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夫人笑道:“还送我这些做什么?周王府中的宝贝堆积如山,我天天看,都看不完,我还想着拿出来一些,去南方卖掉,给你做军费呢!”
范青笑道:“现在咱们军费充足,暂时不需夫人破费,这些玩意还是留着夫人无事的时候把玩吧!”说完从盒子里拿出一对碧绿的翡翠镯子,笑道:“这镯子晶莹剔透,是上好的翡翠玉石,夫人请戴上试试效果如何?”
高夫人微微犹豫一下,还是大大方方的伸出手臂,露出一截洁白的手臂,任凭范青把镯子戴上,然后轻轻摇晃手掌,笑道:“好看么?”
范青赞道:“好看,这玉镯晶莹剔透,不过也得配上夫人这白玉似的手臂才显出来高贵。”
高夫人啐了一口笑道:“胡说八道!”
俩人闲谈了一会儿,范青才告辞回去。
范青回到自己的住处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开门的是一名叫吕二嫂的保姆,她笑着招呼:“姑爷回来了!”
立刻从上房出来两名侍女打帘子,让范青进屋,走进屋中,只见厅中已经摆好了一桌酒席,荤素搭配,鸡鸭鱼肉俱全,一壶酒摆在桌子中间。还有两支红烛明晃晃的,慧梅笑盈盈的坐在桌旁看着范青。
范青见慧梅穿着一身绿色绸缎衣衫,红色比甲,头上戴着金虫草样式的头面,耳边两颗水滴样式的耳坠,晶莹剔透,脸上略施粉脂,淡扫蛾眉,头发梳的是时兴的杭州样式。
范青怔了一下,慧梅笑盈盈的道:“怎么,不认得我了!”
范青微笑道:“这是谁家娘子,这么妩媚动人,让我好好瞧瞧!”说完伸出一根手指勾起慧梅的下巴。慧梅微微抬头,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微微带着笑意。
俩人对视,慧梅忽然脸红了,把头转开,笑道:“看够了没有!”她对丈夫毫不掩饰的爱欲目光感到十分害羞,她从小生活在军中,高夫人身边,枯燥的军旅生活,让她对男女之事十分单纯。她很爱丈夫,也开始品尝到爱情的滋味,但发自内心的害羞,又让她在幸福中脸红心跳。她很担心丈夫会不顾一切的去搂抱她,当着侍女和吕二嫂的面。
但范青没那么做,他笑嘻嘻的坐下,一名侍女给范青摆上红漆筷子和茶杯大小的青花鸳鸯戏莲瓷酒盅,慧梅则亲手拿起盛着热黄酒的锡壶,给范青斟了一杯酒,给自己斟了半杯。
范青看着爱妻的温柔的动作,她每一次举手,每一个有意无意的眼波,以及嘴角静静绽出的甜甜的浅笑,鬓发拂动,云髻上闪亮的银头面,加上红烛高照,红袄和床上的绣被都似乎有微香散出,这一切都让他心神飘荡,没饮酒先有醉意。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不醉人人自醉。
范青喝了两杯,笑嘻嘻的问:“爱妻今天怎么打扮的如此漂亮啊?难道有什么喜事?”
慧梅笑道:“夫君取胜归来,我为夫君接风洗尘,俗话说,女为悦己者容,我自然要打扮的漂亮些。”
范青又喝了几杯酒,吃了几口菜,看到美貌动人的妻子,一个月来的思念爱怜在心头翻涌。他让吕二嫂和侍女把桌上酒菜撤下。瞧着屋中无人,伸手去搂抱慧梅,慧梅怕被吕二嫂和侍女在外厅看到,站起来轻笑一声躲开了。
看着爱妻含着笑意的深情的眼波,范青心中一动,他站起来热情的再去抱她。慧梅一笑,身子灵活的转了个圈子,让范青又抱了一个空。她转到桌前,脚步和体态是那么的矫健而又轻盈,噗的一声吹灭了红烛,屋内立刻陷入到黑暗当中。
慧梅一动不动的站着,任凭丈夫抱住自己,百般温存。范青将她横抱起来,走到里屋的大床上放下,打开绣被,一股熏香散出。范青不能忍耐,低头在慧梅脸上亲吻,慧梅没有像新婚时候那般害羞,而是热情的回吻,她紧紧依偎着他,将半边火烫的脸颊贴在他的胸口。
忽然,慧梅悄声说,“夫君,等一下,让我取掉头上首饰,这铃铛一动就响!”她取掉首饰放在枕边,随后主动的替丈夫解开衣扣。范青轻轻抚摸她光滑的肩膀,小声说:“宝贝儿,我太爱你了!”
慧梅在他耳边小声说:“夫君,我也爱你。”随后在范青耳边轻声说:“夫君,我有一件大喜事要告诉你。”她紧紧搂着丈夫的脖子,嘴唇凑近他的耳朵,用轻微颤抖的声音说:“我,我有……有喜啦!”
范青坐起来紧紧抱着她,快活的说:“真的,真的?我是要当爹了吗?”
慧梅又害羞的红了脸,轻轻掐着范青手臂,说:“你不要嚷啊!外面还有侍女们听呢!”
……
几天之后,慧英来周王府拜见高夫人,她穿着一件黑色大毛的貂鼠皮袄,下身是拖地的绸缎长裙,头上戴着雪白的卧兔,手中捧着小手炉,满身上下珠宝首饰金光闪烁,在两名侍女的服侍下,像一位贵妇人一般走入周王府。王府中的侍女好多都是高夫人以前身边的女兵,都认得慧英,这次见她回来,打扮的这么豪阔,都用羡慕的目光看着她。现在慧梅和慧英成了高夫人身边所有女兵们的偶像,一个女人能嫁到像范青和袁时中这样的夫君,有地位,又年轻英俊,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慧英也知道这些女兵的心,她得意的昂着头,感觉自己受到的一切委屈都值了。
一直到了高夫人面前,她才收起这副昂然的表情,脸上露出悲戚的样子,哽咽的叫了一声“母亲!”
高夫人鼻子一酸,也差点落泪,她身边所有女兵中,她其实最在意的就是慧英,她一直把慧英当成她的亲生女儿,如兰芝一样看待的,对她感情很深。
慧英揩去眼泪,道:“母亲,你没忘记女儿吧!”
高夫人叹道:“傻话,我怎能忘记你,我一天就算事情再忙,也要想你一两次。我听说袁姑爷待你很好,十分温存,你们夫妻和睦。还听说,袁时中的两个姨太太也对你十分恭顺,姑爷自从结婚后,很少再到她们帐中去。”
慧英点点头,道:“是这样的,多谢母亲关心。”其实这些情况都是她派人回来说的,具体情况,正好与她说的相反。
高夫人叹了口气道:“夫妻和睦就好,谢天谢地,我到底放下心了。”又道:“现在局面跟从前大大不同了,咱们人马众多,地盘也大了,事情也多了。你是我亲手调教出来的女孩。我知道你的能力,希望你能好好辅佐你的夫君,让他忠心为闯营效劳,以后打下江山,同享富贵,闯王如果有醒来的那一天,也会为你们高兴的。”提到闯王,高夫人心中更加伤感。
慧英道:“义父还是老样子么?”
高夫人叹道:“可不是嘛!一天活死人似的,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要受到上天这样的惩罚。”
慧英凑近高夫人,道:“母亲,义父一直昏迷不醒,也许有别的缘故,你看这个……”说完把刘玉尺写的那篇颂文给高夫人看。
高夫人没什么文化,慧英就念一句,给她解释一句。高夫人连连点头赞道:“这篇颂文写的真好,如果你义父清醒,一定会喜欢听的。”
慧英道:“写这篇颂文的是时中身边的一位奇人,叫刘玉尺,他精通星相占卜鬼神之术。他说,闯王昏迷是一种离魂怔,据他观测天象,一道红光直射天上的紫微星,紫微星是帝王之星,也是义父的本命星。据他推测,很有可能义父是离魂之后,魂魄回归紫微星,不能回到身体的缘故。”
高夫人一下子就被这解释打动了,她是很迷信的女人,也曾请过术士给李自成看病,术士也曾说过类似的看法,她急忙道:“那你没问问刘先生,有什么办法可以招魂?”
慧英道:“女儿怎能不问,刘先生说除了祈祷,别无他法。这种祈祷,人少了不行,得要数万人日日夜夜的祷告,也许可以把义父的魂魄招回来。”
见高夫人点头,慧英连忙道:“我们小袁营已经开始做了,这颂文我们复印了几万份,小袁营将士人手一份,时中让他们背熟,日日夜夜的祷告,据刘先生说,至少一个月,至多三个月就能知道结果。”
高夫人长长的出了口气,道:“你和时中有心了,唉,你不知,你义父昏迷这一年多的日子里,我有多么煎熬,我多么希望他能醒来。”说着,眼中含泪。
慧英陪着高夫人唏嘘一会儿,又道:“母亲,这里面还有一个难处,我们小袁营正在全军日日夜夜为义父祈祷,也许一两个月之内就能见效。可范青大将军却要打乱军制,如果这样,我们小袁营就不复存在了,如何又能为义父祈祷呢?”
高夫人知道她的意思不想拆散小袁营,想了想道:“重建军制是范青主持的,他负责军队方面的事情,一般情况我是不管军队方面的事情。而且重建军制的事情他对我说过,我也同意了的。”
慧英笑道:“我也不是反对大将军重建军制,只是现在为了义父的病症,小袁营的将士忠心耿耿,日夜祈祷,希望有奇迹出现,只需两三个月的时间,暂缓重建军制罢了!”
高夫人叹道:“你和时中孝心可嘉,待我和范青商议一下再回复你吧!”
慧英知道高夫人已经心动,便不再问,而是转变话题,说些豫东此行的经历。
两人谈了一会儿,高夫人忽然奇怪的看看外面天色,道:“今日慧梅怎么没来,这都日上三竿了,还在家里睡懒觉不成?”
原来范青出征这些日子,慧梅每天都过来请安,陪高夫人闲谈解闷。
慧英脸上露出神秘表情,身体前倾,凑到高夫人身边,小声道:“夫人还不知道么?慧梅有喜了!”
高夫人一怔,不敢相信的问:“这么快,他们才成亲多久!”
慧英嗤笑一声,道:“可不是嘛!慧梅一看就是个易生养的。”
高夫人点点头,不知为何,心中生出一丝怅惘,轻声道:“范青高兴了吧!”
慧英哎唷了一声,“可不是嘛!我就没见过这样的男子。一般男子,就算喜爱妻儿,也不会挂在嘴上说出来,不会让外人知道,表现出来。可范青不但说出来,还要让所有人知道。夫人,你没看到他啊!那喜气洋洋的高兴模样,也不去城外的军营了,整天陪着慧梅,还让下人们喝酒庆祝。他府中内外都把这当成笑话。”
慧英滔滔不绝的说了好多慧梅有喜之后,范青府中的笑话,都是关于范青过分爱护妻儿的,谈着谈着,慧英感觉高夫人似乎失去了最初谈话的热情,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高夫人的回答只有简单的“嗯!”“哦!”之类的词,虽然她脸上还带着笑容,依然做出倾听她说话的样子,但显然有点心不在焉了。
慧英也慢慢感觉到了,她看看天色,笑道:“母亲也累了,我就不再叨扰,改天再来陪母亲闲话。”说完,起身告辞了。
看着慧英出门走远,高夫人用手摸摸自己因为一直假装笑容,而变得有些僵硬的脸。她感觉心里很不是滋味,有一点难过,有一点委屈,也有一点忌妒。她眼圈一红,感觉自己似乎要流泪,她连忙忍住泪水,道:“你们都退下吧!我要想些事情。”
大厅里的五六名侍女,还有内监都细声细气的说了一声“是”,然后轻手轻脚的退出屋子,整个大厅立刻变得十分安静,静的仿佛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到。高夫人擦擦泪水,站起来在大厅中来回走动,空旷的大厅只有她自己沙沙的脚步声,特别清晰。
高夫人忽然觉得有些烦躁起来,这空无一人的大厅静的有些吓人,让她感到压抑,她又后悔起来,不应该把那些侍女们都赶走,让她们陪在自己身边,也不会这样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