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岩大喜,知道不但陈永福投降的事情成了,连定都开封的计划也成功了,正想恭喜范青。却见范青已经拍马疾驰起来,在前面黑暗中传来笑声:“走吧!军师,回到营地我要和你喝上一杯,作为庆祝。”
深夜,高夫人做了一个奇怪的梦,自己身披火红的嫁衣,戴着那副华丽的金虫草头面,正在一间热闹的大厅中成亲,熙熙攘攘,人声鼎沸。遮在头上的红布被掀开,出人意料的是,新郎是年轻英俊的青年,笑吟吟的看着她,却是范青。
她十分惊骇,却见范青很大方的牵住自己手,把自己拉到怀中,完全不顾大厅中嬉笑叫喊的人群,想要亲吻自己,她又羞又恼想要用力推开他,可自己身子酸软,竟然没有一丝力气。
只听范青在她耳边轻声笑道:“咱们都要成亲了,你干嘛还这么害羞?”
高夫人心中十分迷茫,不是慧梅要和范青成亲么,怎么变成了自己。周围好多熟悉的面孔,都在笑着叫着欢呼着,似乎在恭喜自己。不知谁喊了一声“入洞房!”随后,范青牵着自己的手走入一间华丽的新房,两支手臂粗细的红烛火光明亮,范青笑着道:“姐姐,我替你摘下这副头面吧!”说完伸手帮她去摘那副金虫草的头饰,温热手指碰到她脖子上的肌肤,这一刻,高夫人感觉浑身发热,抬头看范青只见他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登时娇羞无限。
忽然门嘭的一声被踢开,只见一名黑脸大汉,持着一柄宝剑,满脸怒容的闯进来,正是李自成。只听他大喝一声:“这对奸夫**,受死吧!”随后当头一剑劈落下来,高夫人吓得大叫“自成”……
高夫人猛然从梦中惊醒,只觉得出了一身冷汗,却见外间灯烛的光亮摇晃,慧芬掀开床帐,轻声问:“夫人,你做噩梦了么?”
高夫人定了定神,坐起来道:“你听见我叫喊了?”
慧芬微笑道:“我听夫人喊‘自成’!”
她随后叹气道:“夫人不用太难过,闯王会苏醒的!”
高夫人想起自己梦中情形,心中十分惭愧,奇怪自己怎会做了这么不知羞耻的梦。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难道自己……这么一想,惭愧中又有了几分羞惭。
慧芬见高夫人表情古怪,以为她做了噩梦,不敢入睡,便问道:“夫人要不要穿衣服起床,看看闯王呢?”
“现在什么时辰?”
“已经四更天了!”
高夫人看看窗外天色,还是漆黑一团,便道:“你去睡吧!不妨事!”
支走了慧芬,高夫人再次躺下,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繁塔寺中十分安静,隐约能听到不知从何处院落传来敲打木鱼的声音,在黑暗的夜中,显得那么孤寂冷清。
青灯古佛,荒郊野寺,木鱼声声,难道我这一生都要这样度过了?高夫人躺在床上,忽然觉得心中十分委屈,两行泪珠不由得滚落,打湿了枕巾。记得上次自己深夜落泪还是在崤山当中,担心李自成能否突围,担心他的生死安危。可现在他人就沉睡在隔壁,为什么自己还要流泪?
几天之后,范青坐在军营的大帐当中,李岩、傅宗龙、陈永福三人分坐左右。李岩给他交上来一份处斩开封官绅的名单。排在第一位的自然是周王,一共给他拟了十二条罪状,判了斩刑。后面是巡抚高名衡、巡按任浚等一共四十二名官绅。这也是范青率领闯军攻城拔寨以来,砍头最多的一次。
李岩道:“所有参与壬癸之计的官员全部被判处死刑,砍头抄家,一共二十八人,剩下的十四人是开封城中民愤极大,劣迹斑斑的士绅,还有王府太监总管。”
傅宗龙道:“在晓谕百姓的告示中,已经明确写了这些人谋划壬癸之计的可恨,让百姓知道咱们不是滥杀无辜,也让别的州县知道,咱们优待降将的政策不变,只是这些人罪大恶极,不得不杀。”
范青点点头道:“咱们对投降的明朝官吏,总的态度还是优容。能不杀的尽量不杀,除非顽抗到底,或者罪大恶极的,才不放过。”
李岩和傅宗龙一起点头,范青又对陈永福道:“陈将军所提到的王奎可是镇守开封北面城墙的官员?”
陈永福拱手道:“是他。”
范青微微一笑道:“他在北面城墙可把咱们闯营打的好惨呀!听说现在还不肯投降?”
陈永福不知范青的心意,只是拱手道:“这人才能是有的,但性子有些倔强。”
范青笑道:“他的才能和性格倒是其次,我看中的是他的品格。他镇守北城墙,杀灭咱们闯营,只是各为其主,恪尽职守,我不怪他。我觉得他最难得的是在周王宫中明确反对壬癸之计,以至于差点被砍头,这就很难得了。毕竟当时人人自危,都想着逃命,惟有他还没忘记本心,再看看他镇守北城墙的成绩,可谓有德有才,这人可以大用啊!”
李岩拱手道:“这人是个人才,但也太过倔强了,我去劝降过两次,都被他给骂出来了。还写了一首绝命诗,你瞧瞧。”李岩从袖子里拿出一首诗给范青看。
范青接过来读道:
“万里愁云压槛车,
封疆处处付长嘘。
王师以丧孤城在,
国土难全血泪余。
浊雾苍茫就死地,
慈颜凄惨依村闾。
千年若化汴州鹤,
飞跃燕山恋帝居。”
范青笑了笑道:“这诗写的不错,是仿照文天祥的过零丁洋而写的。”随后自言自语道:“飞跃燕山恋帝居。哼,崇祯皇帝有什么好,脾气暴躁,心地狭隘,刻恩寡情,刚愎自用,你算算他当上皇帝以来,杀了多少大臣,只首辅就有七八个了吧!国家被他治理成什么样?民不聊生、哀鸿遍野,这样的昏君、暴君、无能之君,值得他这么依恋么!”
傅宗龙拱手道:“大将军不晓得,明朝的士大夫从小受儒教熏陶,讲究杀身成仁,舍身取义,思想僵化迂腐,性格耿直,不懂的形势变化,只是一味愚忠。这样的士绅,开封城中就有不少,如何收服他们是一个难题。”
“性格耿直!”范青冷笑,他不否认明朝士大夫有愚忠耿直的,但大多数还是追名逐利,爱惜性命的,否则后来就不会那么多投降满清。难道投降异族比投降流寇要好么?只是历史上的闯营打击他们过于严厉,触动了他们的利益而已。
范青道:“把王奎带上来,我劝他几句,让他回心转意。”
傅宗龙道:“大将军慎重,明朝士大夫有骂贼而死的传统,这王奎若要一心求死,只怕会对大将军出言不逊。”
范青哈哈一笑道:“我在闯营的所作所为,全都是为了天下百姓,我问心无愧,还怕被骂?带他过来吧!”
李岩拱手让一名亲兵去带王奎。这功夫,又有通信兵送来一份军情,是李双喜从陈留送来的,说左良玉已经退兵。
范青一笑,这消息并不出人意料,开封城已经被攻克了,左良玉就算击败李双喜,来到开封也得面对坚城。而他的人马出征多日,开封又失,士气不足,面对刚刚攻下开封士气正旺的闯营大军,毫无胜算。左良玉是精明的老将,他无论是从战争角度,还是保存实力的角度来看,都是要撤退的。
范青微微点头,道:“左良玉不可以轻视,他纵横湖广,张献忠不是他的对手,杨嗣昌也被他玩死了。他用兵沉稳,且手中精兵强将很多,不逊于咱们闯营的战士,他一定会卷土重来的。”
李岩笑道:“不管怎样,现在左良玉、杨文岳等部队先后撤退了,咱们开封城现在是真的安全了,只要给咱们一年半载的时间,咱们建设开封经营河南,便谁来也不怕了!”
范青道:“这是老天爷给咱们发展壮大的机会,咱们一定要把握住,各位以为以为咱们经营开封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说完,见三人都似有话要说,便笑道:“先不要说出来,写在纸上,再评说。”
于是陈永福、李岩、傅宗龙每人都在一张纸上,写下了自己认为最重要的事情。
三人到了范青桌旁,一起把自己的纸单放下,只见陈永福写的“治河”两个字,李岩写的是“秋收”,傅宗龙则写了“科举”。
范青笑问陈永福,“为何治河最重要?”
陈永福用手道:“大将军和诸将都来自与陕西高原,没有经历过黄河决口,黄水泛滥,也不能体会它的危害。水火无情,普通殷实家庭,一旦遇到水灾或火灾,立刻倾家荡产,沦为难民,流离失所,更有不计其数的百姓被淹死或失去亲人。而且水灾之后,田地淹没,粮食断绝,饥荒瘟疫也随之而来。所以水患实在是大患,开封城在黄河水面下十多米,百万居民受黄水威胁。往年汛期之时,往往有十几万开封壮丁在堤坝上防汛。而今年由于战争,堤坝上人数不多,虽然大将军派遣了三万士兵防备,但他们大多都是外地人,没有防汛经验。大将军好不容易才得到开封城,如果想要经营好开封,那么防治水患要放在首位。否则一旦大水淹没开封,一切化为乌有,还谈什么经营、治理呢!”
范青和李岩、傅宗龙都听得连连点头,范青道:“这次官军的壬癸之计也给我很大警示,若想在开封立足,不做好黄河治理是不行的,经营开封,防汛第一。”说完在一张纸上,在首要位置写了“防汛”二字。
随后,看李岩的“秋收”,李岩解释道:“民以食为天,粮食的重要性大家都知道。粮食充足,人心才能稳定,才可以做各种民政事务。我的秋收,不止粮食收割,还包括秋收以后,冬小麦的耕种,如何召集流亡,分发耕牛种子,组织恢复农业生产,总之手中有粮,心中不慌,把土地经营好,咱们在开封就站稳了一半脚跟。”
范青点头道:“说得好,设官理民,召集流亡,本来就是咱们的计划,可排在第二位。”于是在防汛之下写下“秋收”二字。
傅宗龙写的是“科举”,傅宗龙拱手道:“科举是笼络读书人的最好方式,而读书人大多是士绅阶层,掌握舆论,俗话说‘好坏全凭一张口’,笼络读书人,就等于笼络了士绅阶层,也等于招揽了人才,这是收拢人心的最好方式。属下建议,礼尊孔孟、表彰文明、举行科举,延揽人才,是咱们经营开封的重点。”
范青点点头道:“很好,这一条可以排在第三位。”说完在秋收的下面写下“科举”二字。
范青看看纸上这三条,道:“要想把你们说的三件事办好,必须有公平公正,强而有力的法纪来维持,我再添上一条。”说完,在上面三条的下面又写下两个字“刑狱!”
范青道:“刑狱公正,军记严明,才能取信于民,才能组织百姓进行以上三条计划。”
李岩三人一起点头。
范青道:“这四条,就是咱们经营开封的目标,有了这四个条目提纲挈领,做事情就有了方向,咱们同心协力,一起把开封经营好。”
李岩三人又是一起拱手道:“遵命。”
这时候,卫兵已经把王奎押入大帐,他戴着手铐脚镣,进到大帐中,却不对众人行礼,只是昂首站立,一脸不屑的表情。
范青微微一笑,道:“给王县令去掉刑具,赐座。”
亲兵上前给他解开刑具,搬来一把座椅。王奎却不坐下,冷冷的看着范青,道:“贼寇,有什么话快说,想让我向他们一样忘恩负义、背叛朝廷,与你相对坐谈,言笑晏晏,作摇尾乞怜之态,休想!”说完用鄙视的目光看了一眼傅宗龙和陈永福。
范青微笑道:“自古以来,事物消涨,盛衰变化,乃是天道常理。任何王朝不论多么强大,都有盛世,有衰亡,明朝立国二百七十年,自古以来的王朝中属于时间最长,现在已经到了末世,露出衰亡之兆。有识之士莫不顺应天意,弃暗投明,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我们闯营替天行道,解民倒悬,王师而至,席卷天下。王县令有勇有谋,才干不凡,何不顺势而为,加入义军,将来天下太平,封侯拜相不在话下。请王县令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