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田见秀带着一些亲兵从大坝上走下来,他一直在指挥战斗。他之所以只向范青请五千步兵,两千骑兵,就是心中已经打算了利用水攻的法子。他料到左营必来偷袭,所以挖好了壕沟,准备好放水的地方,果然奏效了。
接近一万左营士兵被淹死,这是一场以少胜多的大胜啊!比陈永福的血战还来的容易。但看田见秀脸上似乎并没有得意表情,而是露出一丝感伤,他笃信佛教,不愿过多杀生,但两军对战,不杀人是不行的。看看壕沟水面上的一层积尸。田见秀微微叹了口气,吩咐手下,把尸体尽量捞出来埋葬。
在更远处的一座山丘上,范青带领数万人马目睹了刚才这场大战。他接到陈永福的示警之后,立刻知道敌人定是要偷袭水坝,便率领两万兵马过来支援田见秀。不过,田见秀立下军令状,只用这点兵马就能保住大坝。所以范青按兵不动,看看他有什么手段。果然,田见秀指挥得当,以少胜多,把敌人杀的大败。
范青微微点头,用赞赏的语气说了一句,“好!”,若比眼界和战略方面的谋划,没人比他更厉害。但若论具体战斗上,这些老将还是很有办法的。只可惜原来闯营的老将当中,只有田见秀一人向他表示臣服,范青微微叹息,感觉有点惋惜。
范青转身率领兵马回中军,吩咐亲兵道:“一会儿请田将军到中军开会。”现在大势已定,左良玉必败无疑了,关键是要让他败到什么程度。如果让他带着剩下这些精兵全身而退,说不定哪一日又会卷土重来,左营始终对闯营是个威胁。
“除恶务尽,落水狗要往死里打。”范青心中暗自发狠,这次一定要让左良玉大伤元气,一蹶不振,从此再没能力和自己争雄中原。
此刻,在左良玉的正面战场上。脸色铁青的左良玉挥动了手中蓝旗,战鼓声立刻停止,随后开始鸣锣。他已经知道儿子偷袭水坝失败,而且是一场惨败。他的正面进攻也是惨败,只左营就死伤一万多人。从清晨到日头升起,这两三个时辰,左营先后收到两场惨败,算上前日晚上争夺朱仙镇失败,左营在短短两天内三次大败,这在左良玉统兵这些年来还从来不曾有过。他感觉自己喉头有些发甜,但他强忍了下去。他必须保持冷静的姿态,这样才能稳定军心。可是军心还能稳定多久呢?左良玉感觉前途无望,心中充满了绝望,也许现在的大势真的转移到了范青这位年轻人身上,左良玉长长的叹息,自己有些老了。
当晚,官军的首脑将领再次聚集在杨文岳的营帐中开会,大帐中充满了压抑沉重的气氛,白天的两场惨败,对官军所有将领的打击都很大。
汪乔年好像一天当中就老了十多岁,头发花白,满脸皱纹,愁眉苦脸。看到众人都不出声,他长叹一声道:“左将军,已经到了这种地步,现在还有什么办法,请你直言。”
左良玉沉着脸缓缓道:“战不能战,守不能守,只能采取杨大人昨日所说的第三策了,尽快撤退。撤到陈留一带就很好,整顿兵马,再图后续。”
杨文岳最想撤退,不过他一听“撤退”被说出来,仍是出了一身热汗,他马上想到的是,皇上也许会将他下狱治罪,以及满朝言官对他的肆口攻讦,他小眼角不停跳动,脱口说道:“现在撤退,敌人定会大举追击,谁来断后?再说,将来皇上责问,这撤退的责任谁来承担?”
汪乔年从出关的时候,就抱了必死的信念,此刻开口道:“我看撤军是不行的,将士们刚刚经历大败,正人心惶惶,猜疑百端,一旦后撤,容易溃乱。敌人趁机以精骑蹂躏,结果不堪设想,所以,眼下大军万万不可撤退啊!”
汪乔年和杨文岳手下的将领幕僚纷纷开口,都反对撤军陈留,认为此刻大军向后移动十分危险。其实他们抱有的目的都是希望用此事来要挟左良玉,得到优先撤退的机会,让左良玉的部队断后。
左良玉明白他们的心思,心中暗骂:“同这帮庸才在一起,受他们拖累,真叫老子一筹莫展。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斤斤计较,计算自己的小算盘,真他妈的!”他越想越怒,向大家扫视一眼,面露忿然之色,冷冷道:“既然督师和总督大人都认为不宜撤退,咱们就在此地与他们相持,坐以待毙吧!”
说完,转身就走,他身边的将士也跟随他而去。其实,此刻左良玉的大军也很难抽身了,连续三次大战,他麾下士兵死伤甚多,士气不振,也需要修养。虽然缺水严重,但也不能立刻撤走。
当晚,左良玉也召集亲信将领和幕僚在自己帐中开会,会议还没开始,左梦庚先摘掉头盔,单膝跪地,泣道:“父亲大人在上,儿子无能,没能完成任务,请父亲责罚,取走儿子首级,儿子也无怨言。”
左良玉长叹一声,伸手扶起儿子,叹道:“我有什么资格责罚于你,我不也是一场惨败么!唉!我若不是心中存了一个轻敌的念头,又岂能把大家都带入到这种险恶的境地。你不敌田见秀,为父也不是那个范青的对手啊!”
左良玉从军数十年,还是第一次亲口说出来不如某人,这一仗,他固然是因为轻敌冒进才惨败。但平心而论,就凭闯营现在的军力将领,就是正面对战,自己也不是对手。可笑,自己还想到河南剿灭人家,其实就是自己不动手,再过两年,范青也会大举进攻湖广,与自己决战的。而自己败给闯营只是时间早晚罢了。
“长江后浪催前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左良玉叹息不已。他伸手扶起儿子,俩人都是悲从心来,不禁相对唏嘘,众将也都默然。
过了片刻,左良玉叹道:“其实最好撤走的机会就是现在,壮士断腕啊!可惜我没有这个魄力,一来,咱们左营伤兵太多,士气全无,如果此时撤退必然死伤惨重,我于心不忍。二来,两位督师、总督也一致反对,现在咱们是进退两难,坐以待毙的局面啊!”
提到两位总督、督师,他属下将领不再顾忌,肆无忌惮的痛骂二人。说他们都是文臣出身,不懂军事,且都是范青的手下败将,尤其是杨文岳的黑历史最多,火烧店那一仗,他抛下傅宗龙自己逃走,直接导致傅宗龙被擒投降。
此时一名幕僚忍不住轻声道:“将军,今日形势,不同平时,贼军势力强大,又得地利,咱们也得防备杨、汪二人逃走,单独把咱们留下。”
左良玉闻言微微点头。
又有将领说,现在军中饮水紧张,谣言四起,有的说闯营这两日就要大举反攻,又说闯营的大炮如何厉害云云,今天晚上,还抓到了几名逃兵。
左良玉道:“如此处境,咱们军心不稳也是正常的,但咱们必须熬过这两日,等战士们稍作休整,就想法子撤退。现在传令各营,谨防逃兵,抓到逃兵,一律斩首。”
又有一个将领谈到午后放回俘虏的事,说:“这事有点奇怪,闯营擒到咱们的士兵之后,待遇很好,还用酒肉招待,然后放回来。却把杨、汪麾下的将士俘虏之后,有的斩首,有的剁去手掌,或者割掉耳朵,总之是各种折磨。”
刚才献计那名幕僚道:“敌人用心歹毒,这是在挑拨我们和杨、汪两部人马的关系,这毒计应该是那个叫范青的小子想出来的,我早就听说他是个诡计多端的人。”
左良玉道:“是啊,这肯定是敌人的挑拨离间之计,我下午的时候就同杨、汪两位大人谈过此事。他们也认为这是闯贼存心挑拨,在这样人心浮动的时候,我们更要严禁将士们轻信谣言,更不许乱说闲话。”
一名将官摇头说:“就算杨、汪两位大人知道这是敌人的挑拨离间之计,可他们手下将士并不明白。现在谣言越来越盛,都说我们被俘虏的将领中,有人曾带回一封书信,是范青写给将军的。”
左良玉用鼻子哼了一声,道:“既然谣言越来越盛,我们更要严禁谣言。我身为平贼将军,岂能从贼投降?再说我今日与闯贼决战,损失了两万精兵,这般与闯营猛战,只要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我的心意。”
散会以后,左良玉率领几个重要将领登上一处高阜,向北眺望,但见远远近近全是火光,有的火光向北延伸很远,分明在十几里外。从火光可以看出,义军的营垒一层一层,星罗棋布。如果硬攻的话,根本不可能取胜。
左良玉看了一阵,心里沉甸甸的,又转过来向南眺望。他发现南边也有不少火光,一会儿在这里出现,一会儿在那里出现,火光有时很小,显然正在熄灭,但新的火光忽然又起。左良玉知道,那里没有敌人营垒,定是敌人派兵去焚烧田地里的冬小麦。敌人既然有能力去自己后方焚烧冬小麦,那么就有能力去阻击自己的后勤运粮的车队,只怕自己断水不久之后,还要断粮。
他又想道:“倘若真到了绝境,杨、汪二人势必先逃,他自己当然也要预先想好退路。今日会议上他虽然说要撤向陈留方向,但他心中却不认为是个好的撤退方案。现在向东南或西南逃走都没有把握。他是个深沉威严的统帅,心里有想法也暂时不会表露。尽管他已经在考虑战败逃走和逃走以后的问题,但周围人却一无所知,从他言语表情上看不出一丁点来。
他此刻在想,范青会不会预料到他要逃走,会不会判断出他逃走的方向而先行阻击。
此刻,在朱仙镇的岳王庙中,闯营也在召开军事会议,这已经是战争的第三天了,白天连续两场大胜,让众将十分兴奋,虽然忙碌一天,很疲惫,可依然谈笑议论,大家都很开心。
直到范青走入屋子,屋子里才迅速安静下来。现在范青在军中相当有威严,所有将领都对他很是敬畏。此刻见他面无表情,不知道他的心意。
只见范青在一张靠背椅上坐下,忽然笑了笑道:“各位,今天的仗打的不错,希望再接再厉,再创胜绩。”
听到这句话,大家才放松下来,脸上也露出笑意。
范青对陈永福笑道:“陈将军!”
陈永福赶快站起来拱手,却见范青伸手示意他坐下。等他坐下才道:“张献忠手下那个孙可望擅长防守,外号一堵墙,可他那点防守的本事跟咱们陈将军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天下,一个地下了!”
众人一起笑了,刘芳亮笑道:“孙可望若真是一堵墙,也不会被左良玉打的抱头鼠窜了,这外号,我看给咱们老陈才最合适。”
陈永福拱手道:“我排兵布阵再厉害,也得靠大将军训练出来的精兵才行,否则给我一群乌合之众,我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再大的本事也没用。”
范青笑了笑道:“这次功劳先给你记下了,你儿子陈德也表现很好,我一起向夫人报告,给你们父子二人请功。”
陈德赶快站起来,拱手道:“多谢大将军!”
陈德现在的职位还是校尉,范青给他请功,显然是有提拔他当将领的意思。
范青又对田见秀笑道:“田将军这次的功劳也一样大,你这神出鬼没的用兵手段,我算是服了。”
田见秀站起来拱手笑道:“多谢大将军谬赞!”
范青笑道:“可不是谬赞,人说‘艺高人胆大’,开始你说只要五千兵就守住水坝,我还不太相信,今日一见你用兵,才知道厉害啊!”
范青笑道:“我正在向夫人报功,这次战斗你属下谁表现的最好?”
田见秀想了想道:“白鸣鹤表现很好,壕沟中的战斗就是他指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