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先不进去了。”
在快要抵达寺庙门口的时候,班长大人说了这么一句话。
徐向阳和林星洁两人脚步放缓,不约而同地望向这位突然停下的同伴。
竺清月双手负在身后,步伐轻盈地越过地上积起的水潭,在一棵大树边上站住脚后,朝两位好友露出一个开朗的笑。
“怎么了?”
徐向阳蹙眉。
“那里面现在太热闹啦,还有官方的人。如果我露面,就算什么都不做,时候还是会被有心人记下来的。毕竟是星洁要动手,她每次搞出来的动静都会很大……”
竺清月用手指抚了抚颊边上垂落的头发,神情看上去有点不好意思。
“所以不想去。我不太擅长抛头露面的工作。”
——你是哪里来的大家闺秀吗?徐向阳在心里吐槽道。
虽说他一直有在开玩笑般喊她“清月大小姐”,加上她本人文静娴美的外表,的确容易让不了解的外人产生这种错觉;但徐向阳却很了解,真正的竺清月有着小恶魔般的活泼个性,与人交往时从来都是表现得落落大方,根本不存在“怕生”这样的弱点。
班长大人之所以不肯迈步,恐怕是和她那种刻意疏离的态度有关:出于某种理由,清月始终不愿意暴露在其他灵媒的视野里。
当然,在徐向阳看来,她的那种能力确实不好让别人知道,另一方面……在女孩的心中,是否还存在别的缘由呢?
“你不愿意进去?”
林星洁瞥了一眼寺庙的门口,风雨绵绵中,呼喝声与激烈的打斗声,混杂着时不时响起的枪响,烛影斧声、刀光剑影,加了特效的武侠大片不过如此;
再加上偶尔喷发出来的邪灵肢体,惊鸿一瞥间,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异世界怪物在敞开的庙门缝隙中显露狰狞面目的一角……
这般光怪陆离的景象,如果让普通人见到了,大概会产生“自己是否尚在人间”的困惑吧。
“有什么理由吗?”
相比起徐向阳,林星洁的问题就直接多了。她直视着好友的脸,锐利的目光仿佛想要从对方的表情里看出蛛丝马迹。
“我只是觉得,在别人面前出风头这种事情,就交给星洁你好了。不喜欢么?”
竺清月捧着脸蛋,不动声色地说道。
“当然,要是你觉得自己做不到的话,就和他一起来拜托我出手,”她指了指身边的男生,“那我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长发姑娘抿了抿唇瓣。
要是过去听到这种类似于挑衅的话语,她肯定会二话不说地用行动来证明自己的想法。
不过,现在的林星洁确实有所不同了,她只是轻声回答道:
“我明白了。另外,关于这件事,运动会的时候我就和你商量过了,当时是希望由你来做我们三人之中的‘底牌’——所以,现如今也只是将这个提议再继续下去而已。”
竺清月眨了眨眼,笑呵呵地回答道。
“谢谢你对我的信任。”
徐向阳则有点担忧地说道。
“待会儿要动手的时候,你得克制一点啊。”
就以能力而言,在这种混乱的战场中,的确是班长大人的“线”更适合应付。召唤小安的威力惊人,但很有可能造成误伤——比如不小心把里面所有人全都压扁之类的。
“没问题。”
女朋友的回答倒是自信满满。
“我一下子就把他们全解决掉。”
这回答我可放心不下来啊——正当徐向阳开始担心林星洁是不是打算让异世界的鲸鱼直接将这座庙压垮的时候,他的耳朵微微一动,听见了潮声。
那是来自远境深处潮水涌动的声音,像是浪花拍打在礁岩上,碰撞间有无数水滴飞溅。
在长发姑娘的身边,浮现出一个宽阔深邃的漆黑洞穴,即使是站在近在咫尺位置的徐向阳,都看不到洞穴的另一头通往哪里。
这正是她在召唤浊流时会产生的动静。只是这回,那个洞变得更“大”了些。
庞大的鲸鱼没从内侧有游动出来,取而代之的是涨潮时分的海浪。
混沌的潮水,从世界的洞穴里蔓延而出。
相比起起过去的小打小闹,这股浪潮汹涌澎湃,掀起的浪头足有七、八米高,气势不亚于一头张开血盆大嘴的巨兽。
它越过森林所有树木的高度,浩浩荡荡地漫过整座山头;黑潮几乎是在一瞬间,便将这栋屹立在风雨中的废弃荒庙吞没……
*
“周队长,你没事吧?!”
“……没事。”
刘警官在百忙间抽出时间打量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的周行健,看到老警察的脸色苍白,一副想呕吐的样子,还好他身上没有受伤。
“拖累你了。”
“哪儿的话,您刚才那几枪可太关键了。”
这支不知名的灵媒小队中的一人,发动能力后很快一种长满荆棘倒刺的藤蔓状邪灵将寺庙的门封锁。
别说是“负隅顽抗”,对方干脆是打着要将特调员们全都杀人灭口的主意!这群人的凶狠由此可见一斑。
而且,他们的这种自信并非空穴来风:明明前来支援的特调员们在人数上不占下风,甫一交手却落入劣势;
反而是并非灵媒的周行健,他作为通灵者的经历丰富、有配合灵媒同伴战斗的经验,趁着对方没有防备的情况下,敏锐地抓住邪灵行动的空隙,开了好几枪、射伤了两人,这才重新扳回局面。
但在那之后,对方立刻盯上了这位老人,体质只是个普通人的周队长自然是险象环生。
好在刘警官的邪灵是擅长保护和躲避的类型,他让邪灵包裹住两人,变成了一个漆黑的球体,在寺庙内蹦来蹦去、跳来跳去,像是个弹球,别人暂时拿他没办法。
不过这样一来,身为控制者的刘警官倒还好,他早就适应了;受他保护的“乘客”就比较凄惨,这种感觉就像是在没有安全措施的情况下乘坐碰碰车,一时间撞得头晕眼花、骨头都快散架了。
“这群人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周行健的额头上沾满冷汗,全神贯注地观察着这片暂时局限于庙内的“战场”。
“全都是擅长战斗的乙级灵媒,这样的人才可不是到处都有啊。”
乙种邪灵的特点是能物理性地干涉现实,但不同邪灵间强度的差距可谓天差地别;以及得到同等灵媒能力评定的人,有没有接受过专门的培养和训练,在战场上的表现完全是两码事。
但眼前这支五人小队,不但有四人都是乙等灵媒,且所操纵的邪灵都是擅长战斗的类型,而且看的出来很习惯于处理灵媒间的冲突,反而是本地的几位特调员落入下风。
小队中唯一没有参与战斗的,是那个紧紧闭着眼睛的南亚人,但谁都不敢小觑他,因为大家都能看得出来,剩下四人都是为了保护他才聚集于此。
特调员们注意到了这一点。为了防止对方出手,同时要是能挟持此人为人质的话,会让局势变得有利——于是,有人试图突破包围圈。
结果却是被这群家伙像疯了似的打回来。
此外,除去这支凶狠的灵媒团队,还有位疑似杀人狂正在庙宇内游荡。
那头样貌酷肖老鼠的邪灵一样很难对付,它拥有着将墙壁、天花板和地面等等障碍物视若无物的能力,周围昏暗的环境更为这种穿梭在黑暗中的能力提供了便利。
“再这样下去,局面不会好转。别说抓住犯人,连自身的安全都未必能保证……”
周行健眉头紧锁,他从口袋里拿出对讲机,开始思考是否要再次呼叫支援。
不过,这些人可能已经是附近能在第一时间调集起来的特调处行动小队的全部成员了,毕竟还有一批人是被调去市中心维护秩序了,山阴市的当地部门甚至还特地借了邻市的人手……
“那家伙要逃了!”
小刘发出一声惊呼。周行健朝着庙门口的方向看去,发现那只巨鼠已经快要啃断荆棘、准备离开了。
但眼下这个时候,谁都没有空去阻止它逃跑。
周行健忍住作呕感,咬牙朝着那个方向开了两枪。
“砰!”“砰!”
溅起了两朵似是从人体内迸溅的血花,巨鼠的行动只是微微一顿,随后更疯狂地啃噬起来。
而就在这一刹那——
他听见了涛声。
周行健微微一愣,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但下一个瞬间,他看见洪水冲破庙门,将巨鼠、庙里的所有人和中央的佛像一齐淹没。
“怎么回事?!”
“这……这水是从哪儿来的?”
“快、快点游出去!”
难道是雨下得太猛太烈,山洪爆发了?
可事实恰恰相反,被洪水淹过胸口的周行健努力地维持平衡,扭过头一看,才发现庙门外的雨势早已经减弱。
浑浊的潮水自山林的四面八方用来,将本来就岌岌可危的破庙直接冲垮,绵绵细雨和自夜空落下的微光一同洒落在他们身上,让人精神不自觉恍惚。
“这水……这水有问题!”
有人这样喊道。
可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当他们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所有人的意识都开始涣散的过程。
混沌之水所带来的感觉十分奇妙,明明肉体和精神全都像是浸入王水中,一点点剥离的同时,有被强烈地腐蚀和消化着;可当人被浸泡在其中时,他们所感受到的体验却又很柔和,就像回到了母亲的怀抱之中……
“快……快看上面……”
周行健听见不远处刘警官虚弱的呼喊。
人们不约而同地纷纷抬起头,随后愣愣地看着铺天盖地般的浪潮,朝他们拍打而下。
是某位拥有压倒性力量的邪灵,或是灵媒——
这个念头才刚刚浮现在心头,他的脑袋就变得空白,彻底失去了意识。
*
等周行健再度清醒过来的时候,淹没山林的潮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发现本来大闹一场的灵媒们全都躺倒在地上,一个个都在发出呻吟。
众人的肉体并没有像幻觉中的体验那样真的消解,看起来倒是性命无虞。
不过,庙宇内受人的操纵邪灵却全都消失不见了,像是被袭来的潮水所驱散。
消失的不止是邪灵,整个天花板都被掀飞了,这栋空空荡荡的古庙终究还是成了残垣断壁,四处都是被席卷的大浪肆意摧残过的痕迹,证明刚才的一切都不是幻觉。
周行健勉强仰起身子,他看到佛像底下多了一个人。
铜锈剥落的佛像,本来是有种阴森森的感觉,此刻当它沐浴在细雨和月光之中,塑像线条轮廓柔和,竟显得宝相庄严。
光晕如轮,静静笼罩着佛像旁边的年轻女子,有着一头漆黑如夜的长发,和曲线优美的背影。
她踩在一头巨鼠的上方,居高临下地俯瞰着。
这头怪物是在浪潮之后仅存的邪灵,可是已经虚弱到难以维持存在的地步,庞大的躯体正在忽隐忽现。
清冷的月辉,女孩脚下的“邪灵”终于被照出了真容——
那是由人与巨鼠混合后诞生的畸形怪物,下半身是怪物的躯体,上面则生长着一颗人头。
人的面容上长满了黑色的毛发,五官亦变得尖锐,看起来既狰狞可怖,又叫人觉得可怜。
这就是失控后的灵媒的下场,不但意识陷入疯狂,连人体都出现了异变。
“你就是那个杀了自己老婆和女儿的犯人吧?”
他听见女孩如此发问,又听见被她踩在脚下的灵媒用虚弱的声音回答道。
“我……我是没办法……没办法啊……”
怪物的身躯,像幻影般濒临消失的边缘。
……
周行健努力地支撑起身体,准备询问情况。
而就在这时,他发现又有个和长发女孩年龄相符的年轻人走入庙内,正朝着她喊道。
“星洁!”
她低头看着脚下空无一物的地面,头也不回地说道:
“……好像是逃走了。我去把他抓回来!”
在扔下这句话后,长发姑娘的身影便在原地消失了——更准确地说,是一跃便跳上了寺庙废墟的顶端,好似超人。
看得他一阵头晕目眩。
“唉,真是心急……”
那个男生摇摇头,一路走到周行健身前,二话不说拉住他的手、搀扶着他从地上站了起来。
“周警官,您还记得我吗?”
“你是……”
周行健借着月光细细打量着男生,心生疑惑间,又觉得好像是在哪儿见过。
“我的姐姐是李青莲。”
对方简洁地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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