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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2章 国之殇

    曹植的攻击力度超过了诸葛亮的预计,特别是两道拒马阵的失守让诸葛亮非常意外。在他看来,曹植最多只能攻破三道阵,以攻破每道阵需要两千人来计算,三道便是六千人,几乎是曹植现有可用兵力的一半左右。按照常识,不管意志多么强悍的战士,一旦伤亡超过一半,信心就会受到重挫,士气会急转直下,到了这一步,能控制着部下不至于崩溃,就算是难能可贵了,要想继续攻击,而且是继续攻击实力明显超过自己的敌人,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可是,曹植偏偏做到了,而且超出了诸葛亮的预计。他不仅连破三道拒马阵,而且动摇了蜀汉军的士气,直接导致第四道拒马阵不战而溃。

    诸葛亮通过血腥的杀戮控制住了局面,但是他却无法将曹植赶回去。现在,曹植离他不到四百步,虽然霹雳车和连弩车都无法伤到他,可是箭矢和石弹却可以攻击到中军的前沿。

    这对蜀汉军的士气打击不小。

    诸葛亮不想退,也不能退,中军就不能移阵,面对魏军的攻击,他们只能多竖盾牌,加强防备。向朗更是紧张,他生怕有流矢流弹伤到诸葛亮,下令虎步监孟琰率领数十名虎步营士卒上前保护诸葛亮。

    虽然他和诸葛亮之间明争暗斗,可是他非常清楚,诸葛亮不能死。不管是从荆襄系的利益还是从蜀汉国的利益来说,诸葛亮现在都不能死。

    诸葛亮在重重保护下,全神贯注的注视着战场。夜色笼罩了河谷,虽然点起了不少火把,终究不如白天看得清楚。特别是他因为劳累过度,眼力并不好。白天还勉强能够应付,一到了晚上,百步之外,对他来说就是模糊一片,只看到忽明忽暗的影子,却分不清是敌是我。

    诸葛亮暗自叫苦,眼睛睁得酸疼,却还是无法适应这种夜战。他越发的不安起来,却又不好明言。现在不是他想不想打。而是曹植根本不打算结束,他只好舍命陪君子。

    曹植却是越战越勇,他一手举着战旗,一手举着战刀,指挥着一批又一批的勇士冲上前线。不断的冲击着蜀汉军的阵地。只要冲破这最后一道拒马阵,诸葛亮的前军阵地就算易手,他就可以直接面对诸葛亮的中军。到了那时候,诸葛亮要么以中军迎战,要么调集左右两军向前靠拢,密集防守。那样的话,他的机会就来了。

    河谷地宽约一千两百步。诸葛亮在这里摆下了最常见的八阵,除了前面的前后左右中五军之外,在大阵的后方还有三个方阵,每个方阵两到三千人不等。这三个方阵是为了防守来自后方的敌人的。也是留作最后决胜负的预备兵力。一般情况下,这三个方阵是不会动的,甚至连中军和后军都不会动,真正参与战斗的是前军。前军如果不敌,则左右两军会相机前移。遮到中军的前面,或者向前突,与中军形成包抄之势。

    诸葛亮的阵设在汧水西,在汧水东的坡地上,他还安排了一个大约两三千人的战阵。这是为了防止魏军骑兵由汧水东岸绕到他的背后。仅凭这两三千人当然无法挡住魏军骑兵,可是却足以阻滞魏军骑兵的速度,给援兵渡河争取时间。

    曹植的计划就是击破诸葛亮的前军,逼着诸葛亮调集左军或右军前来支援补充,这样一来,他的两侧兵力就会减弱,夏侯霸就有了突击的机会。如果是攻击中军,那还远远不够,中军的战阵是最厚实的,仅凭这两千多骑根本无法突破,可是要突破留作后阵的三个方阵中的一个,那就相对容易多了。

    至少有一线机会。

    为了能将这一线机会放大,曹植才坚持夜战。夜战,会给骑兵冲锋带来困难,可是同样也会给守方带来困难。在黑夜之中,更难发现急速冲锋的骑兵,互相之间也不能像白天那样通过战旗来传递消息,而战鼓声传递消息总不如战旗来得直接,来得快捷,来得明白。

    更何况在黑夜之中,敌人无法确切的看清骑兵的数量,心理上的恐惧也会因为黑夜的原因而被放大。

    这就是曹植的计划,也是他能做到的极致,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一线机会。

    那些士卒不知道这些,他们只知道如果不能突破诸葛亮的战阵,他们就只有死路一条。既然陈王可以不怕死,他们也没有道理,更没有资格怕死。就是凭着这么一种简单的信念,他们向蜀汉军的阵地发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攻击。

    诸葛亮的血腥手段震慑了拒马阵里的士卒,大大延缓了曹植的攻击速度,却依然无法阻挡住疯狂的魏军。苦战一个时辰后,拒马阵终于易手。

    曹植将战旗插到了最后一道拒马阵上,站在他身边的是三千多筋疲力尽,气喘吁吁的士卒。为了攻破这最后一道拒马阵,他付出了两千多人的伤亡。现在,除了那倒在地上呻吟的士卒和隐没在黑暗中的两千余骑,就只剩他身边的这三千多人。

    他已经油枯灯尽。

    可是曹植却没有退缩,更没有一丝颓丧,他揩去了脸上的血污,哑着嗓子大声的吟唱起来。

    “操吴戈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这是屈原的《国殇》,是为数不多能在军中流行的歌谣,也是最贴合从军将士的歌谣。在后世人看来,这是典雅到拗口的文辞,可是在中古时代的军人看来,这首《国殇》却是他们的心声,不少人都能熟练的吟唱。此刻,听着曹植唱起这首《国殇》,所有会唱的人都跟着唱了起来。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哼唱的人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整齐。随着旋律的激昂,魏军士卒的眼神亮了起来,腰杆挺了起来。他们不是在吟唱,而是在大声的吼叫,每吼一声,身体中的力量就多增加一分。他们聚集在曹植周围,一个个怒发冲冠,慷慨激昂。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曹植举起战刀,厉声嘶吼:“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勇士们,生为人杰,死为鬼雄,黄泉路上,得与诸君同行,植死而无憾!”

    一个虎贲郎举起了战刀,厉声长啸:“追随大王,死而无憾!”

    更多的魏军士卒举起武器,放声大笑:“死而无憾!”

    “跟我来!”曹植接过一面盾牌,举步向诸葛亮的中军杀去。

    “愿与大王共生死!”亲卫们吼叫着,抢上几步,冲到了曹植的前面。

    更多的士卒怒吼着,争先恐后的向诸葛亮的中军冲去。他们没有什么严整的阵形,只有一往无前的杀气。他们无视十倍于已的敌人,眼中只有曹植的身影,只有燃烧的火焰。

    诸葛亮从指挥台上站了起来,分开护在他身前的亲卫,走到台边,看着远处晃动的火把,沉默不语。他看不到曹植的面容,可是他能听到那熟悉的楚歌,他也知道这首《国殇》代表的意义。

    向朗走了过来,默默的站在诸葛亮的身边。他是荆襄人,对这首由楚人先贤创造的《国殇》当然了然于心。

    杨仪也走了过来,脸色苍白,小声的提醒道:“丞相,一人拼命,十人不能当,万人必死,横行天下。曹植要拼命,还是小心一些的好。”

    诸葛亮点了点头:“传令,左右两军突前,掩护中军。”

    “喏。”杨仪转身下令去了。

    诸葛亮转过身,看着向朗,眼神有些疑惑:“向公,那些骑兵哪儿去了?他们会不会趁着夜色离开?”

    向朗眉头一皱,也有些担心起来:“丞相是说……陇关?”

    “不仅是陇关,还有陈仓。”诸葛亮担心的说道:“我前些天得到王平送来的消息,说是郝昭率领万人出了冀县,沿着渭水集结了不少船只,还有不少粮食,我担心他会冒险过箕谷入关中,已经安排文长前去堵截,万一夏侯霸回师……”

    向朗的眉头拧了起来,半晌没有说话。他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个情报,这么重要的事,诸葛亮居然没有给他通个气,这也太不把他当回事了。如果不是被眼前形势所迫,只怕等临渭的战事结束,他这个负责上邽防务的荡寇将军还被蒙有鼓里。

    见向朗不说话,诸葛亮的脸上闪过一抹愧色。此时此刻,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向向朗解释。

    两人沉默着,各自想着心思。

    曹植却已经杀到了阵前,率领着如狼似虎的亲卫营,势不可挡的杀向蜀汉军的中军。中军将士严阵以待,左右两军也奉命向中军靠拢,向曹植的身后包抄过去。他们跑得非常快,眼看着就要将曹植包围在其中。

    曹植大喜,厉声嘶吼:“传令,骑兵出击!”

    “喏!”紧跟在他身后的传令兵敲响了战鼓,战鼓声沿着山谷传了出去。

    夏侯霸突然跳了起来,侧耳倾听了片刻,大吼一声:“所有人上马,出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