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青笑道:“也没什么危险,咱们是骑兵,打不过可以逃走。而官军大部分都是步兵,一旦溃散,就是彻底败了。这种士气不高的步兵,最怕疲惫,一旦疲惫不堪,稍稍攻击就能自己溃散。看我略设小计,让他们团团转。”
次日黎明,傅、杨两位总督率领两军饱餐一顿,离开汝宁向北面的项城进军。从汝宁到项城有一条大河,叫汝河。上午,两位总督立马汝河南岸,督促众将在汝河上搭建浮桥。这本是昨夜下的命令,但官军做事拖沓,寒冬之中,谁也不愿意深夜干活,磨磨蹭蹭,一夜连木料都没收集够。早上搭建浮桥,也是很慢,直到日上三竿,才把浮桥搭好。等到大军度过汝河,已经是下午了。
人马过河后,继续北进,当晚宿在距离新蔡城五十里的龙口镇。当晚,龙口镇火光冲天,处处都有哭声,官军所到之处,烧杀淫掠就如家常便饭一般。傅宗龙坐卧不宁,很想去管一下这些乱兵,但又不敢。
他又把亲随卢三和两位亲信将领叫来,说了他的意思,两名亲信将领一听,立刻摆手道:“大人千万不要做傻事啊!现在下级步兵都很疲惫,颇有怨言。有的骂欠饷,有的说行军辛苦。有的说白白替朝廷卖命,没有意思,哪个龟孙愿意跟敌人作战。还骂军官平日喝兵血,吃兵饷,作战的时候倒让士兵卖命。我们将官听到这样的抱怨都不敢多问,怕问了之后,招致部下怨恨,造成哗变。大人,我说句心里话,我们这些将领也不愿意打仗,听到往项城去,能避开敌军,我们心里都很高兴,巴不得离开敌人远远的呢!”
傅宗龙听到这番话,哑口无言,有这样的兵,这样的将,还能称之为军队么!
这时,卢三拱手道:“大人,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了,你看杨大人,他都习惯这种情形了,早早就入睡了!”
傅宗龙长叹一声,不说什么了。第二天清晨,刚刚起床,忽然汝宁送来急报,说流寇已经把汝宁围困了,要攻打州府,请火速增援。
傅宗龙和杨文岳接到急报,连忙派人去汝宁府查看,果然在汝宁府城下有许多闯军士兵,正在制作云梯,似乎要大举攻城的样子。这时候汝宁府的第二封告急信也到了,州官泣血求助,务必要让他们赶回,解救州府危急。
傅宗龙和杨文岳把军中诸将都召集到帐中商议对策,傅宗龙十分忧虑,如果汝宁被破,崇王被害,他的部队近在咫尺却坐视不救,一旦皇帝知道实情,只怕不是下狱了,而是要砍了他的脑袋。
陕西诸将以贺人龙为首,上次在汉水边他被义军打的大败,元气大伤,现在重新组建的部队早就没了以前的锐气。陕西这几名将领都没什么斗志,他们都看贺人龙,这些将领中,贺人龙资历最老,名气最高,所以希望他能说几句话。贺人龙知道傅宗龙耿直的脾气,不愿触这个霉头,于是不停的向杨文岳手下大将虎大威使眼色。
虎大威是杨文岳的爱将,他知道自己属下兵将情况,还不如陕西兵呢,更不敢出战,也知道自己绝对不是义军对手,于是,他向杨文岳使了眼色,希望杨文岳提出持重的主张,不要贸然决战。
杨文岳明白虎大威的意思,他知道眼下兵将情况,绝对不能作战。但如果持重的话由他说出口,傅宗龙就会在奏折中攻击他,说他“临战怯敌,贻误战机”。皇上脾气暴躁且又多疑,一怒之下,就把罪责都压在他的头上,等于替傅宗龙顶罪了。另外他和傅宗龙都是总督,他比傅宗龙还早一年升任总督,但皇上在诏书中却让他和傅宗龙会师之后,一切听傅宗龙指挥,这让他心中很不服气。由于不服气,他更想让这担子由傅宗龙承担起来,万一败了,傅宗龙也是罪责难逃。
所以他不说出心中主张,只是拱手道:“此事十分急迫,救与不救,请傅大人说出主张,众将再议。”
傅宗龙心中也十分为难,但他不能不拿出主张来。由于紧张,他花白的胡须在胸前索索乱抖,连手指都颤抖起来了,激动的道:“本督师在狱中两年,蒙皇上特赦,委以封疆重任。如今奉命剿贼,惟有一死上报皇恩。宗龙已经是快六十的人了,一生没当过逃帅,今日宁死也不当逃帅。我的主意已定,明早进兵决战,希望诸君努力!”
大家一听这样的话,心中都十分失望,但又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垂着头在心中怀着鬼胎。杨文岳见傅宗龙这么说了,他也是奉命剿贼,当然不敢说出不同意见,但又想:“明日,十有八九是要败的,只希望败的不惨,那时就可以劝傅宗龙保存兵力,他没说别的话,只是起身告辞道:“既然傅大人已经做了决定,咱们就回营准备。”说完带着保定将领走了。
贺人龙等陕西将领也要走,傅宗龙伸出颤抖的手指挽留贺人龙和李国奇道:“贺将军、李将军稍留一步,本督还有话嘱咐。”
这两位大将是陕西将领的代表,他们立刻躬身留下,肃立帐中,听候训示。
傅宗龙道:“自从剿贼以来,已经有十年了,当大将的都不能尽心尽力,致使流贼日益猖獗,国家一天比一天危难。希望这次战斗,两位将领拿出陕西名将的血勇气概,全力以赴,为朝廷分忧,为皇帝分忧。成败在此一举,万望明日努力一战,洗刷以前的耻辱,不辜负朝廷,也不辜负老夫的殷切厚望。”
这一大篇话说下来,贺人龙和李国奇虽然各怀鬼胎,但也都装出感动的样子,说道:“是,是,大人放心,这次战斗,一定尽心尽力,报效朝廷,誓死作战,有进无退。”
傅宗龙对两名大将的态度十分满意,但他又怕这两名大将言行不一,只是对他敷衍,因此又道:“只要二位英勇作战,立下大功,纵然过去有过罪愆,也一笔勾销,本督师必将上报朝廷,对两位将军格外施恩,犒赏大功。”
贺人龙、李国奇又连声道:“一定遵命,死战杀敌。”
傅宗龙把他们送走之后,不知道这次战斗能不能胜利,感觉心中茫然,毫无把握,他望着尚方宝剑,忽然流泪道:“皇上,宗龙老了,今日一战,不知道能不能替你分忧,臣宁可战死沙场,也决不做一个逃帅。”
此时,范青正在汝宁城下,大张旗鼓的制作云梯和其他攻城器械,同时让人向汝宁城头放火铳和射箭,汝宁城头守军也不停的放炮还击,城上城下乒乒乓乓响个不停,十分热闹,其实并没有人员伤亡,但是给城内的守军和百姓造成很大压力,一片恐慌。
此时,范青已经知道了傅宗龙率领官军的动向,他不用派人侦察,当地百姓就争着给他报信。这些百姓被官军祸害的很惨,巴不得范青的人马去消灭他们。
傅宗龙在全军吃完早饭后,下令向汝阳进军。据汝阳十里左右的时候,有斥候回报,说流寇正在撤离。傅宗龙大喜,认为流寇势弱,不敢与自己大军为敌。于是,命令大军加速进军。到了汝阳城下,只见义军的队伍都已经向北撤离。据斥候报告,义军已经撤到北面的洪河边,正在渡河。
傅宗龙以为义军不敢同他的大军作战,避开锋芒,连忙下令,不许停下休息,继续追击。杨文岳比较熟悉现在义军的实力,心中颇有些怀疑,便道:“大人,咱们已经解了汝阳之围,何苦再苦苦追击。”
傅宗龙道:“现在敌军正在渡河,正是咱们半渡而击的好机会。趁着他们渡河而击之,使他们首尾不能相顾。如果等他们全部渡河,再想战胜他们就不容易了,说罢,大声下令:“赶快追击,不要让流贼逃走。”
这时候,与义军交战过的官军将领如贺人龙等,都知道范青的厉害,担心这样追下去,会中了范青的计,但没人敢向傅宗龙公开建议,只怕落下一个“临战怯敌”的罪名。
等官军到了渡口的时候,才发现义军在渡河的人数很少,北岸剩下的只有数百骑兵,一见到官军立刻仓皇逃窜。而南岸的义军士兵见到官军也赶紧拆断浮桥,分明是害怕官军过河追击。由于浮桥已经断了,南岸、北岸的义军士兵已经不能呼应。傅宗龙看到这一切,立刻下令,追击逃跑的义军骑兵,不许“流贼”逃脱。
他非常兴奋,大声鼓励士卒,“流贼已经惊慌逃窜了,咱们只要一鼓作气,就能歼灭他们,为朝廷立下大功,这是各难得的机会啊!”于是下令追击,一面追击,一面沿河搜索敌军。
众人追踪义军的足迹,沿着洪河向西而行,走了三十多里,也没追上义军的影子。此时,天寒地冻,官军被苛扣军饷,大多衣衫单薄,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连续走了这么远,又饥又渴,又冷又饿。几次将领们请示傅宗龙,想要休息,但傅宗龙不许,动不动还口称圣旨,杨文岳和诸将都不敢多说。但下级士兵们却怨声载道,有的怨天怨地,有的骂个不停。
又走了几里,到了一个叫孟家庄的地方,此时人困马乏,又饥又渴。各营的战马也一样被苛扣豆料,所以见到孟家庄的地面上有散落的干草和豆料,就再不肯向前走了,而是在地上啃食干草豆料,任凭马夫鞭打,也不肯移动。
虎大威和贺人龙都同农民军作战多年,很有经验,深知如此军心,确实不能向前走了,万一遇见敌人,官军一触皆溃。他们商量之后,一起来见傅宗龙和杨文岳,对他们说:“两位大人,现在人困马乏,流贼离此不远,如果匆匆前去挑战,未必能够取胜,不如先在这里停下歇脚,吃过午饭之后,再去进攻。”
杨文岳心中也早就不想追了,便对傅宗龙道:“暂时在这里歇脚,等吃过午饭之后再向敌人进攻,比较有取胜的把握,大人觉得如何?”
傅宗龙面对这种情况,也只好说:“既然大家疲惫,就暂且在这里扎营休息。可是务必小心,谨防流贼过来偷袭,不许士兵们分散出去找粮。让士兵们赶快吃饭,原地休息。如果流贼不来,就在这里休息待战。如果来了,就随时进剿,不使流贼得逞。”
傅宗龙说了以后,大家一同说声“遵命”,然后下去把傅宗龙的话向下传递。但最底层的士兵对这命令根本不理睬,扎营之后,立刻四面散开,去抢劫放火了。
此时范青带着七千左右的骑兵藏在距离孟家庄数里远的一片树林中。片刻功夫,去诱敌的一千骑兵也转了回来,加入队伍。此时,站在山坡上就能看到远处孟家庄黑压压、乱糟糟的官军,足有四五万人。义军士兵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只等范青一声令下,便发动攻击。
范青看看官军零乱的队伍,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这样的军队也能称之为正规军,简直可笑,这两年,官军战斗力下降非常明显。此时官军比起当初潼关南原之战的时候的官军,简直逊色太多。
回头看看自己的兵,八千骑兵都坐在地上休息,战马的缰绳栓在树上或者自己的手臂上,整个树林除了寒风刮起的枯叶声音,再没一点人声,整个队伍鸦雀无声,十分肃静。范青从人丛中走过,只见小伙子们一张张年轻的,期待的面庞,每个人都精力充沛,士气很高。
范青转头对李岩笑道:“练兵就应该练成这个样子,令行禁止,全随主将意思,只有这样,才能静若处女,动若脱兔。”
李岩笑着点头,“正是如此!”
范青命令士兵继续侦察,自己则在树丛中坐下。赵恩、杨铁柱、白旺几名年轻将领都围拢在他身边,一会儿坐,一会儿站,一会儿又走来走去,他们心中焦急,想要赶快作战。但范青神色安详,一点也不着急,他笑着对李岩道:“大哥,咱们很久没下棋了,不如玩上一盘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