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齐夜渡冰河,大河浩荡,河面混沌,一叶渡船如同行走在幽冥界,不知其始,也不知所终,众人精神压力已经达到了极限,忽然看到远处有火焰升起,万幸,得救了!岳齐马上命令渡船向火光处驶去。
众人遥遥看到火光精神都是大震,调整船头就往火光那边去,忽然从船边传来咚的一声响,和浮冰撞击船板的声音不同,木头撞击船板的声音更加沉闷,接着岳奇又似乎听到一声轻微的敲击声,岳奇马上跳到船边,举着火把往水面看,只见一大块木板残骸飘在水里,浮冰几乎堆满木板,木板上隐约还躺着一个人,“李在,是你吗?”
简易火把在风中烈烈升腾燃烧,光暗闪烁看的不是很清楚,但是下面那待死之人长发凌乱还是能看到的,不是李在,不过有意思的是,火光闪烁之下,这个人似乎穿着紫袍?不是李在就好,哪怕是穿着紫袍的大员岳奇也不在意,虽然放眼大唐朝野,外朝内苑,有资格穿紫袍的不过寥寥之数,这里死了一个,真是太好了!
岳奇不露声色命令众人打捞,但这个比较麻烦,这个穿着紫袍的人似乎被浮冰冻在木头上,大块的浮冰几乎凝成了一大坨冰块,船上的长杆子和钩子都无处施展,折腾了半天也没捞上来,陈克等人束手无策,他们也知道能穿紫袍的人必是朝中显贵,开始商议谁下水去救,水这么冷下去几乎是九死一生,可是遇见穿紫袍的人落难置之不理的话,朝廷事后追究起来,也是十死无生。
岳奇在旁边冷眼旁观了片刻,见他们办事不力,哼了一声随意打量了一下,竟随手拿过一根长竹竿,一只手拎着轻飘飘恍然无物,就像拿着一根牙签一样,随手一刺就刺穿水面漂浮的那堆浮冰,竟然单手就挑了起来那块浮冰碎木,转手之间轻飘飘的放在船上,船上众人都看直了眼睛,岳奇文质彬彬潇洒帅气,大家知道他内力惊人,功夫只怕也是极好的,但他这一出手还是把众人吓住了,听雨看着岳奇,此时的岳奇和李在的影子几乎混淆,让人分不清谁是李在,谁又是岳奇?
一大块木头残骸还有冻在浮冰里的紫袍尸体放在船板上,岳奇举着火把看,面无表情看了好一会,其他人都没敢靠近,良久岳奇叹道,“可惜了,是内飞龙使鱼弘志鱼大人,说起来还是我的同僚,不想今日竟丧身此地,唉,真是可惜!”
说罢,岳奇随手把火把扔到水里,喝令道,“加速前进,不想死在这冰河里的就赶快离开!”
“得令!”陈克铁浆众人齐声应和,渡船艰难的朝远处岸边那一团火光驶去,船上那块木板还有那具穿着显赫紫袍的尸体再无人关心了,碎屑冰沙之中那苍白的手指抽搐了几下终于不动了。
丹同渡口的西岸,渡口空旷处燃起几堆巨大的火堆,无数人的举着火把沿着河堤奔走,打捞着被波浪推到岸边的东西,还有尸体,天上飘起淡淡的雨或者是雪,风有些大,归云戴着兜帽披着大氅,一直站在渡口,长衣在风中飞舞,时间已经很久了,陈宏志守在她身后小心翼翼的不知道重复多少次的低声道,“观主,外面风大,您先去帐篷休息吧!”
归云像一个雕像一样立在那里毫无动静,不远处立起了几个帐篷,一个胖乎乎须发洁白的老者和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人连襟从那边走过来,陈宏志连忙躬身道,“裴司徒,李将军,两位还未休息吗?”
胖乎乎的老者笑呵呵连忙拱手手还礼,“陈公公,这天眼见就要雨雪,观主还不肯休息吗?”
那衣着华贵的中年人李将军冲陈宏志拱拱手,脚步不停,径直走向归云,三步之遥站定,躬身施礼,“平思拜见永嘉公主殿下。”
归云在风中屹立不同的身躯片刻之后才微微动了动,“李将军多礼了!这里没有什么永嘉公主,只有归云坤道,李将军还是称我为黄羊观主吧!”
李将军神色有些复杂,在不远处硕大的篝火映照下,晦暗难明,再次躬身道,“李基拜见观主,观主,渡口风大,雨雪飘摇,请观主保重贵体,进帐内稍作休息吧!”
归云缓缓走动了两步,看着黑漆漆的河面叹息一声,“谢过李将军关怀,小师弟情形不明,我心难安。”
裴司徒拉着陈宏志的手此时也缓缓走了过来,“观主,容老夫疑惑多问一句,不知道观主这位小师弟又是何方高人,老夫很是好奇哪!”
归云把目光从遥远漆黑的河面收回来,“归心小师弟是方外之人,司徒大人不清楚也是情有可原,司徒可曾听闻玉泉山归果师妹?归心情形与归果妹妹的情形差不多。”
李将军李基在旁边一挑眉头,“久闻玉泉山归果真人是天生道果的得道高人,却始终不得一见,观主,归果真人云游也归来了吗?”
归云微微一笑,“归果师妹此时正在玉泉山上,是和归心师弟一起归来的。”
“玉泉山盛况辉煌,老夫心倾慕已久,老夫已年迈,体弱多病,少不得要往玉泉山多走几趟,沾点神仙福地的仙气。”裴司徒呵呵一笑,爽朗道,“到时多多叨扰了。”
归云微微一笑,“归云勉为替归林归尘两位师兄应允了,司徒若往,玉泉山定当黄土垫道,清水净街,盛情欢迎。”
裴司徒哈哈一笑,“不敢当不敢当,归林道长,归尘道长,观主殿下,归藏光王殿下,归明道长,归心道长,归果真人,一二三四五六七,玉泉山七星聚首,壮哉!观主,不知道这位归心道长真是渡劫未果,重返尘世吗?”
归心揉揉眉心笑道,“司徒大人见笑了,乡野闲言碎语做不得真,归心师弟遁世已久,近来是出了一点岔子,但渡劫之说实乃荒诞,不足信也。”
李基在旁边道,“司徒大人,观主殿下,渡口风大,寒气逼人,我们去帐内畅谈可好,我已经命人生好火塘,温好竹叶美酒,我等在这风雪渡口开怀畅饮,岂非雅事?”
裴司徒也笑,“平思说的甚是,老朽身子骨不如当年了,观主还是入帐篷休息吧!”
归云目光摇摇看着黝黑的河面,“归云谢过二位,我再等等消息,司徒大人和李将军还是早点休息吧,这丹同渡只怕三俩日无法通行,两位的行程只怕是要耽误了。”
裴司徒笑道,“耽误就耽误吧,我正好往玉泉山与归林老友聚聚,观主,我出行也带了一些随处护卫,尽与观主分配调遣,丹同渡地处要害,容不得有失。”
李基也道,“观主心不安,李基岂能安卧,我这就分派人手,一起搜寻。”
归云点头正要称谢,旁边陈宏志忽然道,“观主,河上有光,似乎有船过来了。”
归云疾走两步,望向河面,果然遥远漆黑的河面出现火光,似乎有一艘船在风浪中挣扎,归云立即喝令,“把火堆生的更大一些。”
陈宏志立刻命令仆从护卫往篝火里加柴,把火势生的更大,归云站在河堤上,急切的看着河中那道飘摇闪烁的火光,凝神运气轻声喝道,声音远远传出去,“李在,李在,是你吗?快些靠岸,风疾浪高、河暗晚行舟乃是大忌,别任性,快回来!”
过了一会,从河面上传来一声晴朗的声音,“敬启黄羊观主,内侍省内常事闲廊飞龙侍者岳奇,也在搜寻李在,暂无找到李在下落,岳奇自东岸来,待靠岸后再拜见观主殿下。”
不是李在,归云脸上黯然伤神,随即强作镇定,岳奇?闲廊使很多,飞龙使也不少,但是闲廊飞龙侍者却很少见,这个岳奇是何许人,竟然能让互不相让的内侍省殿中省同时认可?
岳奇?李基和裴司徒都是一惊,归云把目光投向陈宏志,老太监思索了一番,轻声道,“观主,这岳奇是宣徽院内外五坊使、神策右军中护军仇士元的义子,内侍中得力得用的,年纪轻轻身手惊人,出使岭南单骑平叛,在内官中青年才俊第一人,被诩为干才,他怎么与爷相熟,奴婢就不清楚了。”
爷?谁能当的起陈宏志口中一个爷字?裴司徒和李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河面上一艘船火光时隐时现,在风浪中徘徊,艰难的往这边靠拢,归云命令在渡口竖起更多火把,燃起更多篝火,渡口亮如白昼,岳奇的船只总算是靠过来了,河上风浪大,听雨和萨法莎都冻得脸色苍白,渡船靠定栈桥,岳奇先请两位女士下船,随后才迈步走上栈桥,从容整理衣冠,穆然走向归云,单膝跪地双手拱手过顶,朗声道,“臣,闲廊飞龙侍者岳奇,叩见公主殿下。”
裴司徒和李基正要上前和岳奇搭话,却见岳奇竟然大礼参拜归云,两人都是一怔,依着礼节不便上前,便立在一旁静观其变,听雨和萨法莎一眼就看着了端庄雍容的戴着锥帽斗篷的归云,两人也是想见礼,却被岳奇的动作吓住,归云也有些恍惚,看着面前毕恭毕敬礼仪端庄的岳奇,有多少年了?内苑中官何时如此参拜皇室人员?就是皇帝陛下,又什么时候被内苑两省首领太监如此叩拜?归云肃容伸出双手虚抬三下,“岳内侍,请起!”
岳奇垂首还礼礼毕站起,归云映着火光看面前岳奇,一下子瞪大眼睛,“李在?”
岳奇再次躬身,“启禀公主殿下,岳奇与李在是有几分相像,但岳奇就是岳奇,李在也是独一无二。”
归云平复一下心绪微微一笑道,“岳内侍客气了,不过这里只有方外坤道归云而已,没有什么公主殿下。”
岳奇再次拱手道,“岳奇见过归云真人,岳奇与李在以兄弟相称,归云真人是李在的师长,岳奇理当敬服。”
归云目光再次扫过河面,“岳内侍,可曾见到李在?”
岳奇道,“我也正在找他,真人容我向您介绍,这位是丹同渡守备黄将军的女儿黄听雨黄大小姐,这位是萨法莎。”
听雨和萨法莎此时都过来和归云见礼,归云笑着目光却带着微微的好奇探寻不已,岳奇在旁边落轻笑道,“黄姑娘和莎莎姑娘都是李在在丹同渡结识的朋友,她们也担心李在安危,坚持在夜里渡河寻找李在的下落,其情可嘉!”
归云的眉头一挑,神色脸色有些奇妙,所有人都听了出来,当然归云也不傻,岳奇似乎在黑李在?听雨和萨法莎用惊疑的目光看看岳奇,又看看归云,都不知道如何解释,归云上下用心打量下两位姑娘微笑着,“两位姑娘,河上风大,两位姑娘请先到帐内暖和一下,稍后再叙话,可好?”
听雨和萨法莎在河面颠簸那么久,又冷又冻,早就十分难受,便齐声道,“多谢真人!”
旁边陈宏志命随从嬷嬷引两位姑娘离去,一转身岳奇长身躬礼,“后辈岳奇,见过老祖宗!”
陈宏志咧嘴一笑,“岳公公客气了,岳公公年少有为,老朽担当不起啊!”
岳奇再次躬身道,“承蒙诸位长辈厚爱关照,岳奇不敢称功,还请老祖宗多多指教!”
陈宏志看了一眼归云,归云又面朝河面,旁边裴司徒和李基也候在一边,看着这边,陈宏志嘿嘿一笑,“好说好说。”
岳奇点头转身,对裴司徒李基道,“岳奇见过平章司徒裴大人,神武李大将军!”
裴司徒呵呵一笑,“老夫从河东返回上都,在此地偶遇归云真人,又遇岳公公,果然是幸事。”
李基更加热切,迎上一步,拉住岳奇的手,“呵呵,岳公公,我知你丹同渡办事,我从九原归来,特意绕道丹同渡,不想丹同渡断航,岳公公雪夜渡河,果然神勇非凡啊。”
岳奇笑着谦逊,与裴司徒神武将军李基言谈甚欢,看样子是熟人,归云不理会他们的寒暄,始终看着黑黝黝的河面,不见李在的踪迹,心如何都静不下来,多年潜修,在李在的事情上竟毫无用处,这个古怪的想法,让归云心慌意乱,更加担忧李在的安危。
渡口这边上下游数里地的河边,都有人持着火把在水边寻找,也有打捞上来一些尸体,随意的放在一边,岳奇陡然想起来了,船上还有一些尸体呢,重要的是,还有一具紫袍的尸体,便命陈克铁浆指挥着护卫把船上的尸体都搬下来,裴司徒李基一眼看见那具紫袍尸体都是大惊失色。
那具紫袍的尸体连带木板还有冰块被搬到篝火旁,归云陈宏志、岳奇,还有裴司徒李基都围上来,看着这个紫袍的尸体,归云看着这紫袍尸体有些面生,但是其他人都是认识的这个人的,执掌飞龙战兵的内飞龙使鱼弘志,竟然死在这里?裴司徒李基都变了脸色,鱼弘志在皇宫内苑诸位大太监里也是头面的人物,这岳奇刚刚出任闲廊飞龙侍者,掌权的内飞龙使就死了?这不是就意味着,被内侍省踢出来、被殿中省所不容本是虚职的岳奇就要掌握飞龙兵实权了?再多想一点,鱼弘志怎么会出现在丹同渡,又怎么会死在大河里,他可是实打实统兵的实权大太监,身边高手云集护卫无数,自身功夫手段也高明的很,怎么就死了呢?还偏偏是被他名义上的上司岳齐打捞上来他的尸首?
裴司徒敛去了笑呵呵慈祥的笑容,李基李将军一扫轻浮奢华,归云皱起了眉头,陈宏志袖手而立,死了一个紫袍大员,这丹同渡的事情真真切切闹大了,朝廷局势势必又是一番波动,众人都各式各样各异的目光看了一眼岳奇,鱼弘志死了,最大的获利人就是眼前这位新任闲廊飞龙使者。
首任闲廊飞龙侍者是高力士,权倾朝野,监管内苑,无论是内侍省还是殿中省都匍匐在高力士脚下,为他一个眼神惴惴不安,闲廊飞龙侍者管辖有闲廊苑和飞龙兵,闲廊苑监管各处宫廷院所,并监管全国马政,马牛等大牲畜的蓄养交易也在闲廊苑的控制之下,权势之大比肩宰相,各地将军为了得到战马补给,塞外诸族为了能牛羊牲畜贩卖到关内,闲廊苑最繁忙的,号称可金砖铺地;至于飞龙兵那更不用说了,全部由阉人组建,有内苑秘密培训,高手无数,天下侧目;闲廊飞龙侍者权威之重,朝野皆忌惮,安史之乱,玄宗避蜀,飞龙兵在战乱中出力甚大,李辅国权倾朝野,妄言自号欺压皇帝的老奴,挤兑唐明皇,排挤流放高力士,想要当闲廊飞龙侍者,竟然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哪怕是自己最倚重的心腹都反对,李辅国恼羞成怒,竟然弄权分割闲廊飞龙侍者权柄,让殿中省监管闲廊苑,让内侍省统御飞龙兵,更是给爪牙肆意加官,闲廊使、闲廊监、飞龙使、内外飞龙使、左右飞龙使,生生把内官第一显赫的尊号搞成了泛滥无度的杂号差事。
此后数朝天子,内苑殿中省和内侍省分别掌控左右军,在宫廷内苑争权夺势,但是两边都有一个默契,那就是一致对抗朝廷大臣对内苑的染指,还有就是避免实权闲廊飞龙侍者的再次出现。眼下内苑内官之中,内侍省以王守澄为首,殿中省以马存亮为首,王守澄掌管神策右军,马存亮掌管神策左军,左军平叛御边出力甚大,但王守澄右军有拥立从龙之功,所以主导北衙统御禁军,形成了右军主内,左军主外的格局,历代皇帝,从宪宗开始敬宗穆宗皆尤重右军,今上也是由右军拥立的。
裴度裴司徒虽是文人,但出则是统兵节度使入则是平章军国事,阅历十分丰富,李基虽然出身豪族,但也是凭自身的才干沙场厮杀得的将军尊号,他和裴司徒一起趁着火光仔细打量鱼弘志的尸首,鱼弘志的致命伤在胸口,似乎被什么重物撞击,胸口都陷下去了,他身后的木板应该是渡船残骸,那股巨力竟然把鱼弘志直接拍到木头里,刻出一个人形的模痕,加上被冰冻住,鱼弘志眼睛瞪得大大的,已经失去了所有神彩,生机断绝,死的不能再死了。
一个紫袍大宦官的死,又是一番风云激荡啊!
呵呵,大家开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