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逊心里咯噔一下,嘴唇一动,随即抬手抚须,掩饰自己的异样。...
魏霸一直盯着他,见他如此作派,不禁笑道:“有话不说,憋着不难受?”
陆逊犹豫了好一会,苦笑道:“这是你的家事,我不知道怎么说。”
“说是不说,其实已经说有了。将军就是改了名字,依然不违原意啊。”魏霸打趣道。
陆逊原名陆议,字伯言,后来改名陆逊,以示谦逊自守,不再像年轻的时候一样横议是非。不过他终究受圣人影响太深,见到该说的,他还是忍不住要说,特别是后来随着军功的积累,官爵的升迁,孙权对他愈加倚重,他更是一言如鼎,该说的一句也没少说。如今与魏霸结成联盟,多少有点虎落平阳的意思,可是他依然直道而行,并没有当一个乡愿的想法。
可是面对魏霸,陆逊真不知道怎么说。按说,立长立嫡,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制度,看起来问题多多,但是总的来说,大部分时候还是利大于弊的。问题是这句话对魏霸不好说,因为魏霸本人就非长非嫡,对他说立长立嫡的好处,显然没什么说服力。
“我听说,曹丕、曹植当年争嫡,最后曹**做出定夺,是因为贾诩的一句话。”陆逊想了一会,很婉转的说道:“贾诩这个人虽然祸乱天下,罪在不赦,可是这句话还是说得很有见地的。”
魏霸心知肚明,却不点破:“贾诩说了句什么话?”
“他当时故意不答曹**的话,直到曹**要生气了,他才说,他在想袁绍和刘表的事。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就让曹**自己做出了决定。”陆逊笑道:“你说,他是不是说得很有技巧?”
“贾诩是降臣,不能直言还情有可原。”魏霸指指陆逊,又指指自己:“我们亦师亦友,没必要这么客气吧?我想,你现在嘴上说贾诩有见地,其实心里更为崔琰感到悲哀,对不对?”
陆逊眨了眨眼睛,点了点头。他明白了魏霸的意思,没有再说什么。
曹**最后选曹丕作为继承人,并不是因为什么立长立嫡,而是曹植本人放弃了。不管他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他后来的表现都不符合一个继承人的标准,所以曹**才最后选中曹丕。否则,他开始就不会杀掉支持曹丕的崔琰。
崔琰支持曹丕,甚至到了激进的地步,把曹**原本秘密咨询的问题公布于众,让争嫡的问题公开化,这让曹**很恼火,找借口杀了他。杀崔琰,其实也有借机向那些抱着立长立嫡观念的人示威,他本人根本没把这个观点放在眼里的。
在道义上,即使是当世,曹**也已经是**。可是,天下人一边骂他,一边在学他。孙权、诸葛亮都在学习他的霸道,只不过因为所处身份的不同,所以用法不同。孙权吸引教训,严格限制世家,警惕江东世家的膨胀。诸葛亮则将曹**的丞相府照搬过来,建立了自己的霸府。至于他是不是有曹**那样的不臣之心,谁也不好说,至少他的做派和当初曹**的做派没什么两样。
如今魏霸崛起,实力比诸葛亮更强,他和诸葛亮的争斗已经到了白热化状态,一旦取胜,他必然会取代诸葛亮,建立自己的霸府。与诸葛亮的忠歼难辩不同,他已经摆明了要自立,比诸葛亮更像曹**。
他的用兵也像曹**,诡异多变。他的用人也像曹**,唯才是用。他对世家的态度和曹**有所区别,但是和曹**晚年的做法也有相似之处。
在魏霸看来,这也许是时代的要求,曹**的做法适应了时代,所以才能取得一定的成功,他要想成功,也只能这么做。可是在陆逊看来,这是魏霸步曹**后尘的铁证。既然如此,学崔琰就危险了,学贾诩可能更安全一些。虽然他很看不起贾诩,但是对贾诩的这个应对,他却非常欣赏,所以当他意外的发现魏霸要把庶生长子魏征当成继承人来培养的时候,便很自然的提起了这件轶事。
可是魏霸说,你不要学贾诩,你应该像崔琰一样直言。
魏霸这是以尊者自居,以曹**为榜样,却又自诩不像曹**那么好杀的意思。可是陆逊却不这么想,曹**也不是一开始就好杀的,他开始的时候也能听进反对意见,要不然他也不能成就那一番事业。可是等他的地位稳固了之后,他就没那么好说话了,逼死荀彧,枉杀崔琰,都是后来的事。魏霸如今还谈不上地位稳固,也许听得进忠言逆耳,等他胜劵在握,他还能这样吗?
陆逊也许够耿直,但是他也清楚这种家事最好不掺和,否则后患无穷,所以他还是没说。他现在有些后悔了,早知道魏霸是给魏征找伴读,他就不把儿子陆抗带来了。
大概是感受到了陆逊的纠结,魏霸忍不住笑了,却又感到一些苦涩。陆逊纠结,是因为他作为臣子,没有太多的选择权。他何尝又不是如此,如果有选择,他又何必冒这么大的风险。
“我的几个孩子中,魏征最年长,身体也不错,看起来也不笨,次子尚幼,也谈不上培养。”魏霸解释了一下,又道:“你今天来,不会是为了讨论我的家事吧?”
陆逊一愣,这才想起来意。之所以离题万里,是因为他虽然身为重将,却是个标准的儒家。在儒家的观念中,立嗣是关系到千秋万代的大事,所以一听到魏霸要培养庶长子,他就忍不住的进言了。魏霸给了他一个听起来似乎有些道理的解释,他也顺势把这个话题扔在一边。
“我今天来,是想和你商量一下战事的。”陆逊尴尬的说道:“这场战事浩大,东西战线三千里,要想统一指挥,怕是不可能。可是如果各自为战,只怕又会被魏军各个击破。关中有大将军坐镇,我们指望不上,可是我们之间,多少要有点约定吧。”
“你说。”魏霸很直接的说道。
“就目前而言,我军骑兵不足,在平原地带与魏军争锋,没什么优势可言。正面进攻不成,只有迂回攻击。我在颍川威胁洛阳,让司马懿不能远行,你从海上进攻,先取辽东,解决战马来源问题,可有把握?”
“把握谈不上有多少,不过你这个方案显然是最合理的方案。”魏霸赞同的说道:“这是大势。大势不错,才有成功的可能。当初争彭城,就是大势错了,即使没有彭城之败,后来也会遇到挫折。”
陆逊颌首,他也同意魏霸的看法。
“因为彭城一战,陈泰已经在幽州经营了三年,根基已经牢固,我在白狼山做的手脚,已经看不出什么影子。不过,看不出不等于不存在。”魏霸笑道:“明年开春之后,我再去辽东,和陈泰交锋,拿下辽东,则星星之火又可燎原。”
“你很有信心啊?”陆逊提醒道:“陈泰虽然是书生,却颇善用兵,千万不要大意。”
“陈泰的能力,我一向很看重。不过,魏国没有水师,他们要想支援辽东,可不是那么容易的。”魏霸轻声笑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相信在水师上的短板,也会是陈泰的掣肘之痛。而且,司马懿被你牵制住,夏侯霸被大将军牵制住,魏军能够派往辽东的主力有限。上驷对下驷,我就算不是上驷,多少也能算个中驷吧,对打败公孙渊这个下驷,我还是有信心的。”
陆逊笑了起来,连连点头。魏霸说得没错。攻击辽东,是蜀汉最善战的魏霸对实力最弱的陈泰,胜算应该还是很大的,打败陈泰和公孙渊,不仅可能重振魏霸神将之名,而且可以解决骑兵短缺的问题,无疑是一个两全齐美的战略方案。
商量完了战略战术,魏霸拍了拍手,舱门推开了,一个面色黝黑,身材矮小的男子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一个鸟笼,笼中一只灰色的鸽子,咕咕的叫着。
“这是我送给你的。”
陆逊脸一沉,正色道:“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不喜欢这些玩物。”
魏霸忍着笑,接过鸽笼,摆在案上,从里面拿出鸽子,托在手上。“这可不是玩物,这一只鸽子,比一套桌椅还值钱。”
陆逊不说话,眼神更加不悦。一只鸽子十金,魏霸什么时候养成了这个坏毛病?
“可是这只鸽子,能曰行六七百里,翻山越岭,风雨无阻。”魏霸**着颌子光滑的羽毛。“辽东与颍川之间如果有什么消息要传递,三五曰便可到达。”
陆逊大吃一惊,这才明白这些鸽子是干什么用的,不由得满脸通红。辽东到洛阳三千六百里,用最快的快马传递情报也要七八天时间,在驿站设施不完备的情况下,至少需要半个月以上,洛阳才有可能收到来自辽东的消息。鸽子不需要什么驿站设施,甚至不需要人照顾,不论是成本还是效率,那都高得多了。
如果这些鸽子真能负责起这样的作用,别说十金,就算百金也是值得的。用快马把消息从辽东传到洛阳,要养多少马,要多少人?这些费用可不是几十金就能搞定的。
“除了成都,你这里是我设立的第二个基地。”魏霸拍拍陆逊的手,“千万保密。”
“一定,一定。”陆逊连连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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