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向阳骑着摩托车,在城市的街道上呼啸而过。
虽说立下决定要踏遍整座城市,但不代表他就不能使用代步工具了。
这会儿功夫,他开始庆幸于自己偷偷之前学会了怎么开摩托,要不然真的就得靠两条腿了。
由于这地方不会有交警,不会有人举报,所以他直接将摩托开到了最大速度,并且若是有人能观察到正在无人街道上风驰电掣的那位少年的脸,就会发现……
他压根是闭着眼睛在驾驶。
简直像是在享受迎面吹来的烈烈劲风那样,徐向阳抓着摩托车的扶手,嘴角不自觉上扬。
有着更为敏锐的通灵能力作为耳目的替代,他自然不用担心会出事故;而闭上眼睛使用通灵的情况,亦能在代偿作用的驱使下,让它的敏锐程度稍稍有所提升。
但在连续开了几个小时后,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疲惫,于是就在经过的一家超市停下摩托。
徐向阳走入空无一人的商场,顺便打倒了一个潜伏在角落里突然扑上来的附身者,他在经过附近市场的时候拿了点肉、菜、鸡蛋和面条,又拿了超市里的锅,随便找了个能生火的地方开灶。
给自己做了份鸡蛋肉丝炒面,徐向阳端着热气腾腾的午餐,挑了张靠近窗户的桌子坐下,一边大快朵颐,一边思考接下来的行动方针。
水、电,这些最基础的设施都没有问题,以及之后若是想要睡了,要找个能休息的落脚处并不算困难。
幸好对方没有在这方面限制他的生活空间,要不然他真的是要头疼了。
这座鬼屋虽然规模是不可思议的庞大,但比起别的鬼屋,却明显更不像是鬼屋,而更接近于现实世界的复刻。唯一的破绽是——
“根据这段时间的观察,头顶太阳的方位始终没有变化过。这里果然还是个虚假的人造世界……恐怕没有夜晚可言吧。”
他意识到自己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就都得像是丧尸片里的主角那样,在世界末日后,于没有活人、只有丧尸游荡的城市废墟间独自生活。
徐向阳狼吞虎咽地吃下碗里的最后一口面,放下碗,长舒一口气。
“好了,继续探索吧。”
*
就这样,时间一天天过去,终于到了连他自己都分辨不出经历天数的时候。
城市里会动的只有钟表,家家户户的日历因为无人翻动,永远停留在了他进来的那一天。
他就像是遇上海难流落荒岛的鲁滨逊,不过鲁滨逊起码还知道记录日期,来计算自己抵达荒岛上的时间;而徐向阳却是从一开始就放弃了这种做法。
因为,如何计算日期对他而言毫无意义。他的目标是找到清月,如果找不到,他压根不打算回去。
所以,与其让“看着日历一页页翻过,和目标之间的距离却丝毫没有缩短”之类的烦躁情绪影响自己的心态,徐向阳选择干脆不去想。
epzw/html/15/15799/《青葫剑仙》
于是,鬼屋里时光流逝。
终于,在他抵达这座寂静之城,开始搜寻班长大人下落的不知道第多少天以后,一个人出现在他面前。
当时的徐向阳正在洗澡,准备呆会儿上床休息。虽然屋子外面还是很亮,但那是因为这个世界的天空没有星星没有月亮没有夜晚,仅有太阳。他只能用窗帘挡住阳光,营造出一个相对舒适、黑暗的环境。
而且,他选择的落脚处不是别的地方,正是他原本的家——
没办法,他有点认床。
虽说有更好的去处,有五星级宾馆或是别墅,反正都是没人的可以随便借用,但徐向阳还是恋旧地选择了家里。
佞神制造的鬼屋是将整个锦江市一比一复现,对他而言最熟悉的几个地方,自然也是存在着的。像什么学校,什么清月的家,这段时间,他更是反复去过几十次,试图找出线索或暗示,结果总是一无所获。
徐向阳一边思考着明天的探索路线,一边将冲凉的淋浴喷头关掉,只披着一条毛巾走出浴室。
他平常在家的时候可不会这样做!这不是因为一直是一个人么,所以在这方面才表现得放肆起来,反正没人看得见。
但是,正当徐向阳走出浴室,来到客厅的时候,整个人却突然僵住了。
室内光线昏暗,黑不熘秋。可是人在这个时候的直觉可不会骗人……他知道,有个人正安静地坐在沙发上。
对方的视线朝自己看过来,默默无语。
心脏骤停般的惊悚感慢慢退去,徐向阳第一时间发动了通灵能力,辨明了对方的身份。
他不动声色地将毛巾放下来,沉声问道:
“你来这里做什么?”
“别档啦,我都看见了。”沙发上的人懒洋洋地说。
徐向阳有点尴尬。为了排除这种尴尬,他只能摆出咬牙切齿的表情。
“女流氓。”
“我压根不是人,有什么关系?”对方说,“而且硬要说的话,我的女儿才是流氓,她早就馋你馋的不行了。我天天陪在她身边,所以知道得最清楚。”
“……”
“再说,在女人面前光个身子就害羞,你以后还要不要和人上床,要不要生孩子了?”
徐向阳面无表情地瞪着她。
身为男生,竟然被女方(起码样子看上去是女的)说了这一大通,他感觉这时候自己要是有半点退缩,都像是怕了对方;
他甚至有种狠下心来干脆将毛巾扔到一边,光明正大、袒露自我的冲动。
不过,到了最后,徐向阳还是克制住了这种奇怪的冲动,理智占据上风,回到浴室换上外套和裤子后,回来一言不发地坐下。
当徐向阳坐到沙发上的时候,他清楚地听见了黑暗中的女人发出不满的咋舌声。
“啧。”
这家伙,一点隐瞒想法的意思都没有。
……果然是个女流氓。
徐向阳将窗帘拉开,房间里一下子满溢阳光,他转过身,沙发上的那个人,她的面容亦在热烈洋洋的光芒中清晰浮现。
是“假清月”。
对于徐向阳来说,这是位不出所料的客人。
毕竟,整栋鬼屋都是她的地盘。
“你来做什么?想要阻止我吗?”徐向阳质问道,“这座城里除了我以外,就只剩下被附身者了,这是你干的吧?”
“我怎么可能做这么无聊的事情。”
“清月”叹了口气。
“我要是真想杀你,有一百种更简单、更直接,也更有效的办法。那些人对你来说根本称不上威胁吧,甚至没有组织起来过……我实话说好了,他们是这十年以来,被卷入到鬼屋现象中的牺牲者,我只是随便找了个地方,把他们都扔进去罢了。”
“十年以来?”
“不错。自从我到达锦江市以后,整座城市都变成了我的巢穴。这个地盘上出现的所有鬼屋都是连通的,它们被掌握在我的手里,并且最终构筑起一座崭新的城市……”
对方用手指了指上方。
“就是这儿。懂了吗?”
“懂了,懂了一点点。”
徐向阳微微颔首。
“其实我大概清楚,你的确没有要杀我的意思。就像你说的,要是想伤害我,就不可能放我进来了。”
“诶,那当然……女儿的男朋友,听上去是多好的玩具啊,我怎么可能轻易放手?”
女孩妩媚地笑了起来。她的五官和竺清月颇有相似之处,可就是这眉眼间细微之处的区别,又轻而易举地营造出和班长大人迥然相异的气质。
“那你来见我做什么?”
“我只是想问问你,累不累啊?”假清月一幅“我在为你着想”的表情,“整天就是从城的这头跑到那头,除了吃饭睡觉一刻不停,你自己心里其实是清楚的,这样做是根本没有任何意义的。要不,早点放弃好不好?”
“你觉得我可能会放弃吗?就因为你的劝说?”
徐向阳冷笑。
“我知道,我明白,”对方叹了口气,“说不定就因为我像这样来见你一面,你的意志反而变得更坚决了。可是,我看你脑袋也不笨,应该分辨得出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像你这样像个没头苍蝇似地到处乱转,得找到什么时候去?难道要坚持几十年,直到变成老头子了再出去吗?”
“……我之前就注意到了,清月被关在这里的时候,和现实世界中的时间流逝速度并不相同。”
“这话倒是没错,所以我才说你脑袋不笨嘛。”
假清月摇摇头。
“但问题并没有因此得到解决,你还是一样在做蠢事。你这种为了寻找爱人坚持到底的做法,看上去是很感人啦,但要是撞破南墙不回头,明明没有任何收获却还是不肯改变方法,那就只是在感动自己。”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徐向阳眯起眼睛,打量着对方的神情。
“我可以给你一个选择。”
假清月坦率承认。
“我对你没什么意见,清月就更不用说了,她创造了我,把我当做母亲,我也把她看作女儿,直到现在,我依然想要保护她……我真正想要的,不过是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证明’。”
“说清楚。”
“佞神。”她回答道,“只有佞神的力量可以颠覆现实规则。你可以简单地理解为,我想代替竺清月,成为神媒。”
“……你是为了力量。”
“可以这么说。”对于徐向阳的冷笑,对方的态度依然平静,“只要这个目标能达成,我就会把清月放回来,让她回到你的身边。我保证。”
徐向阳没有回答,只是沉默不语。直到对方再一次询问“怎么样”的时候,他才露出微笑,轻声说道:
“我懂了,原来如此。”
“……什么?”
“归根结底,是因为……你怕了。”
*
是的,徐向阳知道,若是从假清月,或是任何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她说的话毫无疑问都是对的。
他现在正在做的事情,听上去就显得很无谋,就算再坚持再努力,找不到清月就没有任何意义。
可唯有徐向阳自己清楚,他并非在当无头苍蝇,而是贯彻属于他的做法。
这事儿说来也简单:因为他要做的,仅仅是等待。
过去不知道多少天的寻找,其实都是等待的过程,是为了在佞神眼皮底下找到机会的“伪装”——只是,他的焦虑和坚持毫无疑问都是真心实意的,所以才让人看不出来。
徐向阳再清楚不过: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有人会为他创造机会。
而那个机会,很快就要到来——
“……你说什么?”
假清月的反应十分人性化,当徐向阳说她“是怕了”的时候,她的面色就像受到了羞辱似的,立刻阴沉下来。
但正当她想要开口的时候,整栋屋子突然勐烈地晃动了一下。
假清月抬起头,感受到阵阵地动山摇,彷佛城市底下有一头沉睡的巨兽正在辗转反侧。
而下一刻——
她发觉自己的手腕,被徐向阳紧紧握住了。
“你到现在,依然在怕着清月,因为本来掌握力量的人是她,你是怕她夺走你的容身之处和存在的证明;你还怕星洁,她是真正的、完全的神媒,现在的你根本赢不了她,可她又是清月的朋友。”
在激烈的地震中,墙壁上贴着的全家福照片和周围的家具纷纷掉落,老旧的墙体与水泥地面龟裂,灰尘簌簌抖落,坐在沙发上的两人却像凋塑般凝固不动。
假清月是动不了。她回望着那个坐在身边的男生的眼睛,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由于某种强烈的不安,她整个人僵在那儿。
“而我要告诉你的是,你担心得对。”
徐向阳笑了,笑得很开心,露出一口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雪白牙齿。
“你确实该怕!因为通往清月身边的钥匙,如今已经落到了我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