存不存在都很难界定。
但是很快,它就开始放大——或者说,是在接近自己。
最后,一直到能看清楚它具体轮廓的位置……
那是一张脸。
幽灵的脸。
一张惨白、冰冷、死气沉沉,属于女人的脸庞。
乱糟糟、湿漉漉的头发像是海草,有几缕正粘在这张脸上,更多的却是溶散化入到背景里,和漆黑的背景合为一体。
飞速贴近的悬空鬼脸还在继续靠近,就像一张贴在视野里的海报,一直放大到能贴住整个操场的程度才停下来——
“徐向阳!”
鬼脸在他面前大吼着,嘴唇拼命地一张一合。
“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望见这一幕,徐向阳既觉得滑稽,同时又觉得的确可怖。
“你是‘假清月’吧?”他说,“真的清月呢?她还在我身边吗?”
“还在不在你的身边?你看不出来吗?”
巨大鬼脸朝着他怒吼道:
“还有,不准叫我‘假清月’!”
“可你不就是假的吗?”
“很快,就再没有真假了!这世界上只会剩下我一个!”
徐向阳忍不住捂上了耳朵。
“你声音太大了……能不能好好说话?这张大脸又是怎么回事,真的好恶心。”
“竺清月已经消失了,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鬼脸却不理睬他的问题,死死瞪着他的同时,继续大吼大叫。
“吵死人了!”
忍无可忍的徐向阳干脆瞪了回去,他对着鬼脸方向释放了通灵能力。
结果,这玩意儿看着气势汹汹,本质却脆弱得像是气球,他只是想要试探,探出的意识触角却将它轻易地戳爆了。
周围那铺天盖地不见天日的黑暗,一下子退却殆尽。
徐向阳发现,自己正站在门口,一切都风平浪静,景色寻常,就像回到了现实。
竺清月的家门向内敞开,一个女孩正站在那里。
她的气质、给人的印象都接近竺清月这个人,可偏偏五官样貌一点儿都不像。
是“假清月”。
徐向阳认识她,因为最开始就是对方主动找上门的。
而现在的她,脸上失去了那从容不迫、饶有兴趣的妖媚神色,看上去反而显得有点……
疲惫。
就好像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有一天卸下了所有妆容,眼角眉目间都透着一股浓浓的疲倦。
她轻轻叹了口气。
“徐向阳,你还是不肯放弃吗?”
“当然。”
徐向阳皱起眉头。
“我又没遇见什么挫折,本来都已经把清月救出来了,是她想要再回来,我才陪她的。”
“……嗯,是啊,你说得没错。”对方很诚实地点头,“实际上,你们已经赢了。要是没有林星洁把巢母带走,我现在说不定已经死了。”
“所以,这个问题该由我来问你。你还是不肯放弃吗?”
“……哼。”
假清月的脸上露出澹澹的笑。
“你还真是会打蛇随棍上。别痴心妄想了,没有人会这么轻易地放弃自己的存在。只要是生命,就没有不渴求活下去的,哪怕是一个被人创造出来的,原本只是幻想的……不完整的生命。”
“你觉得自己有胜算?”
“没有。但为了活下去,我只能继续坚持下去。”
对方将双手抱在胸前,肩膀倚靠着门,好像是真的觉得累了。
“我一旦失败,就真的gameover了,因为我是独自一人在战斗;但竺清月输了,一定会有下一次,总会有人来救她的。”
“竺清月刚刚还说觉得我很可怜。真伤人,我当然知道自己很可怜,一直以来,我都很羡慕她。‘既然如此,我也一定能做到什么、改变什么’——当我意识到自我的存在后,产生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这个。可是,我毕竟不是真的人类,一直以来都无法走出这个屋子,所以连认识别人都做不到,更不用说要改变‘孤独’的处境。”
“眼下,就是我得到过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机会。我不会放手的,理由就像你说‘不会放手’一样。”
“你说这些,难道是为了博取同情?”徐向阳蹙起眉头。
“那你对我产生同情心了吗?”
“如果换成别的事,我可能会。但这件事毕竟涉及到清月……”
“我想也是。”对方叹了口气,“既然已经到这个程度了,我们之间势不两立,那就干脆做到底吧。”
徐向阳突然伸出手,抓住了她的脑门。
“……通灵吗?嗯,我猜得到。这就是我的本体,你抵抗不了你的意识入侵,你赢了。”
假清月的脸被遮挡住,只能看到她一边的眼睛,童孔中眼仁的部分一分为二。
目生双童的女孩“呵呵”笑着,笑得很开心。
“所以我决定,和她融为一体。这就是她想要的,现在的竺清月已经拥有完整的力量。”
假清月的脸就像雾中看花,轮廓慢慢变得模湖、最终消散。等到再度清晰起来的时候,她真正的样子显露出来——
毫无疑问,那就是竺清月本人。
“来吧,这就是最后的生死……”
她的喃喃自语轻到听不见完整的句子,眼睛一闭,身体瘫软着倒在了徐向阳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