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李自成满怀心事的来到老营高夫人的住处。高夫人让慧灵上茶,然后支开周围的女兵,问:“今天白天议事,怎么和范青吵了起来?”
“谁这么多嘴多舌的,进来告诉你我们议事情况的?”李自成问。
“唉!你们议事,全军都知道经过了,范青被免了军师职务,发配到马厩中当马夫,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会不知,已经有好几个人过来报告给我了!”
李自成唉了一声,“范青有点本事,就是太不听话。大家都赞同的事情,他偏偏要反对。大家都能顺着我说话,他偏偏要跳出来与我作对。”
高夫人沉吟道:“我记得那日牛先生给你讲资治通鉴里的故事,恰好我在一旁做事,就听了一段。讲的是唐太宗李世民纳谏的事情,说李世民有一个臣子叫魏征,性格耿直,直言劝谏,言辞十分激烈,有的时候甚至会和李世民在朝堂上争辩,争论的面红耳赤,让李世民下不来台。又一次退朝之后,李世民回到后宫发怒说‘魏征总在朝廷上侮辱我,让我难堪,我找一个机会,非得杀了这个乡巴佬不可!’而李世民的皇后十分贤惠,她劝道‘魏征之所以敢于直言劝谏,正是由于你英明的缘故啊,怎么能杀了他呢!’李世民这才豁然省悟,原来魏征是一个忠臣。这段历史被写到资治通鉴当中,成了李世民虚心纳谏,君臣相得的典范,后人多赞扬李世民说他胸怀宽广,气度非凡。”
“自成,范青提出不同意见,你可以不采纳。但他只是为了整个闯营发展,不是自己有私心,你不能为此惩罚他。如果你因此处罚范青,大家就都知道你喜欢听顺耳的好听话,以后,谁还敢把自己的心里话说给你听。你不就成了戏文里的那些昏君,暴君了么?”
李自成垂头不语,最近这半年,由于事事顺利,接连取得胜利,他自己心中也有些膨胀自大,现在听了高夫人的劝谏,才稍微清醒一点。
“那么,夫人觉得我现在确立名号,是否合适呢?”李自成问。
“早了点!”高夫人道。
“为什么早呢?咱们现在不是已经节节胜利,且又有图谶预兆,众将士又一致拥护。”李自成有些不解。
高夫人淡然一笑道:“将士们跟着你出生入死,苦了这么多年,到了今日,破洛阳,杀福王,百姓归心,人马众多,自然一个个兴高采烈,盼你早日称王称帝。这些将士一方面是真心拥戴你,另一方面何偿不是想你称王称帝之后,他们也可以封官拜爵。可是我却想着,过早的称王称帝,内外都不好办。”
李自成问:“怎么内外都不好办?”
高夫人叹了口气道:“我想,你过早的称王称帝,张献忠能服气么?曹操能服气么?革左四营能服气么?时机不到,一旦称王就四面树敌,明朝也将全力对付我们,这就是外面不好办。咱们军中的老人,都是生死一心,没什么礼法规矩的观念,在你面前也十分随便,无话不说,他们称你为闯王,也叫你李哥,年纪长的像田见秀有时也叫你‘自成’,都成了习惯。你一旦称王称帝,他们再见你面就得跪在地上说话,口称陛下,谁还能像现在这般同你亲如兄弟,无话不谈?一旦称王称帝,你就好像建了一堵墙把自己围起来,也好像把自己悬在空中,这就是你过早称王称帝,里面不好办。我是妇道人家,说得也不知对错。但我心里有疙瘩,就必须对你说出来。”
李自成点点头,他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觉得现在称王称帝确实有点不合时宜。
第二天,在大帐中,牛金星再次问起定名号的事情。牛金星拱手道:“现在闯王称王或称帝都是上顺天命,下应民心,希望闯王能早点把名号定下来。”
李自成叹了口气,摇头,“我现在威德还是不足以服人,而且各方面的形势也不容许我称王称帝。这个提议还是暂缓吧!”他说着暂缓,心中却也觉得十分遗憾。
牛金星想了想道:“闯王既然不愿意称王称帝,那就不如先称大元帅吧?”
“大元帅?”李自成没听过这样的称号。
牛金星解释道:“古代这样的情况很多,在称王称帝之前很多都称大元帅的,也有称大将军的,都是正式的名号。愚以为,闯王可以选吉日称大元帅,以便号令群雄,但元帅上要加上几个字作为美称。这个提议闯王能接受么?”
李自成笑道:“这个提议好,称大元帅无妨!”
牛金星早就想好了名号,他微笑道:“闯王的大元帅之名的前面应该加上褒美之辞,以示麾下众文武拥戴尊崇之意,犹如群臣像帝王献的徽号。属下给闯王拟出来八字的褒美之辞,连同大元帅一共十一个字,就是‘奉天倡议神圣文武大元帅’。闯王觉得如何?”
李自成慢慢点头品味道:“好听!”
牛金星微微一笑,解释道:“这‘奉天倡议’是很清楚明了的,‘神圣文武’则大有说法,出自‘尚书’中的一篇,‘乃圣乃神,乃武乃文’,这句话是称颂帝尧具备了神圣文武的美德。我想闯王,奉天承运,效法尧、舜,救民于水火。文足以经邦治世,武则足以平定天下,所以这四个字加在闯王的名号前,十分恰当贴切。”
李自成拍了一下手,笑道:“牛先生果然文采过人,这名号起的好。”随后他又叹了口气,道:“范青就从来不向我说这些话。”他深以为憾,觉得范青样样都好,就是太过执拗,这些好听的言辞从来不对他说,只会惹他生气。
李自成道:“过几日,咱们选一个黄道吉日,把这名号定了。”
这天晚上,范青搬到了马厩中,从军师变成了马夫。马厩中本来负责养马的几十名马夫,连头目在内,没一个敢把他真当马夫对待,恭恭敬敬的给他磕头,还有人给他烧水沏茶。
马夫的头目磕头起来拱手笑道:“范先生,你还记得我么?”
范青仔细一看,这人其实年纪不大,三十岁上下,脸上有一道很明显的伤疤,他猛地想起,笑道:“你是老王,怎么分到马厩了!”
这个老王是他从河南招收上来的士兵,在所有士兵中,年纪最大,所以范青有印象。
老王笑道:“我在汉水边上和贺人龙决战那场战斗中,被火铳打瘸了腿,现在走路一瘸一拐,打仗不行了,于是便把我调到马厩,做了马夫的头目。
这时,一名马夫给范青端上来酒菜,一荤一素,一大碗面条,还有一小壶酒。
范青笑道:“你们马厩的日子这么好么?”
老王拱手陪笑:“范先生,我们平常也吃大锅饭的,你今天来,我们不敢怠慢,哪能用大锅饭给您吃,这都是我们自己买来孝敬你的。”
范青笑道:“哪能让弟兄们破费,这点钱,你们拿去,也买点酒喝!”说完把几块碎银子放在桌上。
老王一再推托,最后在范青的坚持下,把银子收了。范青让他坐下一起吃饭喝酒,老王不肯,只是站在范青身旁,陪他说话。
晚上,老王给范青安排了单独的一间屋子,他们自己都是睡大通铺的。屋子十分整洁,被褥都是新的。屋子旁边有一个侧门,范青打开,只见里面是喂马的草垛,满满一屋子。
这时,屋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有人轻叩房门,叫了一声:“范大哥!”原来是慧梅来找他。
范青童心忽起,他钻到草垛中,叫:“进来吧!”
门吱嘎一声响,只见慧梅窈窕的身形走了进来,她披着黑色斗篷,一手提着一盏油灯,另一只手提着一个食盒,想来是给范青送饭的。
她进屋子转了一圈,没找到范青,十分诧异,把食盒和油灯都放在桌子上,一回头,只见从旁边屋子的草垛中,深处一双手臂和半个脑袋,不禁吓得一声尖叫。
范青一声大笑,从草垛中钻出来,一把抱住慧梅,俩人一起倒在床上。
“你可真坏!我以为是鬼呢!”慧梅的尖叫变成格格笑声,看着范青头上还粘着几根草棍,伸手帮他摘掉。
范青搂着慧梅笑道:“你害怕什么,战场上杀人你都不怕,却怕鬼。”
慧梅笑道:“不怕普通的鬼,只怕你这色鬼。”
“是么!”范青坏笑,伸手在她身上游走。
“好痒啊!”慧梅扭动身子,笑叫起来。
俩人闹了一会儿,脸对脸的躺在床上。慧梅叹道:“你说话为什么不能顺着闯王呢?大家都不说,偏偏你说,闯王能不生气么?”
范青笑道:“都不说,就成了阿谀奉承的奸臣了,我就是这脾气,有什么想法,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慧梅笑道:“你倒是痛快了,也不知道闯王什么时候能消气。对了,他今天去夫人屋子,还气哼哼的,多亏夫人劝了他几句,才消气。”说着,把白天高夫人劝谏闯王的情况说了。
“家有贤妻,胜过良田万倾,高夫人真是一个好女人。”范青赞了一句道:“别担心,闯王会想通的。”
慧梅叹气道:“如果,闯王一直想不通怎么办?”
范青微微叹息道:“那我只能离开闯营,远走高飞了!”
他穿越到这个世界,是为了改变历史,改变千千万万中华子民被异族奴役的悲惨命运,如果李自成不能帮他实现这个目标,他就只好离开了。
范青笑问道:“如果我离开闯营,你愿意跟随我走么?”
“不愿意!”慧梅一笑,把脸蛋藏在范青腋下。
“真的?”范青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抬起她的下巴。
“假的!”慧梅一笑,凑到范青耳边轻声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就是到了天涯海角,我也追随你。你就是去讨饭,我也跟你一起。”
“胡说!我怎能让自己女人去讨饭!”范青嘻嘻一笑,紧紧把慧梅搂在胸前。
此后几天,时节已经到了深秋,天气变得寒凉,周公庙附近的树林,一阵风刮过,卷起满天枯叶。
此时,距离攻破洛阳,已经一个多月了,李自成的人马一直驻扎在洛阳未动。洛阳的各色人等都在打听义军的动向。他是要留在洛阳,据河洛之险和朝廷对抗,还是要放弃洛阳到别处去?
渐渐的各种消息传来,洛阳北面的门户,距离洛阳只有五十里的孟津,义军并没有派兵去占领。西边的要害渑池和陕州,有十分险要的地利,也没派兵攻打,往东去的虎牢关,是历来兵家必争之地,是控制洛阳向东方的门户,如果朝廷大军来,必定从此处经过。义军依然没有派兵去占领。
人们还看到一队接着一队的骡马车队拉着粮食和缴获的物资,进入伏牛山脉后,不知去向。这时候已经有很多传言说李自成不打算经营洛阳,还传言说闯王会率领大军从汝州向南,到汝南和国城一带,那里灾荒较轻,粮食较多。
没过几天,洛阳就纷纷传言,说闯王的人马包围了汝州城,四面围攻。这时人们才相信,闯王是真的要向南,从汝州往许昌一带去。随后洛阳百姓又得到关于汝州的最新消息,汝州城被攻破了。
实际上没有什么猛烈的战斗,城上防守的官军一看四面八方,不计其数的义军士兵,就已经吓破了胆。这时刮起来西北风,义军趁机用火箭射向城楼,城楼着火,城墙上一片混乱。义军靠着云梯呐喊攻城,早没了斗志的守军一哄而散,知州钱柞征斩了两名逃兵,也不能组织守城的混乱和奔逃。义军一鼓作气,爬上城墙把他给擒住了。随后打开城门,将州城占领。
第二天,义军在洛阳城中贴出告示,传谕洛阳的穷苦百姓可以随便去福王宫中拿东西。这些地方,虽然金银财宝和粮食都已经抄空,但粗细家具和各种有用的,值钱的东西还很多。经过在街巷中敲锣传谕之后,胆大的百姓便蜂拥而去,像赶庙会一般。因为福王宫里的东西太多,一天搬不完,当晚怕引起火灾,便不许百姓进宫,第二天让百姓继续进宫搬运。一连搬了三天,才把王宫搬空,一些大件,不适合百姓使用的,也被百姓砸碎,把碎片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