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以显笑着竖起大拇指,赞道:“厉害,听你讲述这些英雄事迹,真是大畅胸怀,可以借此下酒,来来,我们共饮一杯。”
酒宴上,言谈甚欢,张献忠也把自己谷城起义以后的情况说了,玛瑙山惨败也不隐瞒,“他娘的,老窝子一不小心让左良玉这龟儿子给掏了,九个婆娘丢了七个,奶奶的,连新生的大胖儿子都给人家抢走了。好在未伤元气,老子准备东山再起呢!李哥派你来,我很高兴,我今天就去看他……”
这时,徐以显端起酒杯轻轻咳嗽一声,张献忠话音一转,笑道:“只是,我今天有事,明天一早,我再去看他。”
席间,袁宗第又说了,众将准备与张献忠西军合营的事情。
张献忠没口子的答应,“咱们闯营和西军本来就是一家人,虽然兄弟大了,各自分家,但不管什么时候都还是亲兄弟,互相帮衬是应当的。只要李自成愿意,咱们还是睡一铺炕,一张桌上吃饭的好兄弟。”
这酒宴尽兴而散,袁宗第告辞而去,张献忠给他送出营帐,回来对徐以显道:“老徐,跟我出去走走!”
二人走到营帐外面的一棵松树之下,张献忠盘腿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笑道:“老徐啊!你今天宴会上向我使眼色,阻止我今天去看李自成是什么用意呢?”
徐以显却不直接回答,而是拱手道:“大帅以为现在大明朝的形势如何?”
张献忠想了想道:“大明朝现在就像一座大房子,外表看起来很大,很气派,可实际上年头太久了,椽子里虫蛀蚁食,已经破败不堪了,眼看就要倒了。但其中有几根木头还算不错,比如杨嗣昌,虽然算不上栋梁,但也算不错的椽子,可惜独木难支,这烂透的了房子,即便没有大风暴雨,再过几年,只要一个人用小指头轻轻一点,就得轰然坍塌。”
徐以显笑道:“大帅形容的极是,大明朝就像一枚枝头上熟透了的果子,随时都能掉落下来。这时取这枚果子已经不费吹灰之力了,只要有人轻轻一伸手,就能把它摘下来,这时候,大帅要亲自品尝这果子的美味呢!还是拱手让人,眼睁睁的看别人去品尝呢!”
张献忠呸了一声,喃喃道“他奶奶的,老子南征北战,打了十几年的天下,眼看到手的果子,凭什么给别人,再说,哪个龟儿子敢跟老子抢。”
徐以显道:“大明朝的江山就如同这果子一般,眼看就快要到手了,大帅既然不想让别人染指,那就得狠下心肠,把有可能与你抢果子的人除掉。”
张献忠眯起眼睛道:“你的意思是要我除掉李自成?”
“是,属下就是这个意思。”
张献忠慢慢捋着长须,道:“这主意,你和可望在谷城的时候已经提过,被我否决了!”
徐以显拱手道:“大帅,此一时,彼一时也,现在情况和谷城的时候又有很大不同,除掉李自成的的理由更加迫切充分。”
“哦!你说说看,怎么迫切充分了?”
徐以显道:“谷城的时候,咱们起义准备的还很不充分,那时候贸然内讧,一来会引起诸多义军的敌意,二来需要李自成在商洛山竖大旗,吸引朝廷注意。”
“现在情况不同了,咱们已经准备充分,揭竿而起,官军也已经被我们吸引过来,虽有小败,但胜负天平正在吾方移动。杨嗣昌襄阳督师已经半年了,早没了刚开始的锐气,对左良玉、贺人龙等骄兵悍将渐渐无术驾驭,依我看,再有最多半年,杨嗣昌必败无疑。此时,正是大帅挥师东进,占中原,克京师的大好时机,这就是摘取果子的时候啊!”
“这时候,谁最有可能窃走大帅的果子呢!罗汝才么?房、均大山中的回革五营么?还是其他小股义军?都不是,他们都是胸无大志之人,没有夺取天下的野心,唯有李自成,志向远大,且身边多精兵猛将,又有范青这样的智计深沉之辈。属下平时想起来都暗自担心,此刻听他们在汉水大胜的经历,更是悚然而惊,李自成真大帅劲敌也!”
“试想,如果他们不投大帅,而是挥师向东,趁着大帅与朝廷主力会战的时候,占据中原,因利乘便,坐收渔翁之利,窃取胜利果实。到时候拥兵数十万,兵强马壮,猛降如云,又有范青这样的谋士辅佐,而大帅即便打败杨嗣昌也必然十分疲惫,这时候,大帅自忖还能制服他么!”
“我还是那句话,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此刻,老天爷把李自成送到大帅面前,趁着他还没发展壮大起来,把他剪除,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啊!”
张献忠轻轻捋着胡须,缓缓点头,心中有些认可徐以显的话了,但他故意说:“老徐,你有点悬乎了吧!李自成人马最多也就三千来人,汉水之战以后,元气大伤,伤兵病号满营,缺衣少食,不是这样也不能来投靠咱们啊!这点残兵败将,就算他们到了河南,能成什么气候?”
“哎呀呀!大帅可不能有轻敌之心啊!当年汉光武帝滹沱河之败,身边就剩下几个人,后来还不是剪灭群雄,建立大汉江山。李自成虽然残兵败将,但也有三千人之多呢,比汉光武帝强大太多,呼风唤雨足够了!”徐以显道。
张献忠又道:“我和李自成毕竟是老交情了,上次他来谷城求助,我赠了他那么多物资,没我的帮助,他能在商洛山中站住脚么?我这么对他,他怎好意思将来与我为敌,做对不起我的事情。”
徐以显又叹道:“大帅真是太天真了,争天下哪有什么交情之说。你赠送他再多物资,能抵得上一个万里江山重要吗?历史上最明显的例子就是曹操对刘备,刘备败于吕布,妻子被俘。曹操救刘备,杀吕布,夺回他的妻子,接刘备同还许昌,封为左将军,重礼相待,出则同舆,坐则同席,可谓仁至义尽了,即便亲父兄也不过如此。可刘备感激报答曹操了么?不一样与之争夺天下。还有曹操对待关公,也是仁至义尽,可关公是怎么报答他的,樊城之战,水淹七军,中原震动,曹操吓得差点要从许昌迁都。李自成比刘备厉害多了,手下将领也不输于关羽,张飞,这样的人物大帅以为用小恩小惠就能笼络,实在太天真了!”
张献忠道:“说起来李自成现在毕竟还没有与咱们作对,无故杀了他不合人情。刚才你说谷城时候,冤杀李自成,怕引起别的义军敌意,且与我的名声有损,现在就不怕了吗?”
徐以显眼神阴狠,道:“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什么名声不名声的,成王败寇,后世只会敬仰强者,那有什么公理正义可言。唐太宗为了争皇位,先下手为强,把亲兄弟给杀了,可史书上还说他是千古明君。南唐后主,轻徭薄赋,与民休息,算得上明君,可宋太祖赵匡胤不还是把他给灭了,还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就元末明初来说,陈友谅的才能未必不如朱元璋,张士诚爱惜百姓,治理属地的才能史书留名,可那又怎样,朱元璋不一样灭了他们,最后史书称赞的只有一个圣人,就是太祖。”
张献忠听着嘿嘿一笑,道:“你小子,读书跟别人就不一样,人家都说唐宗宋祖是千古圣君,明太祖朱元璋驱除鞑虏,复我中华,是大大的圣人,结果到你这儿,就是成王败寇了!”
徐以显唉了一声,“大帅是冤枉属下了,属下如此曲解历史,全是一片忠心啊!全是希望大帅能建立大业,名垂青史啊!”
张献忠笑了笑,心想,“老徐是很忠心的,不过这话就不真了,他一心怂恿我成大业,也是想等我坐了江山之后,封他个宰相之类的,也算出头了!”
“罢了!算你说的有理。”张献忠点头道:“不过我也不忍心对李自成忽然下死手,这样吧!我明天去看看他,然后请他过来赴宴,宴会上我会劝他取消闯王称号,和咱们合伙。如果同意,就把他留下,不杀了。不然,就当场做了他。”
“那怎么行!”徐以显连连摆手,“李自成的性格我是看的很清楚的,宁死不屈,官军那么逼迫,他都没屈服,大帅几句话。他就服了?即便答应下来,也是缓兵之计,谎言欺骗大帅。”
“你的意思,是非得下死手,直接做了他。”
徐以显点头,“不是‘他’而是‘他们’,连李自成手下诸将,尤其是那个谋士范青更是不能放过。”
张献忠既不同意,也不反对,只是抬头看天,片刻才道:“明天,我去看李自成,看完再说。”
徐以显揣摩张献忠的心意,知道这件事已经八成差不多了,立刻下去找孙可望商议去了。
第二天早晨,天不亮,张献忠带着一队人马从白羊寨出发,来到郧阳大山深处,李自成的营地。
李自成听到消息,带着大小将领,远远的迎出一里之地。
张献忠一看到李自成,立刻拍马上前,在李自成肩膀重重一拍,笑道:“李哥,干嘛迎出这么远,这不是让做老弟的惭愧么!”看到李自成身后的诸将,又笑道:“你这是把老窝子都抬出来了,这么大的架势迎接俺老张,弄得俺老张成了新嫁人的小媳妇,都不好意思啦!哈哈!”张献忠的笑声爽朗,在树林间回荡,把几只藏在深草中的野鸡给惊的飞了起来,扑噜噜的飞向树林深处。
众将听张献忠的话,也一起笑了。
李自成看张献忠后面的队伍有七八辆板车,里面拉着猪羊,还有粮食布匹等物品,连忙客气了几句。
张献忠笑着拉起李自成的手,握了握,笑道:“咱哥俩还说这个,不太生分了吗!咱哥俩还分什么彼此,能会合在一起,比什么都强。”
然后看李自成身后的诸将,刘宗敏和田见秀是老相识了,他一拱手笑道:“老刘,老田,四年没见了吧!龟儿子才不想你们,你问问可望,我一听说能见到你们,高兴的一跳八丈高。”
刘宗敏和田见秀也一起施礼,向张献忠问好。
张献忠十分热情,对闯营诸将都寒暄几句,看到范青就拱手笑道:“嘴皮子厉害的小军师,我记住你了!”
范青拱手笑道:“还请八大王指点呢!”
见到刘芳亮,笑着拍他的肩膀道:“听说你受了重伤,干嘛还骑马出来这么远迎接我,怎么样,伤好利索了吗?”
刘芳亮拱手笑道:“谢八大王,如今只是腿上无力,天幸没留下残疾。”
遇到郝摇旗,俩人又是一阵热情寒暄,勾肩搭背的聊了好一会儿。
李自成道:“献忠,咱们快回营地吧!你嫂子备饭了,现在估计着急了!”
张献忠哈哈一笑道:“对,尝尝嫂子的手艺。”
于是众人拍马前进,很快就到了营地,在营地门口,中军吴汝义带领所有副将、偏将、小将排列两侧,夹道恭立,迎接张献忠,虽然整肃无声。但大家脸上的喜悦之情的掩盖不住的,经历了那么多磨难,谁愿意再向大山深处无人区进军呢!能和张献忠会师,一同对抗官军,是每个人都盼望的。
吴汝义带领众将躬身做揖,一起道:“恭迎大帅!”
张献忠连忙还礼,笑道:“哎呀呀,不要这么客气,太多礼了!又不是外人,咱们自家人亲亲热热的就好。”
李自成笑道:“西营大帅亲临,怎能不隆重些,可惜我们的鼓乐都在留在武关,没带出来,不然还得吹吹打打,欢迎你呢!”
张献忠笑道:“好说,明天,我送你一套鼓乐就成了!”
从众将中走过时,他看到张鼐和双喜,不禁高兴的走上前,捏了捏二人的脸蛋,笑道:“几年没见就这么高了,快赶上俺老张了,几年前我记得他们两个还拖着鼻涕,才到我胸口这儿!”说着伸手比划,将手掌平放在胸口,又笑道:“看现在魁梧样,嘴上的软毛都长出来了,一看就是小老虎一般。喂,李哥,你把他们调教的怎么样,打仗有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