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青微笑道:“如此甚好,明日静候佳音!”
徐以显见没什么可商议的了,便立刻起身和众将告辞,回营去了。
等徐以显离开中军大帐,范青摒弃军帐中的闲人,让亲兵守在帐外,才开口道:“我原计划明日一早开拔,离开商丘回开封,没料到张献忠兵败来投。八大王的为人你们很清楚,是个阴险狡诈,狠辣无情之人,同时也是桀骜不驯,颇有能力的一名统帅。两年前咱们从商洛山中出来,第一个就想去投靠他,与他合并一处,度过难关,对两家都有好处,不料他想趁着咱们兵力弱,一口吃掉咱们,用计十分毒辣。我和田将军拼死吸引孙可望的骑兵,掩护闯王脱身,险些丧生在他们刀剑之下。”
田见秀坐在一旁,想起那日夜晚的恶斗,不禁轻轻的吁了口气。
范青道:“如果那日咱们稍不警觉,中了他的毒手,只怕现在闯王,我和诸将都已不在人世,所以大家商量一下,如果张献忠真的来与咱们合营,咱们应该怎么对待他。”
田见秀道:“张献忠又不傻,他明知道曾大大得罪过咱们,还跑过来见你,岂不是自投罗网么?”
李岩摇头道:“不然,我看张献忠性格,擅长投机冒险,他们西营现在一定是处境不妙,所以才来这里求得帮助。他分析利弊,觉得咱们不一定会害他,很有可能回来见大将军的。”
刘芳亮道:“来了正好,咱们趁着这个机会,把他杀了,一来报了当年商洛山中的仇恨,二来也免除了后患,一举两得。”
李双喜道:“芳亮哥说的对,那年在房、竹山中,他要伏击咱们那件事,现在营中老战士提起来还都怀恨在心。有人还说‘此仇不报,死不瞑目’。现在咱们把张献忠杀了,并非没有罪款,古话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况且他确实有罪。”
张鼐也道:“八大王这人心狠手辣,跟咱们不是一路人,彼此心中都很清楚,目前他兵败无处可去,便来相投,一旦养好了伤,羽翼丰满,一定会离开我们,独树一帜。到时候还是会和我们作对,既然早晚要翻脸,索性现在就杀了他。”
范青目光转到李岩身上,只见李岩微微摇头道:“张献忠不是咱们一路人,只是现在就除掉他,未免嫌早,我认为此时杀了他不妥。况且大将军刚才也向徐以显做出保证,不伤害张献忠的。出尔反尔,自食其言,岂不是把自己放到不仁不义的境地。”
刘芳亮哎了一声道:“军师忽然怎么变得这么迂腐,大将军说过,争天下的人只论成败,不看道德高下,什么仁义不仁义的,只要能干掉张献忠这个对头,用什么手段都行。如果只比仁义道德,咱们当初就不该杀了罗汝才,从今以后咱们都去参加科举,考秀才举人去算了!”
范青一笑,他是说过类似的话,不过他的意思是治理天下仁义道德和刑杀手段交替使用。刘芳亮曲解他的意思,变成了为了争天下可以不择手段了。范青也不辩解,把询问目光望向傅宗龙,傅宗龙拱手道:“张献忠是不肯屈居人下的人,他的左右也隐然对他有帝王期许。我曾听说过他手下谋士,徐以显和潘独鳌写过的几首诗,十分清楚的表明心意,徐以显以张献忠手下的国士自诩,死心想从,为他出些阴险毒辣的坏点子,名之曰‘六字真言’,潘独鳌前两年被俘没死,破襄阳后又回到西营,仍为张献忠的亲信谋士。听说孙可望等人眼中只有张献忠一人,愿效死力,所以不惟张献忠自己不肯屈居人下,他的左右亲信也不会让他屈居人下。咱们闯营也是以争夺天下为目标,所以不要因为小仁小义而遗留后患。倘若大将军认为现在杀了张献忠会违背你的诺言,可以暂时将他和孙可望扣留在闯营。张献忠腿伤未愈,一时间只能接受安排,但我估计他腿伤痊愈之后,必将玩弄阴谋诡计,设法离开,到那时,咱们可以名正言顺的除掉他,连同他身边的重要将领和谋士一网打尽,不留后患。”
傅宗龙顿了一顿道:“到那时候,咱们可以申其罪而杀之,光明正大,义正词严,如此一来,可以让诸路义军首领无话可说。昔日曹孟德既知刘备是天下英雄,却放他走掉,使后来多了一个争夺江山的对手,后悔无及。曹孟德之失策可以殷鉴。张献忠现在一时英雄失势,如鸷鸟铩羽,不能奋飞,忙中失算,来投靠咱们闯营,如此机会如果不抓住,趁机将他除掉,更待何时?请大将军切勿放他走掉。”
傅宗龙这番话有理有据,深得众将之心。众将纷纷点头赞同。
田见秀赞道:“傅大学士为大将军的筹划,实在是老谋深算,十分高明。愚以为既然张献忠失败来投,不论其如何打算,都必须让他奉闯王为主,成为闯王麾下一员大将,上下分明之后,再谈合营之事。”
刘芳亮道:“就凭张献忠的性格,他能同意么?”
傅宗龙道:“他为人狡诈,能屈能伸,曾在谷城伪降,向朝廷和熊文灿总理衙门遍行贿赂,对林铭球卑躬屈膝,这些事别人未必做的出来,他却做出来了。如今他兵败众溃,他自己和留在身边的将士多数负伤未愈,处境十分困难。我料他心中决不肯作大将军麾下之将,但表面还会奉大将军为主,这就是张献忠的狡诈之处。”
李双喜道:“既然明知他阴一套,阳一套,以狡诈待我,何不趁此机会将他除掉。暂且留他在闯营,养虎为患,万一他逃走了怎么办?”
傅宗龙微微摇头,“双喜将军此言差矣,张献忠原来是闯王的朋友,虽然曾经暗算过咱们,但并没成功,外界人并不知晓。如今他兵败来投,咱们将他杀掉,纵然‘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但毕竟难使回、革诸人心服,别人也会说大将军气量不广。倘若张献忠成为大将军的属下,再阴谋离去,便以背叛之罪杀之,名正言顺,别人无话可说。”
众将纷纷点头,范青见众人都赞成傅宗龙的策略,唯有李岩沉吟不语,知道他有异议,正想发问,忽见吴汝义走进来,拱手道:“袁时中将军押着那个姓王的队长,在外面等候多时,想要求见大将军。”
范青点点头,止住众人说话,道:“让袁将军进来吧!”
袁时中进来,立刻给范青跪下,道:“大将军,我有罪,请你严厉处分。”
范青连忙让吴汝义扶他起来,给他赐座,笑着说:“袁将军,你怎么这样说话?下边人乱说,并不是你自己说的,你又堵不住他的嘴,你有什么罪呀?”
袁时中道:“我平时管教不严,平时对这些家伙太放纵了,我实是有罪,请大将军严加处分。”
范青道:“你虽然有错,也只是管教不严的错误。你对我的忠心,对夫人的忠心,我完全知道。何况你今天是我的爱将,是夫人的爱婿,你既是闯营将领又是亲戚,你不会对闯营有二心,我和夫人也不会对你猜疑。下边的事情是下边的,归不到你的身上。你不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快坐下,快坐下!”
袁时中这才遵命落座,态度十分恭顺。刚才在大帐外面等候的时候,他已经听说范青要不计前嫌,接受张献忠的合营要求。闯营和西营的恩怨,袁时中是知道的,现在听范青对张献忠既往不咎,便想着范青也许能看在他的面子上对老王也宽大处理,略作责罚就算了。进入大帐之后,他见范青言语上十分客气,语气温和,暗怀的希望倍增。
但他根本不知道,范青在小袁营听到这姓王的队长乱骂之时,心中十分生气,已经动了杀心。他想,虽然只是这姓王的一个人酒醉吐露真言,但显然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袁营中别的人为什么不阻止他,容他乱说?而且袁时中本人为什么不当场处分他,容他乱说?可见这事情有点复杂。
范青表情平静,语气温和的说:“这姓王的家伙,确实有罪,如果任他这样下去,会扰乱军心,引起闯营将士和小袁营将士发生隔阂。时中,我把小袁营看成我自己真正的人马,也用闯营的军纪标准来看待每一名将士的过失,从来不厚此薄彼。这件事,怎么处置,你有什么意见?”
袁时中欠身说:“当然要严加治罪,重重的打他一顿,穿箭游行。”
范青微微一笑,脸上表情平静,但口中却缓缓道:“将这家伙立刻推出帐外,立即斩首。还要把人头挂在小袁营的营地门口,让小袁营的将士都知晓此事。如果以后谁再敢挑动众人,煽惑军心,或心存背叛之意,都要看一看他的下场。”
立即上来几个人,当着袁时中的面,把姓王的头目拉起来,拖出帐外。袁时中心惊胆战,立刻站起来向范青道:“请大将军也处分我,我实实在在有罪。”
范青笑道:“你有什么罪,你不要多心,坐下叙话吧!”
袁时中又请求处分,自责对手下人管教不严。这时,范青的一名亲兵进来,禀告姓王的已经斩讫。范青若无其事,不做理会,面带温和的微笑,和袁时中谆谆嘱咐,要严明军纪,对违法乱纪的事情不可宽纵。还说明了自己对他的殷切希望。
袁时中起立恭听,唯唯称是,然后,范青又让总管吴汝义给袁时中手下二十两银子,抚恤姓王头目的家人。袁时中再次躬身叉手,对大将军表示感谢,随后退出了大帐。
在回营地的路上,袁时中对随从的人一言不发,他心中十分害怕,决定今晚就要和刘玉尺密商,他不断在心中发问,“今后的路该怎么走啊?”
袁时中心中沉重愤怒,范青的强势威严,步步逼迫于他,让他觉得自己根本没法在他手下做事。他一路上愁眉不展,默然无语。快到小袁营驻扎的村子的时候,刘玉尺在路边等候,迎接他。离的很远,就看出来他气色不佳,心中暗暗吃惊。
这时老王被斩首后,闯营快马将头颅先行送来,已经挂在了小袁营门口。小袁营上下都已经传遍,人心浮动,都在窃窃议论。
刘玉尺生怕袁时中在将士面前露出对范青的不满心情,所以才独自带着几名亲兵出村等候。等袁时中来到面前时,他满脸堆笑,赶快拱手说:“恭喜将军!”
袁时中感到愕然,奇怪军师对刚才发生的事情竟然不知,他正要说话,却见刘玉尺在向他使眼色,随即又说:“刚才的事情我全都知道,所以要向将军贺喜。”
袁时中苦笑,“何喜之有?”
刘玉尺道:“我平日担心大将军仍然把咱们当成客军对待,心中把咱们小袁营当成外人,可经过今日之事。我才知道大将军已经把咱们当成了自己人,对自己人当然不用客气,直接发话把老王斩首,是对咱们不能替他争气,有恨铁不成钢之意。”
刘玉尺这份曲解并不贴切,但袁时中也是乖觉的人,听懂了他的话,明白他的深刻用心,慌忙点头道:“你说的对,完全对。”
刘玉尺又道:“闯王素日对谁越亲,在心中越是重视,所谓爱之深,责之切,今日受闯王严责,实为难得。今后惟有我们全营更加奋勉,整饬军纪,一心为夫人进忠,为大将军效命,报答他们的深情厚爱。”
听到刘玉尺这么无耻,阿谀逢迎,颠倒是非的话,袁时中身后的亲兵们都露出愤怒的神色,有的冷眼看着刘玉尺,还有的在心中想,刘玉尺是不是已经被闯营收买,或者打算自己投靠闯营,把出卖小袁营的利益作为进身之阶。
等袁时中带领刘玉尺进入中军营帐,他身后的两名亲兵才开始小声议论,“起初就是听了刘军师的话,才去投靠闯营,去向高夫人求亲。现在成了人家属下将领,又娶了人家义女,想走都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