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雄踏破惊雷而来。
他看到了魏霸指挥台前的三道阵地,可是他没有停止攻击,相反下令继续加速。
他决定这么做是出于两个原因,一是他率领的是骑兵,骑兵就要有速度,一旦失去速度,甚至连步卒都不如。二是他相信魏霸仓促之下列成的三道阵地不可能完美,只要付出一定的代价,完全可以利用骑兵强大的冲击力毁掉。与让骑卒下马先清障相比,直接冲锋显然更合适。
更何况,他的时间有限。这时候容不得细细思量,容不得精打细算,要的就是以快打快,不给自己思考的时间,更不给对手思考的时候。
就像两只猛兽,全凭本能战斗。
张雄跟随父亲征战多年,麾下的骑士也经验丰富的骑士,他们知道如何面对这种局面。对于阵前那道由人尸、马尸组成的障碍,他们选择了强行通过,倚仗精妙的骑术,控制着战马,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这道阵地深度不足,即使战马摔倒,凭借着冲击惯性,他们也能冲过去,冲到第二道的拒马前。如果用弓箭,他们甚至在摔倒之前就能将箭射到第三道阵地上。如果运气足够好,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能够冲过这道阵地。
张雄下达了战斗的命令,任何人只许前进,不准后退。
一千余骑率先冲出了阵地,他们打马狂奔,却没有握紧战刀,而是拉开了弓箭。借着马势,他们在进入尸阵之前就射出了手中的箭,长箭越过二三十步的阵地,射向拒马后的武卒。
武卒们蹲伏在拒马后,举起了手中的盾,握紧了手中的刀,目光从盾牌的边缘射出,紧紧的盯着奔腾而来的魏军铁骑。
他们知道今天非常凶险。不仅尸阵过于单薄,不可能完全阻挡住魏军的冲击,就连面前的拒马都不够艰固,真正能护卫少主的只有他们的身体和强大的意志。
他们不是那些因为信仰神将而来的蛮子,对他们来说。不存在信仰动摇与否的问题。他们的信仰就是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保护魏霸的安全,不管敌人有多少,有多么强大。
他们没有后顾之忧。只要魏家没倒。他们的家人都会得到妥善的安排,享受最尊贵的荣耀,享受最优惠的抚恤政策,他们的子女会和魏家子弟一样得到最好的教育。
如果魏家倒了……那他们活着也不会有什么前途,家主战死而自己苟活的部曲,到什么地方都不会被人看得起,永远都是冲在最前面,用来消耗对方箭矢的废物。
长箭射到,射在盾牌上。丁咚作响,如冰雹一般,射在地上,哧哧有声,射在战甲上,火花四溅。清脆悦耳。
有魏军骑士纵马冲过尸阵,冲到拒马前,战马腾身跃起,企图跳过拒马。刚刚经过到处都是尸体的尸阵,马蹄上沾满了被鲜血浸湿的泥土。想要完美的实现跳跃的战术动作并不是易事,不少战马控制不好,撞在了拒马上,被尖木桩扎透了身体,悲鸣着倒地,马背上的骑士却早有准备,他们借着马势,越过拒马,杀向拒马后的武卒。
武卒们大呼而起,刀砍矛刺,与敌人战在一起。
也有一些骑士运气不错,连人带马冲过了拒马。不过没等他们松口气,武卒们冲了上去,锋利的战马劈开马腹,尖锐的长矛刺入战马的身体,战马轰然倒地,马背上的骑士也摔倒在地,然后被武卒们一一斩杀。
更多的魏军骑士冲杀而来,更多的箭矢在空中交驰。
武卒们凭借着尸阵和拒马,顽强阻击。
泗水中战船上的连弩车、霹雳车也开始怒吼,将一颗颗石弹,一枝枝羽箭射上天空,射向远处的魏军,喊杀声震耳欲聋,一千多人在两百余步的战场上厮杀,血肉横飞。只有少数分魏军骑士连人带马冲过了拒马,绝大部分的魏军骑士都已经落了马,但是他们却不肯放弃,有的变作步卒,奋勇向前,有的则在后面清理尸阵,清理出几条通道,为即将发起攻击的同伴减少麻烦。
第一次冲锋的千人都很明白,自己肯定是不能活着回去了,他们的任务不仅是试探汉军的防线虚实,消耗对方的矢石,更要不惜代价的清理阵地。如果不能发挥骑兵的优势,他们将很难取得实质性的进展。箭矢在他们头顶飞舞,石弹在空中鸣啸,有的魏军刚刚把同伴的尸体抬到一旁,自己又倒在地上,成了新的尸体。
魏家武卒武技精湛,配合默契,面对冲杀而来的千余魏军,他们并不怎么吃力,可是在他们面前的尸阵却被魏军破坏了,露出了几道并不明显,却危害极大的血路。
张雄没有给他们弥补的机会,不等第一批千人全部战死,他就派出了第二个千人队。
又是一千骑腾踊而来。
又一次战斗开始。
魏霸端坐在指挥台上,一言不发。张雄的应对措施在他的意料之中,但是他无法可破,只能倚仗武卒的强悍和有限的拒马阵来消耗张雄的兵力。他担心的倒不是张雄,就以目前的情况而言,张雄就算将五千骑士全部葬送在这里,也很难打破他的阵地。他担心的是夏侯霸,如果夏侯霸率领万余骑兵赶到,而他的阵地又被张雄破坏得七七八八,他不可能再用这种办法来击退夏侯霸。
他沉默着,手指在膝盖上跳动,眼中不时有寒芒闪过,仿佛一台计算机在高速运转,进行错综复杂的运算。
在张雄猛烈的进攻魏霸的中军时,邓艾和丁奉也在猛攻张郃的中军。
邓艾最清楚魏霸在想什么,这时候不把他撤回去协防,而是让他继续攻击张郃,看起来不理智,其实是最明智的选择。
如果他放弃进攻,选择协防,张郃也不会放他离开,一定会追过来,反而形成对魏霸的包围。主动权掌握在了张郃手中,张郃就可以更自如的决定战斗进程。现在他不退反进,猛攻张郃的中军,就把张郃拖到了以命换命的赌博之中,让张郃腾不出手来控制节奏。
这的确不是一个好办法。却是眼前的局势下最好的选择。在他的猛攻下。张郃步步后退,已经被压缩到彭城之下,而丁奉从背后杀出来。前后夹击,已经让张郃招架不住,根本顾及不到那一边的战场。只要他击杀了张郃,就可以回援魏霸,取得最后的胜利。
可是张郃虽然被包围在其中,却没有到崩溃的地步。他率领数百大戟士,到处冲杀,顽强的战斗,勉力维系着摇摇欲坠的战线。他所到之处。只要简单的几句话,甚至不需要说话,只要执起他的大戟向前一挥,那些被杀得狼狈不堪的魏军就会发了疯似的反扑上去,和汉军展开以命换命的搏杀,打退汉军一次又一次的进攻。
张郃几乎是以一己之力支撑着整个战线。
邓艾感慨不已。这个征战近三十年的名将果然有着普通人无法估量的威信。如果换了一个人来指挥这些战力有限的郡兵,只怕早就崩溃了,而他居然还能坚持到现在,还看不出崩溃的可能,这是一个将领的最高荣耀。
与这位名将相比。他在将士们心目中的威望远远不够。
然而,这些差距并没有让邓艾沮丧,相反激起了他的斗志。
他要击败张郃,他要挫败张郃的计划,在张雄击杀魏霸之前回援。
邓艾不顾危险,登上了辎重车,纵观全场。
他看到了张郃,张郃也看到了他。
张郃不认识邓艾,但是他知道这个看起来貌不惊人的汉子与众不同。他被魏霸赋予了前锋的重任,就足以证明他有过人之能。打了几天,邓艾虽无出奇之处,却也没有任何破绽可言,这也证明了他的能力。能让他找不到破绽的人实在不多。
张郃将血淋淋的大戟扔给亲卫,手在战袍上擦了擦,抹去滑腻腻的血迹,伸手取出了弓,搭上了箭,瞄准邓艾,一箭射出。
弓弦余响未绝,箭已经飞到了邓艾面前,邓艾一直在看着张郃,当然知道张郃在干什么。可是他直到最后才突然拔刀,刀光如电,劈飞了那枝羽箭。
他冲着张郃笑了笑,还刀入鞘。
张郃叹了一口气,不管自己承认不承认,都已经老了。如果再年轻十年,他的臂力还能再强上三分,邓艾未必能如此轻松的劈开他的箭。刚才他使出了浑身的力气,也没能将那张跟了他三十年的三石大黄弓拉满,箭速大打折扣。
拳怕少壮,和魏霸这些后辈对阵,他实在有些力不从心了。
正如魏霸很快猜出了他的计划一样,他也估计到了魏霸的应对。邓艾没有退防,而是继续进攻,在他的意料之中,甚至魏风主动撤出战场都没有让他觉得意外。以魏霸的性格和心计,如果他只是防守,不想着反击,他就不配他张郃用这么大的心思。
可是,算到不等于不意外,魏霸的强悍依然让他惊讶。他相信魏霸已经估计到夏侯霸的到来,在这种情况下,魏霸居然不肯退上战场,而是选择继续战斗,甚至让邓艾继续攻击他的中军,而且这是当机立断,在没有经过多少考虑的情况下做出,不得不说,魏霸的强悍超出他的想象。
越是如此,他越是觉得自己的选择正确。魏霸不仅狡诈,而且强悍,他相信,只要这一战击杀魏霸,对天下形势有不可低估的影响,而大魏将受益最多,甚至有可能逆转渐颓的国运。
“击鼓,圆阵,圆阵!”张郃嘶声大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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