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娘子想了想,抿嘴一笑,道:“说的有道理,官军都是怕死的夯货,哪敢这点人到我的盘子里来。好了,我信你们是义军了,刚才多有得罪。”说完一摆手,让周围的兵士退后,然后拱手请范青坐下,让属下给他端上来新茶。
红娘子言语爽快,快言快语,说话间不时的发出爽朗的笑声,她问范青从何处来,叫什么名字。范青报了姓名,说自己是从陕西那边过来的,也不提闯营的名号,红娘子也不多问,请范青进入她的营地,附近山谷中的一个村子。
范青看她营地,虽然属下的士兵多是饥民,装备简陋,但戒备很严密,军容整肃,证明这队伍还是有战斗力的。
当晚,红娘子在一栋大屋中宴请各路英雄,其实就是附近七八路较大规模杆子的首领。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红娘子端起一碗酒,站起来道:“各位,我红娘子感激各位义气,出手相助,我敬各位好朋友一碗。”说完,端起酒碗就要干了。
一名矮胖子站起来,道:“红帅先不要干这碗感谢酒,我们来给红帅助阵,攻打杞县,当然是出于道义。但无利不起早,我们攻打这么大的一座县城,肯定人马是要有损伤的,我请问红帅,攻破杞县之后,这财物怎么分配?”
红娘子皱眉道:“矮脚虎,我在召集英雄帖上说明了,咱们这次攻打杞县,一来为了救出李岩李公子,他为人正义,救济灾民,反被仇家诬陷,咱们怎么能坐视不管,眼睁睁的看他冤死在狱中呢!二来,杞县周围饥民遍野,百姓民不聊生,可县中的那些乡绅官员却囤积粮食,以求高价,实在可恶。攻打杞县,救助饥民百姓,放赈救人乃是一大义举。”
矮脚虎叫道:“我才不管什么义举呢!我来你这里聚会,就要想要攻破杞县,然后分一杯羹,给兄弟们一个交代。要么破城之后,允许兄弟们任意抢掠。要么咱们就在县城中划好地盘,各抢各的,谁也不许越界。”
红娘子皱起眉头道:“咱们攻破县城,是为了救助百姓,若像你一般,任意抢掠,那不成了祸害百姓了吗?咱们还算什么义军,干脆都叫杆子得了!”
矮脚虎冷笑,“什么义军,咱们本来就是杆子,本来就是无恶不作的坏人,还装什么好人。各位,对不对?”
矮脚虎的话,竟然引来一片附和声音,“对啊!咱们流血死人,攻破县城,为了什么,不就是求财么,不让抢劫,攻打县城有什么意义。”
还有人阴阳怪气道:“你要救情郎,也不用说的这么好听,还得搭上我们这么多人性命,成全你们的好事,我们图什么啊?”
听到这话,红娘子脸上如同飘起两朵红云,她是女子,在古代男尊女卑的世界中带头起义,已经是惊世骇俗了。现在又大张旗鼓的救李岩,更是离经叛道,当时已经有很多谣言,说她是女匪首救情郎,逼迫大家公子娶她之类的话。
红娘子把酒碗放下,道:“各位,我红娘子本来就是个卖艺的,被人欺辱,得李公子仗义相救,心中对他只有感激之情,把他当成恩主看待,绝没有一点男女之情。李公子是为了救济百姓,给百姓放赈,才被人诬陷,关入大牢,我救他完全处于一个‘义’字。再者,我红娘子是穷苦人出身,到处卖艺,受欺负,得公子教诲,明白了这个义字,我起义是杀富济贫,救助百姓,绝不是为了抢劫财物。各位如果抱着到杞县杀人放火抢劫的念头而去,那么我奉劝各位,别做这样的打算,我红娘子第一个不同意。”
听了这番话,矮脚虎先站起来,道:“我求财而来,不是听你讲这些大道理的,既然道不同,不相为谋,咱们后会有期吧!”说完一拱手,转身走了。
剩下的杆子头互相看看,也都站起来纷纷告辞,转眼间,大屋里面就剩下几桌狼藉的酒席,这些杆子全都走了。
红娘子气的直咬牙,这群杆子平时把义气挂在嘴边,真要让他们行义举的时候,没一个能做到。忽见桌旁还剩一人,正笑吟吟的看着她,正是范青。
红娘子道:“范青,你怎么不走,留下来看我笑话?”
范青一笑道:“刚才那个矮脚虎说的对,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与他们不是一路上,与你才是同道中人。杀富济贫,救济百姓,就是我起义的宗旨,咱们一起干,救出李公子。”
红娘子叹道:“可惜你人太少了,无济于事。”
范青哈哈一笑道:“杞县的情况我知道,城墙又高又厚,城头上的乡勇有三千多人,你又没有大炮,怎么攻打?最好的办法就是里应外合,我是外地人,城中守军又不认得我,所以我愿意混入城中,给你们做卧底,打开城门。”
红娘子微微点头道:“里应外合是个破城的好法子,只是……”她一双大眼睛上下打量范青,“我与你并无交情,你干嘛这么帮我?”
范青哈哈大笑,“我说了,咱们都是同道之人,李公子救你是仁义之举,你救李公子是义气,我帮助你们两个,是被你们的仁心义举所感动,与交情无关。你与那些杆子头倒是有交情,可他们并非义士,关键时刻,还是离你而去,交情靠得住么?”
红娘子听了肃然起敬,拱手道:“多谢兄弟,只此一件事,就能看出来兄弟的人品性格,是个可交的朋友。来,备酒,咱们二人喝上几碗,商议救李公子的事情。”
于是二人坐下,商议事情,范青道:“现在杞县城中定然戒备森严,我们这些外乡人混进去,如何藏匿落脚,是个问题。再者,咱们攻破城池的时候,如果官军用李公子做人质,甚至杀害李公子,该怎么办?”
红娘子沉吟片刻,道:“我真有个主意,能混入县城,只是要委屈范兄弟了!”说完对属下道:“去把九爷请来,说有事情要和他商量。”
片刻功夫,一个五十多岁,穿着长衫的瘦老头走进来,给红娘子行礼,叫了一声“红帅!”
红娘子给范青介绍,这人原来是监狱中的一个头目,已经被拉拢到了义军这边。他是一个上上下下混的很好的老油条,在监狱中已经安插了几个红娘子的内线。现在听了范青所言,便道:“我可以把范兄弟的二十个人,当成新抓来的囚犯,放入狱中,只要时机成熟,咱们就一起救李公子出狱,杀出城去。”
范青点头,把如何杀出监狱,如何攻打城门,详细的和红娘子商议一番。忽然,范青想到一事,道:“咱们如此计划,只是可曾想过,李公子愿意出狱么?”
李老九和红娘子都愕然,李岩为什么不愿意出狱?难道愿意在牢房中受罪?
范青微微一笑,这些读书人难说的很,少不得自己要费些唇舌了。
第二天,范青连同他的亲兵二十人就被带着枷锁,当成新抓来的囚犯,关入了杞县的大牢当中。
范青坐在一堆稻草上,皱着眉头,古代监狱环境太恶劣了,地面潮湿,屎尿的骚臭味道,还有伤口腐烂的恶臭味,再加上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呼号声,哭泣声,喝骂声。最讨厌的是稻草中的虱子,不停的骚扰,所有的一切都让人心烦意乱。
不过旁边那间牢房的待遇就好多了,地面上没有铺稻草,而是有一个火盆,除此之外,还有一桌一椅一张床,一盏油灯,这放在现代就是贵宾待遇了。
范青靠着栅栏坐着,向旁边的牢房张望,只见一个穿着长衫公子哥模样的年轻人,愁眉苦脸的背着手,在牢房中来回踱步,这人就是历史上很有名气的李岩李公子。
范青上下打量,只见李岩年纪轻轻,二十七八岁的模样,面皮白净,文质彬彬,一看就是读书人的模样,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范青试着和李岩搭讪,可李岩皱着眉头跟本不理睬他,显然是把他当成了真的囚犯。
一更天之后,忽然在监狱外面的大街上传来一阵敲锣声,有人在街上大喊:“县太爷传谕,无论缙绅之家,还是庶民百姓,凡是壮丁男子,即速上城,不许迟误,倘敢故违,定行严惩不贷。”
这略带嘶哑的传谕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一遍一遍的穿过监狱的高墙,传过铁窗,传到囚犯的耳朵中。所有人都听出来了,县城中一定发生了重大事情,监狱中到处都是窃窃私语的议论声。
李岩听了一会儿街道上的嘶喊跑动声音,又低头在牢房中踱步。他十分心焦,自己被关了这么久了,为什么还不放出他出去。他已经安排弟弟李牟替自己花银子疏通上下衙门,按理说,早就应该有成效了。可这几天连家人奴仆送饭都看不到了,究竟为什么?
这时候,李老九慢慢走到牢房门口,向李岩使了一个眼色,李岩会意,走过来,只听李老九低声道:“公子,旁边牢房那人是自己人!”说完转身,慢慢走开了。
李岩怔了一下,旁边牢房确实有个人几次跟他说话,他都没有理睬。他虽然被关在牢房中,但心中的正邪观念还很重,总把牢房中别的囚犯当成十恶不赦的坏蛋看待。
他踱步到旁边牢房的栅栏边坐下,向那边望去,只见一张年轻的面孔,正面带笑意的看着他。这面孔也是很文静的样子,像读书人,不过他的眼神从容平静,就像一谭深不见底的水,这是一个经历过大风浪的人。
李岩收起轻视之心,拱手道:“请问先生高姓大名?”
“李公子你好,我叫范青。”范青微笑道,“李公子是不是还在等家人通融的消息?”
李岩心中一凛,道:“你怎么知道?”
范青一笑不答,只是道:“公子不必再等了!”
“为什么?”
“县太爷本来上呈你罪名的公文中都用的活口气,但你得罪的那家乡绅富豪,在县太爷身上花了大把银子,非要把你置成死罪。县太爷黑了心在你上呈的公文上,写了‘心存谋逆,操纵饥民滋事,煽动民变。’等字样,还说你唆使红娘子造反,意图进攻开封,总之,你的一个死罪的逃不掉的。”
“不可能!”李岩喃喃道,“我让弟弟也在抚台、藩台那边花了大把银子的!”
范青微笑道:“你的银子还是不够多,你仇家用的银子比你的翻了一倍,将三大衙门一起买通,你已经被判成秋后处斩,这个死罪,你是逃不掉的,不然这几日,怎么你的家人都不见呢!”
李岩心中一震,这是他最担心的。
范青又道:“你仇家都等不及要你死了,他还贿赂监狱的狱卒,打算把你暗害,报成暴病身亡。只是李老九是红娘子的人,暗中保护你,才没有得逞。”
“我不信!”李岩慢慢摇头,“我毕竟是举人,还是宦门公子,我父亲当过尚书,我们李家在杞县也是一大家族,难道他还敢明目张胆的害我?”
范青一笑,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单,从栅栏缝隙中递给李岩,李岩接过一看,原来是县令给河南巡抚呈文李岩罪行的留底,李岩只看了几行,手就开始抖了起来,这呈文中简直是颠倒黑白,捏造陷害,尤其是说他和红娘子的一些话,简直是不堪入目,什么‘李岩暗以红娘为爱妾,权将戎幕作金屋’之类的。”
“简直是暗无天日!”李岩把纸单抛在地上,狠狠的踏了一脚,“他们竟敢如此无中生有,血口喷人,必置于我李岩于死罪,苍天在上,我李岩死不瞑目。”
李岩发了一会儿脾气,然后有气无力的坐在栅栏旁边,双手抱头,心中充满了对这个不公世界的怨恨憎恶,道:“事已至此,无力回天了!你还在牢房中陪伴我,有何用处?”
范青微笑道:“官面上的文章无路可走了,但公子未必没有活路。我混入牢房,就是为了救公子,办法就是从牢房中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