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蕃等了很久,才见到了魏霸。在此之前,他注意到一些不同寻常的细节,如果不注意观察,也许会疏忽过去,可是在他这个有心人的眼里,这些细节却能透露不少重要的信息。
首先,他听到了带着琅琊口音的吴语。他是青州人,对琅琊口音并不陌生。而在来成都之前,他原本的计划是去吴郡,对吴语也有所了解。这种奇怪的口音立刻引起了他的注意。
其实,他注意到那些操吴语的人走了之外,又过了一会儿,法邈才匆匆露面,还有些气喘,又是从外面回来。很显然,他刚才应该是去送客了。由此可见,这个客人身份不低,却又不是非常高,所以只能由法邈送,魏霸自己不送。
最后,隐蕃进入正堂的时候,魏霸已经坐在堂上,神情凝重,直到他进来,魏霸才露出一丝勉强的笑容。隐蕃可不敢认为魏霸是在等候他,以魏霸的傲气,是不可能给他这个面子的。他一直坐在这里,自然是刚刚考虑过重要的事情,现在要进行反思,所以才会一直坐在堂上,又是这副神情。
隐蕃一边向魏霸行礼,一边祈祷那些潜伏在城外的细作能够看到这些吴人的踪迹。他进入临沅之后,潜伏在临沅的细作就和他接上了头,所以他人在城里,暗地里还能收到一些消息。
“这些天看得如何?”魏霸不冷不热的开了口。
“了解了一些情况。”隐蕃把自己看到的东西大致说了一下:“我想我应该及时把这些情况报告给骠骑将军,以免他对将军的期望太高。荆州屯田虽然有成果,要支持五六万大军的所有粮草,还是有些困难的。”
魏霸面色稍霁,微微颌首。“隐君能这么体贴,我非常高兴。不过。你虽然目光敏锐,看的地方还是太少,未免有以偏概全之憾。这样吧,我派人保护隐君,再去零陵看看,到时候隐君向骠骑将军汇报的时候,也能详实些,不枉一路辛苦。”
隐蕃暗暗叫苦,前些天他要去零陵。魏霸找了各种借口,就是不让他去。现在他急着要回到襄阳,魏霸却又让他去零陵了,显然是别有用心。
“将军,骠骑将军正在襄阳恶战。我还是尽快回去的好。”
“你会作战吗?”魏霸带着些许嘲讪的看了隐蕃一眼:“我只知道隐君有辩才,通晓法家权术,没想到还懂行军作战。有时间倒有请教一番。”
隐蕃识相的闭上了嘴巴。魏霸打定了主意不让他走,不知道是什么用意,可是他如果坚持要走,那反而容易让魏霸生疑。
隐蕃回到驿馆,表面上从容依旧。心里却是七上八下。半夜时分,他终于收到了报告,今天魏霸会见的客人是诸葛恪。诸葛恪来的时候就被细作们盯上了,只是没来得及报告给隐蕃罢了。而让细作们意外的是,诸葛恪来的时候很从容,回去的时候却非常匆忙,好象发生了什么事。具体是什么事,那就不知道了。
隐蕃左思右想。不敢怠慢,立刻把这个消息写成密信,找机会送了出去。
……
襄阳。
经过大半个月的努力,李严成功的在襄阳城外堆起了几十个与城墙等高的土堆,并把其中一些联成了一段段的土墙,大量的连弩车被推上了土堆,霹雳车被推到土堆的后面,借助土堆的掩护,和城里的守军隔着十余步的距离猛烈对射。
魏军的形势越发的艰难,土堆虽然不如城墙结实坚固,却能给蜀汉军提供最大的保护。现在蜀汉军不再需要推着笨重的盾车就可以和城上的守军对射,他们不仅有人数优势,还在弹丸和箭矢优势。
经过马钧的改造,现在魏军也有连弩车和霹雳车,但是双方的技术性能还是有一些差距。魏军的连弩车虽然也用了轮式上箭,但上箭速度不如蜀汉军的快,一架连弩车,他们至少需要五个人才能操作,而蜀汉军只需要三四个人就可以操作。魏军的连弩车体积偏大,在同样的体积下,魏军的连弩车装的箭更少,连续射击的效率大概只有蜀汉军的七八成,总体算下来,魏军的三架连弩车只能抵得上蜀汉军的两架连弩车的作用。
在霹雳车上的性能差距就更大了。一直以来,蜀汉军的连弩车都是躲在障碍物的后面,魏军很难看到霹雳车的真面目,虽然从俘虏的零星口供中得到了一些信息,但马钧还没来得及把这些改造完成,就被调到了陇右,帮助郝昭改造船只去了,所以魏军的霹雳车到现在还使用人工拉拽的发射方式,发射的精准度和距离、速度都和蜀汉军的霹雳车有相当的距离。
然而更大的差距还在弹丸的供应上。
蜀汉军所用的弹丸基本上都是体积相近,形状规整的圆形石弹,发射起来精度高,重复性好,可是魏军用的石弹要么是大的石球,那是石匠们一锤一锤的敲出来的,产量非常有限,要么就是不规则的石块,大大小小,只能大致相当,这样的石弹发射起来精度当然不会太高。
战斗进行到了一定程度之后,魏军宁可去捡蜀汉军发射过来的石弹用,也不愿意用自己准备的石弹。
这在很大程度上制约了魏军的反击力度,也让李严的准备时间大大缩短。
一切准备工作完成之后,李严召开了攻城前的动员会议。
众将虽然对李严的独断专行有点腹诽,但是李严仅仅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就完成了对襄阳城的围困,即将进入真正的攻城战,大大缩短了作战周期,而且战损控制得也非常出色,这证明了李严的作战指挥能力还是非常优秀的,攻克襄阳城的希望大大增加,每个人也都暂时收起了不快之心,准备在接下来的攻城战中争取到首发的机会。
相对于主将的态度好坏来说,对所有的将士而言。能不能打胜仗,能不能立功受赏更重要。一个将军哪怕态度再恶劣,只要能给他们带来胜利,能够带来好处,比天天对他们笑更实在。
所以李严的动员会议开得还算顺利。
李严说得也很简单,围城的土工作业已经圆满完成,各种攻城器械也准备妥当,接下来,就要看诸位能不能破城了。勇猛作战的有赏。消极怠战的自然也有军法侍候。他随即又宣布了赏格,先登城的,斩杀不同等级将领的,都有不同的赏格,清清楚楚。全部写在明处。
看到赏格,帐内的那些将军、校尉们气息粗了,眼睛红了,像一头头恶狼,他们挺起了胸膛,目光炯炯的看着李严,希望李严能够注意到他们。给他们出战的机会。
李严随即宣布了战斗次序,最后挥了挥手,淡淡的说了一句:“都去准备吧。”
不管是对他有意见还是没意见的,都轰然应诺。然后鱼贯出帐,精心准备去了。
第二天,李严发起了对襄阳城的猛攻。数百架连弩车、霹雳车咆哮起来,无数的箭矢、石弹像不要钱似的向襄阳城飞去。打得城上的守军抬不起头来。一架架云梯从土堆后面伸了过来,搭在了城墙上。一队队身穿甲胄的蜀汉军士卒举着盾牌,踩着宽大坚固的云梯,向城墙发起了攻击。
魏军虽然极力反击,可是面对蜀汉军强大的攻势,他们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在襄阳守了十多年的将军吕常看到这一幕也不由得心惊肉跳,李严的攻势不仅超过了以往的任何一次攻击,就连上次陆逊与魏霸联手攻城也不过如此,李严甚至还有过之。他很清楚,仅凭襄阳自身的力量已经不足以保证襄阳的安全,如果没有援军的到来,襄阳失守只是几天之内的事。
吕常派出死士,冒险渡过汉水,向司马懿求援。
……
司马懿坐在战马上,看着夕阳下的襄阳城,眉心紧锁。
李严的攻击速度超过了他的预期。他原本以为面对襄阳这样的雄城,李严至少需要两到三个月才能完成围城的作业,再有一个月,才能攻克襄阳城,前前后后,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甚至更久,有了那么长的时间,将士们自然疲惫,士气也会有所松懈,这时再进攻,想必阻力会小得多。没想到李严仅仅一个月的时间就完成了围城的准备工作。
“水师的覆败,对我们影响很大啊。”司马懿非常遗憾的叹息着:“没有樊城的策应,襄阳等于断了一臂。没有侧翼的担心,李严可以一心一意的攻城,进度比我们预想的要快多了。照这个速度,最多再有半个月,襄阳就会失守。”
“那我们怎么办?”司马昭有些不安的勒了缰绳:“半个月,我们能突破蜀军的水师堵击吗?”
司马懿无奈的笑了两声,不知道怎么回答。司马师不动声色的应了一声:“襄阳、樊城本来就是下马换舟的交接点。如今蜀军的水师更强,也不过是全占汉水罢了,进入南阳,还是我们大魏铁骑的天下。”
“那我们要放弃襄阳吗?”
“襄阳本来就是一个诱李严来咬的诱饵。”司马师瞟了司马懿一眼:“现在不过是李严吃饵的速度快了些而已,父亲又何必如此沮丧?”
“士气啊。”司马懿轻叹一声:“襄阳失守太快,不仅达不到消耗李严实力的目的,而且会大大影响我们的士气。如果不救援襄阳,在陛下面前,我们怎么解释?”
司马师无声的笑了笑,没有接这个话头。虽然是父子,他也知道有些话司马懿只是嘴上说说。他转过头,看向远处,薄暮中,一骑飞奔而来。
“是我的细作。”司马师拨转马头,迎了上去。时间不长,他又回来了,笑眯眯的对司马懿说道:“父亲,理由来了,魏霸和孙权来往甚密。孙权也许会派援军从武昌出发,我们不能贸然深入,只能看着襄阳失守了。”
司马懿瞪了他一眼,接过密报,仔细的看了一遍,沉吟道:“不对,孙权这是想来搅局啊,就算他不会出兵襄阳,也有可能在江淮一带有所动作。不行,这件事必须立刻报与陛下。”
司马师似笑非笑的说道:“父亲,恐怕还不仅如此。孙权要是有所动作,必然是魏霸要北上了。否则,他是不敢把防守魏霸的兵力抽调出来攻击江淮的。依我看,他们要么是一个不动,要么是两个一起动。这才是我们真正要担心的,既然李严自己能够攻克襄阳,那么魏霸北上,目标至少是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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