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夫人的话如醍醐灌顶,瞬间让范青的思路清晰起来,他以前考虑很多,但从没如高夫人想着这般透彻。他霍的站起来,在地上来回走动,脑海中快速的思考一番,最后走到高夫人面前,握住她的手,用感激的语气道:“好姐姐,这次多亏你提醒我了,你可真是我的后盾啊!”
高夫人脸上微微一红,也反握范青的手道:“俗话说,战无常法,水无常形,只要你应对得当,我对你,对咱们闯营的将士有信心。”
范青点点头,道:“左良玉被吹嘘的太厉害了,我就不信他的兵和谋士能比我强多少!只是现在众将一直反对,该如何说服他们呢?”
高夫人微笑看着范青,这一刻,她的目光充满智慧,完全没了刚才羞怯小女人的样子,而是一位同范青一样睿智的远见卓识的统帅。她用诚恳的语气道:“你的能力其实远超过自成的,见识、智谋、统帅能力都比自成强,但有一点你不如他,那就是在关键时刻,决定一军生死的时候,独断的能力。”
范青自言自语道:“独断?”
高夫人点点头,“其实你没有必要在乎任何人的意见的,他们的想法只是参考,你更没必要去说服任何人,你是统帅,最后只要你决定了,他们就必须服从。虽然你也可能错了,甚至葬送全军,就如自成在潼关南原之战的决断。但你也不必后悔,不必自责,甚至全军将士依然会崇拜你,依从你,因为你能担负责任,尽了你领袖的职责,这才是将士们期望的。”
这一瞬间,范青若有所悟,他感觉自己似乎在修炼领袖能力的道路上,又前进了一大步,这一刻,他真的像一名卓越的领导者了。
范青用感激的目光深深的看了一眼高夫人,然后躬身拱手道:“多谢姐姐指教。”这句“姐姐”是他这些天以来第一次没有调笑意味,郑重的称呼。
范青道:“事不宜迟,我立刻回营布置。”说完转身要走。
“且慢!”高夫人叫住范青,然后微笑道:“我知道你来的时候还没吃饭,其实我此时叫你,是想给你送行酒宴的,既然现在来不及了……”
高夫人说着招呼侍女,端来一只酒坛,两只酒碗。高夫人亲自给两只酒碗斟满,然后递给范青一碗酒,自己端起一碗,道:“妾身祝愿大将军此战顺利,早日凯旋而回。”说完一仰头,把手中这碗酒喝干了。
“多谢姐姐!”范青也把酒干了。
高夫人向前一步,到了范青身前,主动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轻声道:“注意安全,不要以身犯险,我,慧梅,还有好多人都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回来呢!”
范青心中很感动,这一刻他觉得肩上担子沉甸甸的,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以来,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这是因为他已经融入了这个世界,心中有了太多牵挂的缘故。他重重点头,道:“姐姐放心,等我回来。”说完,大步走出房间,背影被夜色吞没了。
范青快马奔驰回到城外中军大帐,已经是二更天了,漆黑的天穹上,挂满繁星。现在是三月初,月亮只有细瘦的一弯,如一柄镰刀般挂在天际。营地内,戒备森严,巡逻的士兵铁甲铿锵,来回走动,火把星星点点,不时有回营地禀报军情的骑士,在急促的马蹄声之后,发出一声长长的“吁”声。
范青刚入营帐,就有卫兵送来情报,左良玉已经到了尉氏县内,估计明早五更能到朱仙镇。
“来的好快!”范青的心也随之跳的更快,这是人在即将面临挑战时正常的应激反应,可以让人的身心状态调整到最佳。
“这一仗就在朱仙镇打吧!”范青自言自语,随后对亲兵吩咐,“赶快去把李岩军师,傅大学士,和田将军、高将军以下的所有将领全部请来,火速商议,火速出兵,赶在敌人来到之前占领朱仙镇。”
蓝应城大声接令,出帐支派士兵们分头去请众将。很快,李岩、田见秀等人陆续的到来,三十多名将领在中军大帐站的满满的。
范青从椅子上站起来,道:“我已经决定,不死守开封,主动出击,在朱仙镇迎战左良玉。”他目光威严的扫视众将,军帐中一片极静,一些将领心中不赞同,但没人敢说出口。
范青继续道:“我知道你们当中有许多人不赞同这样的出兵方式,但是,现在我要求,你们抛掉自己的想法,全力以赴按着我的要求去做,在朱仙镇痛击左良玉,能不能做到?”
范青最后的声音,陡然升高,众将拱手:“能做到。”
范青满意点点头,道:“据情报,左良玉大军的前锋约有一万人轻兵简从,快速行军,直奔朱仙镇,所以咱们也要派出一支前锋,与他们争夺。”
范青目光在众将中扫过,几名大将中,高一功和田见秀虽然排名前二,但他们作战持重,不擅长紧急迎敌,猛冲猛打,用气势压倒敌人。陈永福也是擅长防守的将领,刘芳亮和红娘子都是急脾气,擅长进攻,其中刘芳亮尤其暴躁,而且擅长骑兵作战。突击正是发挥他的强项。
范青稍稍思索,便道:“刘将军,你身上的伤怎样?”
刘芳亮在攻打开封的时候,受了重伤,经过大半年的修养,已经痊愈了,范青这样问是故意激励他。果然,刘芳亮上前一步拱手道:“芳亮身上没有伤,请大将军尽管吩咐,末将在所不辞。”
范青点点头道:“你立刻从骑兵中挑选出来三千精锐,每人两匹马换乘,快马加鞭,连夜赶往朱仙镇,抢占地势,使敌军不能进镇。你要马上出发,粮食不必携带,大军随后就到。”
刘芳亮拱手道:“我现在就走,决不耽误。”
范青道:“官军人马甚多,而且刚到朱仙镇,肯定锐气颇盛,不可轻敌。如果他们已经在朱仙镇站稳了脚跟,你就不要抢夺,你可以在镇的西面占领地势,赶快把营寨修建起来,如果官军来攻,你只可防守,不可出战,等明日大军赶到再做定夺。”
“是!”刘芳亮躬身答应,随后抬起头来,一脸疑惑的问:“可是在朱仙镇的北面扎营不是更好么?我们大军从这里出发,不是先到朱仙镇的北面么?而且占领了朱仙镇北面,就可以隔绝朱仙镇到开封的通道。”
范青坚决的说道:“不必,我之所以让你抢占镇子西边,是因为有一条河是从西往东流淌的,如今三月初,正是春旱的时候,人马不能无水。你占据朱仙镇西边就是占据上游,十分紧要,千万不要忘了。至于朱仙镇到开封的通道,我另派大军截断,你不用管。”
刘芳亮不再发问,答应一声“是”,转身出帐。片刻功夫,就听帐外马嘶人喊,随即蹄声隆隆,向南而去,刘芳亮是急脾气,平时他一声令下,麾下将士必须立刻接令,完成集结,稍慢一点就会惹他发火。所以这次出兵也极为快速。
剩下诸将,范青立刻安排出征的准备,第二批人马范青决定由红娘子率领,刘体纯,马世耀,李双喜、白旺、罗虎为副将,率领五万人马,其中一万骑兵,四万步兵,也是轻装简从,以急行军的方式向朱仙镇开去。
正在准备的时候,又有探子回报,左良玉分兵到杞县的偏师已经会合主力大军,一共约有十七万,号称四十万,正在向朱仙镇行进。这数目不可轻视,整个大明朝,这是官军此时能集结的最大规模部队了。
范青亲自送红娘子出营门,看大军开拔。等红娘子上马,范青握着马缰绳,道:“红帅,官军人数很多,左良玉和虎大威都是名将,尤其是左良玉,张献忠和曹操都是他的手下败将。我们如今是第一次同他正面交锋,千万不能轻视。你到了朱仙镇观察形势,如果刘芳亮没能在镇子里站住脚,你们就不要急着进攻,咱们先持重,再寻找战机。这一次打仗十分重要,绝对不能失败,如果失败,会牵动大局,我的话你心里明白。”
红娘子连连点头,她很明白范青的意思,范青虽然贵为大将军,但军中还有一些反对势力,如果他一直取胜,别人无话可说。一旦失败,他的地位就不稳当了。再者,这次战役如果失败,闯营的威望就会受挫,实力大损,那么以后别说推翻明朝,夺取天下,就是能否在河南立足都是未知数。
范青又道:“还有,如果你们一切顺利夺下朱仙镇,那么,还要分兵守住朱仙镇到开封的道路,万万不能让他们分出一支偏师进攻开封。如果这样,一来会牵制咱们的力量,迫使咱们分兵防守。二来惊扰开封军民,也一样损害咱们闯营的威望。只要你在天明前做到这两点,天明后,我大军一到,就不用操心了!”
红娘子深深点了一下头道:“大将军放心,我不会辜负你的期望。我估计左良玉也会想到这一步棋,拼命攻打朱仙镇,所以我要好好的教训他们一下。”
这时候,李岩也骑马过来,道:“大将军,这第二批人马尤其重要,我和红帅一起去吧!遇事也好商量。”
范青点头道:“好的,你跟红帅一起去,我就更放心了。”
这时,红娘子已经急不可耐的拍马冲出好远了,在前方黑暗中传来她的呼喊声,“大将军,等我好消息。”
深夜,红娘子率领五万人马在明亮的月光下,向着朱仙镇飞速赶路。这也是红娘子统兵以来,第一次独自接受这么重要且独当一面的任务,所以她心中鼓足了劲,要取得一场大胜。她很有信心,身边将士好多都是她以前在豫东起义的老人,现在又增添了李双喜等五名年轻将领,兵强马壮,猛将在旁,还有什么理由不取得胜利呢!红娘子感觉现在就是让她去挑战左良玉大军主力,她都会毫不犹豫的冲锋。
走到距离朱仙镇五十里的地方,遇到刘芳亮手下的一名小校,飞驰回来报信,说是奉刘芳亮之命,回开封向范青求救的,不期与红娘子大军相遇。
他来不及下马,就在马上拱手道:“报告红帅,敌兵人马众多,而且先咱们一步进入镇子,正在与刘将军激战,他们携带火器很多,还有大炮,炮火猛烈。而咱们为了赶路只携带了轻武器,所以战况不利,刘将军已经负伤,人马也损失很多,请红帅赶快去救。”
红娘子问:“与刘将军作战的敌兵有多少人?”
“黑夜中看不清楚,感觉有咱们十倍之多。”
红娘子心中一凛,刘芳亮率领三千骑兵过去,十倍就是三万人,敌人的前锋这么多人,比情报中的一万人多了三倍。”
这小校又道:“困难的是他们炮火很猛,我们轻骑而去,没有火器,箭也快射完了。如今退守镇西北角的一小块地方,差不多已经被官军四面包围。刘将军说‘宁死也不能再后退一步。眼下大家都在拼死战斗,许多兄弟和战马都被炮火击中而死……”
红娘子已经等不及听他说完了,立刻下令,全军加快行军速度,她率领李双喜、白旺、罗虎及一万五千骑兵向朱仙镇疾驰,刘体纯、马世耀率领后面三万多的步兵也快速行军,紧随其后。只听黑夜中开封往朱仙镇去的大路上,马蹄动地,如一阵风暴,所过之处,黄尘滚滚,遮住了星月光芒,将人马也裹在一团黑暗昏沉当中。
此时,刘芳亮正在苦战,他行军很快,刚过三更的时候就驰到朱仙镇。但闯营情报不精准,军官三万人马,带着火器大炮,已经进入镇子,他们从南门和东门进镇,到了街心,并占据了镇子里很重要的一个位置——岳武穆庙。镇子里的百姓因为事先得到官军要来的消息,差不多都逃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