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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背月通宝

    同样是清晨,黄听雨站在丹同渡城头看着大河奔腾,秋风已经带有凛冽的寒气,听雨心里默默的算着什么时候下雪,大河又什么时候会结冰,丹同渡夹杂在大河两岸三方的争执中早已疲惫不堪,河东节度使,漉州节度使,河中府观察使,这三方都是庞然大物,都不是丹同渡所能应付,丹同渡所能依靠的就是天都的神策军,可偏偏神策军在前两年的叛乱中伤了筋骨,又赶上统兵大将更换,丹同渡一下子就失去了根基依靠。

    丹同渡交通大河两岸,河西的漉州节度使与河东的河东节度使,都对渡口虎视眈眈,和河中府那个贪婪好色的观察使,则对丹同渡的税赋垂涎欲滴,听雨转过身看丹同渡,小城在大河东岸,听雨默默想,要是当初把小城建在大河西岸,河中府那坨观察使就不用多在意了。

    小城不大,不过二三里,但是很热闹,码头上人来人多,货物来往不息,大河上铁牛帮的船夫们喊着号子来回穿梭,把往来的人员物资摆渡两边,码头往里面来时大片的棚屋,作为货物周转的地方,棚屋后面是仓库,可以方便货物暂放,街区连着往里面去,饭馆茶楼客栈花楼琳琅满目,这小城虽小五脏俱全,全然不是当初孤零零一座军寨那般凋零,全是依赖听雨的功劳,丹同渡守军补给时断时续,被层层剥削,近年来更完全被河中府截留,为了吃饭,听雨也截留了丹同渡上缴的关税,并邀请铁牛帮来此处船渡,修建客栈货仓,酒肆花楼,让丹同渡成为大河上下数百里最安全的渡口,终有了几分繁华。

    大河冬季会结冰,大河一旦结冰,丹同渡就会从各方的视野里暂时消失,听雨默默盘算着,可是大河结了冰,来往的客商也会大大减少,丹同渡的收入也会减少,怎么算冬季都是难熬的,而且河中府观察使乔远,听雨相信那条恶棍是不是善罢甘休的,无论是丹同渡的税收还是此小城的商业钱粮,甚至听雨自己,都是那恶棍所垂涎的。

    听雨手收在水袖里,把玩着那个精致的防风打火机,面无表情的看着熙熙融融的小城,城里很热闹,听雨能够清晰的分辨出哪里漉州节度使安插的细作,也能看出哪里是河东节度使派出的斥候,甚至朝廷早已名存实亡的都水监在此地都有人手安插,听雨也知道城中烟花柳巷都是河中府来人置办的。

    城中多了许多人,听雨默默的看在眼里,父亲让陈克秘密带着登山杖进了天都,希望能给丹同渡找一个有力的靠山,听雨没有意见,只是微微觉得有些遗憾,李在那个怪客给她的印象太深刻了,言语谈吐是如此的新颖别致,呵呵,听雨微微一笑,弱水三千一瓢饮无比惊艳,但听雨直觉的告诉自己,那个李在他在胡扯,儒道释三教都被他随口胡说八道,真好玩呐,他随手送出的东西,唉。。。。

    听雨磨砂这袖兜里的打火机,心思依旧思量着,丹同渡的尴尬之处是它只是一处军寨,虽然听雨用数年功夫把它开辟成商业小城,数万居民,可在朝廷文书上面,丹同渡依旧只是一处渡口军寨,它没有管辖地方的权力,也没有管辖民生的权力,更没有司法的权力,若是丹同渡的驻军十分强大,可以依靠兵力逼迫朝廷允许自立,但丹同渡还是太小,更是靠近京畿上都,当初听雨把城设在大河东岸,未必就没有存了别样心思,可惜大河西岸是龙潭,大河东岸是虎穴,到处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狼猛虎。

    听雨愤怒的锤击城头的垛口,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河中府撕破脸皮要都要抢丹同渡,最大的理由就是,丹同渡的地方都是河中府的辖区,丹同渡的黎民也是河中府的子民,纵然神策军在丹同渡驻扎了军队,但丹同渡的民事还是要听从河中府管辖的,这个理由十分冠冕堂皇,拿到哪里说都是金科玉律,只是那乔远观察使不办人事,明明图谋丹同渡的钱粮美色,又做出一副忠贞体国的恶心面孔,令人作呕。

    听雨一直都很清楚,丹同渡只是渡口而不是城镇,只要把丹同渡晋级为城镇,父亲的渡口守备就可以变成城镇团练使就有管理地方的权利,哪怕很小很小,也是一方诸侯,不用再看那些无聊的嘴脸。

    听雨很早就在琢磨这个问题,一直在密切关注河中府的动向,听雨重金打听到的消息,观察使乔远那个混蛋图谋着驱逐父亲,然后把丹同渡升级为城镇,听雨的打算是,顺水推舟纵容乔远把丹同渡升级为城镇,然后又要让父亲的守备变成此城的团练使,只要有了名分,只要能把丹同渡名正言顺的纳入囊中后,听雨就敢放开手脚,让丹同渡在大河上下绽放异彩。

    要想做成这两件事情,需要朝廷有靠山,更需要大量的金钱运作,钱,钱,钱,还是钱!

    听雨掏出防风打火机,被她暖的暖暖的,晶莹精致,做工之巧,惊世绝伦,听雨手指轻轻一按,一团美丽的火焰就跳跃着,风有些大,可火苗是那般淡定与从容,似乎一点都不怕风,防风打火机嘛!

    听雨低声道,“对不起!”

    她合上打火机郑重收好,走下城头,守军向她致礼,听雨在城中甚得部下爱戴,大伙都可惜听雨是女儿身,要是男儿,大伙下辈人的饭碗都找好了,跟着听雨就行了,听雨笑着回礼,转身却看见大批铁牛帮的汉子成群结队的往城里去,听雨眼神微微一缩,有人从人群中走出来,“黄小姐,早啊!”

    是铁浆!听雨脸上带笑,“铁浆,铁牛帮这么多人进城这是要做什么啊?你父亲铁帮主呢?”

    铁浆憨厚的笑,挠头,似乎印象中李在那个怪客也喜欢挠头似的,铁浆笑,“我爹有点不舒服,在家休养呢,该过冬了,我带人到城里看看,谁家商户需要帮工,多挣点钱,多买点粮食,准备过冬。”

    听雨眼中的疑虑稍稍淡去,笑吟吟道,“那好,你去忙吧!”

    铁浆带着人离去,听雨脸色严肃,转身对一个军士道,“去告诉父亲,铁牛帮有大批人手进城,另外派人随时盯着他们!”

    听雨吩咐过后,带着两个随从往别处去,那个受令的军士却没有照听雨的吩咐去办事,却转身进了一间屋里,阴暗的小屋里,张武脸上带着狰狞的笑,把一把钱扔给了那个军士。

    开元年间,明教势大,甚至能威胁长安安危,唐玄宗破例令,命天策军诛杀明教,明教与天策军两败俱伤,明教教主逃亡西域,天策军精锐损失殆尽,随后才有了神策军的出头,明教虽然被禁止,但事关宗教,有些事情总是禁而不绝,那些人颇为精通商业,往往家财万贯富裕奢华,火教就是蜕自祆教,据说与明教同源?听雨知道丹同渡里面就有火教的秘密据点,他们手里有钱,还崇拜火,听雨手里刚好有个能生火的神器。

    距离城中最繁华的花楼不远,背街一处新楼是胡商的货栈,经营皮货绒毯,生意很是兴隆,听雨带着随从了进去,圆敦敦的管事带着毡帽就点头哈腰的滚了过来,丹同渡谁不知道,黄守备只是一个骁勇善战的武夫,城中渡口大小事务都是黄小姐在打理,“黄小姐,欢迎大驾光临,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小店一定竭力供奉。”

    听雨微笑,看着店中伙计大都发色眼睛与汉人有异,开口道,“愿光明注视着你!”

    客栈中的气氛一下子就凝固了,那个笑眯眯的管事脸色一下子变得奇怪,挥挥手店里的伙计都放下手中的伙计,走了出去,还把店门关上上了,管事低声道,“黄小姐稍后,长老马上到!”

    店门关闭,店中光线有些暗,随从有些紧张,但听雨很悠闲的在店中四处转,大致的估算这个店能有多少营收,自己又能收多少税收,轻轻的脚步声传来,一个穿长袍黑瘦老者长者花白的胡子,从黄小姐拱手道,“黄小姐请了,不知道来圣门有何指教?”

    黄听雨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老者,“这里你能主事吗?”

    那老者点点头,“我是此地的长老,这里的事情我都能做主,我是图骨达,小姐可直我名图骨。”

    听雨点点头,“承蒙各位惠顾来我丹同渡经商,这里一定为各位提供最安全的保障,我此次来,是想看看你们的圣门有多有钱!”

    图骨达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黄小姐又要操办什么事宜,小店必有厚礼供奉。”

    他干枯的手巧妙的竖起了一根指头,听雨看见了摇摇头,图骨达脸色更加难看,“这已经是小店在此地最大的季月收入了,三月之利!”

    听雨还是摇头,面上不露声色内心却为这些人的富庶而惊心,图骨达的一根指头就是一万大钱,三月之利就是三万大钱,一个劳力充足的普通人家一年收入不过一千大钱上下,丹同渡全年的纯收入也不过数十万大钱,这一家铺子,竟然随手就能拿出拿出这么多钱?听雨终于理解那些节度使为什么就喜欢打劫这些人了,他们最有钱。

    图骨达脸色铁青,神情悲戚,“我们挣钱也不易,也是天南海北闯荡,冰天雪地放牧,深山老林游猎,用生命与鲜血赚取财富,天可汗是你们唐人的皇帝,也是我们胡人的天可汗,为什么你们总是剥夺我们?我们也是大唐的子民,为什么你们总是羞辱圣教,亵渎圣火,压迫我们,你们和西边那些异教徒有什么区别。”

    听雨背着手,脸上似乎没有任何松动,图骨达咬牙切齿低声嘶吼道,“六月之利,这是我最大的权限,若还是不入大小姐法眼,请大小姐派人接收这间铺子,容图骨带着族人出离此地。”

    听雨神色不变,在店里随意的踱着步,稍过了片刻,轻轻一笑道,“我又没说白要你的的钱,我来你这里,只是看你是否出的价钱而已。”

    图骨达就像变脸一样,悲戚神色一扫而光,“不知道黄小姐意图何种营生?”

    听雨眼神黯淡,叹息一声,“我现在需要大批的钱,现钱,我手上有一奇物,想看看你们有没有能力吃下。”

    图骨达眼中精芒一闪,“黄小姐能否让我一观,圣门屡遭劫难,但也小有余资,就算我无力支撑,但可向东地长老请示支援,天下少有圣门吞不下的器物。”

    咔哒一声清脆的响声,图骨达的眼睛一下子瞪大溜圆,但见听雨手中一个精巧玲珑的银色物件打开,一朵美丽而神圣的淡蓝色火焰平静的出现,是那般美丽与温暖,图骨达嘴唇颤抖着,“神圣的火焰啊,至高的光明神啊,请赐我洞悉迷幻尘世的双眼吧。”

    啪嗒一声脆响,听雨合上了打火机,火焰消失了,图骨达眼睛大瞪几欲发狂,嘴里情不自禁的哀求着,“尊贵的黄小姐,请让我再看一看这圣火吧!”

    咔哒,听雨打着打火机用手举着给图承崔看,图骨达瞪大眼睛看那神奇的火焰,宁静而祥和,神圣而荣耀,他嘴唇哆嗦着念叨着经文,听雨把打火机收到近前,用力的吹了一口气,火焰只是轻轻跳跃了两下,“看到了吗,吹不灭的火焰,除非你关上它。”

    啪嗒,听雨合上了防风打火机,合在手心,“我需要钱,所以不得不出让这心爱之物。”

    图骨达一通经文诵完,情绪稳定了许多,“不知道黄小姐,此物是何般神物,黄小姐又需要多少钱?”

    听雨神情有些哀伤,她也不知道这个东西要多少钱,可是这东西看着就是十分珍贵的样子,登山杖已经被父亲送往了上都,为丹同渡寻求靠山,听雨心里有些难过,但并不责怪父亲,手里这个打火机要是再被卖掉了,李在。。。那怪客会不会就从她这里消逝?

    听雨忽然感觉心痛,她神情黯淡,回手护在胸口,“我不知道。。。他说,这是打火机?”

    他说?图骨达眼神一闪,“大火旗?这般神物却称得上是火旗,火焰的旗帜,大火旗!”

    听雨。。。

    “三千大钱!”图骨达忽然开口道,“图骨奉上三千大钱,求黄小姐容图骨一观大火旗!”

    听雨再次。。。

    图骨达以谦卑的姿态接过听雨手里的打火机,嘴里诵念着奇异的经文,质地不详非金非银,光泽柔和而透亮,图吐成崔也是见多识广,竟然没有见过哪种金属会发出如此光泽,上面雕刻着神奇的图案,他小心翼翼的按开打火机,温暖的火焰又开始跳跃,图成崔几乎要热泪盈眶,口中虔诚的经文愈发急切,最后闭上眼睛,痛苦的合上打火机,谦卑的把东西还给听雨。

    “黄小姐,这大火旗如此神奇,黄小姐若是要出手,圣门志在必得。”图骨达诵念了一番经文,终于恢复了那冷漠精明的模样,只是呼吸有些紊乱,脸色黑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潮红。

    听雨握着打火机,情绪也稳定了许多,“我需要大批的钱,现钱!否则我也不想出手大火旗,可是我迫不得已,想必他会原谅我的。”

    “他?”图骨达眼神闪烁,“不知道黄小姐口中的他是谁?这大火旗难道不是黄小姐所有吗?”

    听雨脸色略微苍白,“是我的,是他送我,他说送给我就是我的了,我有权处置!”

    图骨达心神转动,面上不露声色道,“那就好,兹事体大,我还无法做主,此地的钱粮、货物,未必能满足黄小姐的要求,我手上现有大钱两万,先供奉给黄小姐以作定金,待我向东地长老禀告,清长老来此地定夺此事,黄小姐意下如何?”

    “好!”听雨闭上了眼睛,斩钉截铁道,不容自己反悔。

    当晚,带着亲卫巡夜归来的黄伯泉校尉看着角门外有人静悄悄的拉进来一车铜钱,整整一车全部是成色很好的大钱,黄伯泉自己也是极少见过如此多的大钱,所谓大钱就是开元通宝和乾元重宝,这两种铜钱制作精美,成色十足,在交易中极受欢迎,成陌极高,所谓成陌就是可以以九百大钱充一贯钱,这中间少的钱又称陌钱,而除开开元通宝和乾元重宝之外的钱又称为小钱,成色不及上两种钱,交易中往往还会除色,一千小钱才当一贯,若是成色不足甚至一千二小钱、杂钱才能当一贯钱,这数目多余一千的余钱,又称除色钱。

    寻常市井交易,大钱以九百多当一贯钱,小钱以一千一二当一贯钱,商家宁愿多出陌钱也不愿多收除色余钱,而官府征税只有大钱是实数征收,有多少算多少,其余小钱、杂钱甚至金银都有除陌去色之说,更有税吏在中间做手脚,盘剥之烈噬骨吸髓,不要说平民百姓,就是官宦富贵人家都受不了,所以大钱在市面上流通很少,大钱陌钱也越来越高,甚至以七百大钱作一贯钱,荒唐中带着血和泪啊。

    自大唐开国,高祖皇帝武德四年七月,废五铢钱,行开元通宝,于此同时,又继承魏晋南北朝时期以绢帛为货币的传统,实行了钱帛兼行的货币制度,钱及铜钱,帛则是丝织物的总称,包括锦、绣、绫、罗、绢、绮、缣、紬等,实际上是以实物货币和金属货币并行的政策。贞观以后,绢帛存储不便,逐渐退出交易使用,铜钱的使用量暴增,到处都缺少铜钱,骤然见到这么多铜钱,尤其是全部是大钱,当黄校尉和他的亲卫都有些诧异。

    黄校尉的亲卫们四下散开,把这个小院封死,黄校尉抓起一把大钱,哗啦啦坠落声音悦耳动听,黄伯泉皱起了眉头,他知道女儿精明强悍,尤善理财生财之道,可是这么多钱?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这小小的丹同渡也能见到数万大钱?

    有了面前这一笔钱,很多事情都好过了,兄弟们的冬装可以换新的了,而不是经年缝补不堪的旧衣甲,还能多储存一些精细粮食,也可以给兄弟们的饭碗里多添几点荤腥肉末,还能运作这把丹同渡由渡口晋级为城镇,这才是兄弟们立根的基业关键。

    这钱是从哪里来的?黄伯泉抓着钱寻思,自己一向不管庶务,除了军务,丹同渡上下庶务内政这几年来都是听雨在打理,她做的极好丹,丹同渡周边形势复杂,可丹同渡依旧蒸蒸日上,内外通达顺畅,可惜了她的女儿身,若是男儿。。。唉!

    “小姐,日间去了火教的铺子,这钱是那些胡子悄悄运过来的。”有亲卫在黄校尉后面低声道,黄校尉手里把玩着铜钱,皱了皱眉头,“那些人不是善类,让他们乖乖吐出钱来,听雨又做了什么事?”

    亲卫低声道,“这个就不清楚,大人就需要亲自问大小姐了。”

    黄校尉点点头,“这有几万钱?”

    那亲卫打量了一下大车,“两三万的样子吧?不知道是不是全是大钱?要全是大钱那就真难得了。”

    “全是大钱的话,两万三不过两万五,若夹杂小钱的,三万五到五万。”一个破锣一样沙哑的身影从角落里传出,黄校尉和他的亲卫都不绝意外,一个身影慢慢的挪了出来,穿着更夫的衣服,拄着一根棍子,一走一趔趄,左手掌齐跟斩断,残腕上绑着一个破锣,更大无视周围的亲卫,一步一步挪动大车旁边,瘦骨嶙峋宛若骷髅一样的右手狠狠的抓了一把铜钱,“好久没有见过这么大钱了,可过把瘾了,嘿嘿!”

    笑声如同鬼笑狼嚎,黄校尉脸色不变,“你要喜欢就多拿一点,给大伙多沽些酒。”

    那更夫抬起头,脸上刀疤纵横,如同鬼面,沟壑之间一只眼睛赫然是一个洞,“最近丹同渡内外情形有些不对,你多加小心。”

    黄校尉点头,“我知道了,听雨还请将军帮忙照拂。”

    那更夫点点头,手里在大车里扒拉着钱,“辽东水师全完了,后辈们几乎都死绝了,听雨啊,可惜了,咋就不是男孩子呢?听雨若是男儿,辽东水师未必没有东山再起的那一天。”

    更夫叹息着摇摇头,大手在钱堆里面哗啦,声音轻轻隐秘,“听雨遇见的那个怪客,我已经让人去查了,那怪客来历不详,也找到了几缕碎布,那布条料子从来都没有人见过,那手杖之坚固灵巧都是为所未闻,另外,你留意了,黑狗还发现有别的人在调查那个怪客。”

    黄伯泉默然了片刻,“把钱藏好,我再去看看听雨。。。。”

    “哦?啊哈哈哈,不是吧,竟能让我碰到?”那个更夫忽然欣喜非常,拐杖都掉地上了,拿着一枚铜钱手舞足蹈,“快,快,快!把灯拿过来,我得仔细瞅瞅!”

    黄校尉和一干亲卫不明所以,黄校尉亲自提着灯笼凑跟前,更夫对着灯笼使劲看手里的那枚铜钱,“我的天呐,竟然真的让我碰到了,开元通宝背月钱!真是背月文呐!当年老子出赤金十两都没能买到一枚,今天竟然让我碰到了?”

    黄校尉有些迷茫,“将军,什么是背月文?”

    更夫小心翼翼的把手里的铜钱给黄校尉看,“你看这钱和其他的钱又什么不同?”

    黄校尉瞪大眼睛看,更夫手里的钱除了特别新没什么区别,更夫手指一转让他看背面,那枚开元通宝的背面有一缕陶文,线条柔和似月,又好像是女人指甲的痕迹?黄校尉有些疑惑,“这是?”

    更夫仔细的拿着那枚钱,“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高祖武德四年,废五铢钱,行开元通宝,简称开元钱或者通宝钱,开元是开国奠基之意,通宝则是流通宝货之内涵,开元通宝只需官家铸钱,敢由盗铸者,身死,家口籍没,而当时秦王、齐王、尚书右仆射河东郡公裴寂,战功卓绝,高祖恩旨特许秦王齐王铸钱三炉,裴公铸钱一炉,当时负责铸钱的工部大匠欧阳询进呈蜡样给秦王观看,秦王妃也就是文德长孙皇后在观赏时无意中在蜡样上留下了一掏甲痕,就这样,带有甲印的蜡样被翻成钱模,再铸成钱,铸好的钱背就留下了一道月亮形状的指甲纹,也就是后来的开元通宝背月钱,背月钱流通极少,大部被太宗赏赐给诸家亲信大臣,市面寻常难见,武周大圣皇帝更有特旨专门搜集此钱,因为上面有文德皇后的甲痕,坊间传言能得文德皇后的福气贵气。”

    更夫拿着背月钱啧啧叹息,“我驻守辽东的时候,孟公嫁女,我一门心思寻一件珍奇的贺礼,出价赤金十两都没能收到一枚背月钱!”

    黄伯泉和一干亲卫都初次听说这般秘闻,都是感觉稀奇,黄伯泉笑,“那以后看到大钱都翻翻看是不是背月钱,这一车百十斤钱是不是看看,还有没有?”

    “勿要贪心,谁要是知道背月文钱从自己手里溜出去,剁手的心思只怕都有了!”更夫摇头晃脑,哈哈大笑,“呐,给听雨,让听雨务必收好,好兆头啊,好兆头,听雨这女娃得配这背月通宝了,让她沾沾先圣文德皇后的威福,哈哈!”

    “你收好,我该去巡夜了!”更夫把开元通宝背月钱小心小心翼翼的交给黄伯泉,然后抓了一把大钱揣怀里,敏捷的用脚一勾,地上拐杖跳起来,他一把接住,扶着拐一走一趔趄的走了,一会就响起破锣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黄伯泉等一干亲卫目送更夫出了院门走远,拿起开元通宝背月钱趁着火光仔细的看,“这真是一个意外的惊喜,听雨想必喜欢,我把她那根手杖送到上都,她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在意的,唉!”

    秋月清冷,大地微微一层薄雾笼罩,长安为上都,又或天都,就像一只庞然大物卧在关中龙首平原上,大明宫灯火辉煌,披甲执锐的禁军军士严密的守护着大唐帝国的心脏,皇宫北面,玄武门外大片建筑,是北衙禁军驻地。大唐开国初年,定都长安,从太原随高祖起兵的三万精锐,被朝廷优待重礼,大都被赐予关内良田,小部分精锐则改编为近卫军队,号称元从禁军,驻扎在宫城北玄武门外,此后,子承父业代代相传,成为父子兵。贞观年间,太宗皇帝从元从禁军中选拔善骑射卫士百人,穿虎皮衣甲骑皇家闲廊六色驳马,跟从太宗田猎、演武,并赐予军号百骑,长期屯守皇宫北门,又被称为北门长上;贞观十二年,太宗又选取大家子弟力勇猛士,置左右屯营与玄武门,称号北衙屯营,并赐予军号飞骑,百骑与飞骑就是皇家禁军的前身。

    高宗朝,诏令改左右屯营为左右羽林军,正式确认里北衙禁军系统,武周则天大圣皇帝登基之后,又将左右羽林军改为左右羽林卫,同时又将百骑扩充为千骑,北衙禁军具有两大系统,飞骑羽林卫和源于元从禁军的千骑系统。

    武周神龙元年,宰相张柬之联合左右羽林卫等北衙禁军将,发动兵谏,迫使则天皇帝退位,还政中宗皇帝,中宗为加强宫中防御,将千骑升级为万骑,此后睿宗李旦三子李隆基发动唐隆政变。诛灭韦后、安乐公主等,有毒杀太平公主与上官婉儿,登基为玄宗,玄宗皇帝为加强禁军实力安抚从龙功臣,特将万骑从羽林卫中正式分开,单独成立左右龙武军,赐军号万骑,至此时北衙禁军有四支,军号飞骑的左右羽林军,和军号万骑的左右龙武军,并称北衙禁军,北衙禁军将领又皇帝独裁任命,内部升迁自成独立体系,兵员从原本的征召改为招募,粮饷物资供应有南衙转为皇室内帑供应,成为皇家专有的军事力量。

    玄宗为加强禁军管理,大力让宦官执掌禁军,并让亲信宦官首领高力士领皇内苑闲廊使,掌管禁军马政,又以闲廊之飞龙廊苑侍者组建了一只完全由太监组建的劲旅,又称为飞龙兵。

    安史之乱朝廷南衙十六卫几乎名存实亡,北衙禁军也是损失惨重,玄宗避蜀进率领千余名龙武军卫士侍从,可怜唐贵妃马前死,而大部分北衙禁军被肃宗皇帝带到灵武组织平叛,肃宗挑选亲信子弟组建左右神武军,赐军号天骑,至此北衙禁军正式确立六军系统,肃宗另外为加强殿前警卫,还设置了左右神威军。

    德宗朝,吐蕃入侵,边军神策军驻扎在京畿陕州,有大宦官鱼朝恩掌管,作战骁勇,并收编了诸多西北善战边军,势力大增,同时分为神策左右厢,后改为神策左右军,北衙禁军正式发展为十军,羽林军左右两军,军号飞骑;龙武军左右两军,军号万骑;神武军左右两军,军号天骑;神威军左右两军,神策左右两军,其中神策左右两军主将为护军中尉、副将为中护军,神策不但驻守京畿,除负责宫廷宿卫外,同时还兼负防御外敌、平灭叛乱之职,遥领指挥边境驻军,是以,北衙禁军,神策为首。

    玄武门外,北衙禁军驻地,墙高且厚,犹如堡垒,面前街道上,远远的竖着下马石碑,院门口甲士林立,盔明甲亮,刀枪林立闪烁寒光,特大的牛油灯笼把前门照射的宛如白昼,巡夜的虞侯持着节令往来于军门,摇摇掌控着天都各个要害的防务。

    衙门后宅,安静了很多,敞亮的旁厅里点着香,云雾缭绕,内枢密使兼任右神策中尉的王守澄,正在与人会话,王守澄仪表堂堂,除下颌无须外,与一般文人雅士并无区别,长期掌权,他气度威严,此时虽说态度和蔼,但依然掌控了谈话节奏。

    “谭兄,你我都是德宗时入宫的老朋友了,有什么事情你就坦言好了,我一定鼎力相助,绝不推脱。”王守澄言语恳切,态度坦诚。

    他口中的谭兄坐在客位的也是一位公公,神色略微萎靡,似乎精神不大好,“王相国,今日您当值,我特意前来打扰,还请多多见谅。”

    王守澄摆摆手,“谭兄客气了,谭兄随时都可以找我,无论是公事还是私事,谭兄都是我的好朋友,好兄弟。”

    谭公公咳嗽了一声,“王相国,我准备向陛下申请致仕了,可是又放心不下飞龙兵的儿郎们,特意来请王相国指点一二。”

    王守澄神色一变,“谭兄,因何要致仕?谭兄年岁正当,正是为君分忧的好时节,怎么突然要致仕?”

    谭公公苦笑一笑,“宝历年那场叛乱,我的左肩被击球将苏佐鸣的铁球砸中,这左臂就算废掉了,又有风痛之疾,我几乎都苦撑不下去了,可是闲廊飞龙儿郎们又要吃饭存活,特意来请王相国照顾一二。”

    王守澄手指轻轻敲打桌案,“谭公,飞龙兵是内苑闲廊侍者组建的劲旅,向来是皇帝陛下一手掌控,谭公来找我,让我有些为难啊。”

    谭公公拱拱手,“王相国身兼内枢密使右神策中尉,朝廷内外事务,还有什么事王相国不能说道的?”

    “至于陛下!”谭公公摇头苦笑,“飞龙兵都是穷苦孩儿出身,为了不饿死,多事自行清净入的宫,言语卑微,不如得陛下法眼,难啊!”

    王守澄站起来踱步,“飞龙兵也有四五千之数,谭公手下就没有得用的儿郎、义子?若是有尽管提出来,我向陛下保举推荐,不枉了谭公一番心血。”

    谭公摇摇头,“王相国,飞龙兵不只四五千之数,而是七千三百八十九人,天都各军,天下各藩镇,也只有飞龙兵没有虚额空饷了反而是超员的了。”

    王守澄一惊,“怎么会这么多人,是了,那些流离失所的内宦你都收留了?谭公就是心善哪!”

    谭公摆摆手,“王相国谬赞了,主子们厮杀杀戮争来夺去,奴才们一条贱命,怎么糟蹋也得活命是吧?飞龙兵,唉,我手下倒是有几个悍勇得用的孩儿,可惜穷苦人出生不识字,不识字的又哪能在朝堂内苑立足?昔日绛王旧人倒是有几个识字的,可惜犯陛下忌讳,根本见不得光,我是没有办法才来恳求王相国,给飞龙兵一条活命的门路。”

    王守澄摇头叹息道,“七千多人呐,难啊!还多是老弱,单单养活这些人都是一大批钱粮,谭公你也知道的,边患不止河北山东叛乱不断,朝廷府库底子都露空了,拆借都找不到门路,到处都要钱,我想法设法从那些富贵人家收些钱粮,就有风言风语说我卖官鬻爵,呵呵。”

    谭公公拱拱手,“王相国精忠体国,何畏闲言碎语?眼下时局艰难,河北三镇不宁,中原宣武、河北平卢诸藩镇刀兵都不能放下,西边西南吐蕃咄咄逼人,北面回鹘、突厥时时扰边,南边南诏时时生事,恨不得生在太宗高宗朝,圣天子在位,奴才们只要安心办事就天下太平,四海威服。”

    王守澄呵呵一笑,“谭公,慎言呐!我这神策右军中尉和你的闲廊飞龙侍者在陛下跟前都是一样的品阶,你就只说要我如何做?我也可以想法给飞龙兵调拨一部分钱粮,以应燃眉之急。”

    谭公公站起躬身道,“我致仕之后,飞龙兵就拜托相国大人了,请大人给飞龙兵募一个得用的飞龙侍者,恳请大人了!”

    王守澄皱起眉头,还未说话,这时,有一神策甲士来到院落厅堂下,高声道,“启禀大人,神策右军虞候司副都指挥岳奇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