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霸的防守反击战斗很快失去了作用,陆逊不为所动,稳扎稳打,每次夺取一道阵地之后,不急于追击,而是坚守既有的成果,稳住阵线,然后将那些突破成功的士卒替下战场,予以表彰,当作英雄一样通报全营。接着派辎重营上前填壕、清障,整理阵地,将霹雳车等军械推到最前线进行掩护,再派突击队上前破阵。又派出大量的厢车,组成一个移动的堡垒,一步步的向前推进。
他这么做,既降低了攻击将士的伤亡,最大程度的保证了他们的安全,又有效的提升了士气,当一道阵地被攻克,幸存的将士凯旋时,即将走上战场的士卒也看到了生的希望,更加斗志昂扬。
陆逊一直攻破了魏霸四道阵地,付出了三千人的伤亡,吴军士气不坠,反而随着阵地的深入有愈发昂扬之意。虽然在接下来的战斗中,突击的士卒要面对三面的蜀汉军攻击,可是他们越战越勇。
五六天的血战下来,魏霸总共杀死了超过六千的吴军,自己也付出了三千多人的伤亡,占他目前手下兵力的六分之一强。在他各种办法一起上的情况下,士气还没有出现大的波动。可是情况却不容乐观,陆逊的顽强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六千人战死,似乎丝毫没有影响陆逊的决心,他依然像一只巨龟似的缓慢而坚决的前进。
更让魏霸为难的是,让出四道阵地,他的指挥台所在的山岭便从阵侧突出到了阵前,如果再让,他就无法有效指挥战斗,还有可能被陆逊分割包围,成为孤军。
不能再让,那就只能据地死守,和陆逊拼消耗。然而,这却是他非常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陆逊不用任何花招,就是凭着自己的实力,简单而直接的化解了他的防守,一步步把他逼到了绝境。
夕阳西下,当又一个夜晚来临的时候,魏霸站在山岭之上,闻着充满血腥和恶臭的寒风,眉头越锁越紧。
夏侯玄也有些沉默。他虽说出身将门,也经历过战事,这却是他第一次近距离目睹如此惨烈的大战。几天之内,双方死了近一万人,山谷中到处飘荡着尸体的臭味。每天睁开眼睛,看到的是鲜血,听到的是惨叫,每天晚上的会议上,早有一些熟悉的面孔再也不会出现,而活着的人也一天比一天沉默。
“子玉,不能再这么拼了。”夏侯玄走到魏霸身边,轻声说道:“要么撤到桂山,要么把后备兵力补充上来,再这么拼下去,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起变故。”
“我知道。”魏霸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嗓子有些嘶哑,这几天坚持站在这里指挥战斗,他受了些凉,还有些低烧。他握起拳头,挡在嘴前,轻咳了一声,随即用力的挥了挥手,仿佛又在慷慨激昂的发表演讲。“可是到了这个时候,我相信陆逊也快撑不住了,谁先撤,谁就输了。一输,可就是一辈子。”
夏侯玄皱着眉,心情非常沉重。他知道魏霸不能退,以同样的兵力,又是占据地利的防守,如果这样都被陆逊击败了,在心理上是一个无法接受的挫折。他知道魏霸的进步很快,在兵法运用上隐约已经踏入神而明之的境界,可是如果这次被陆逊击败,他以后再面对陆逊时就不可能有信心。相反,如果他击败了陆逊,以后不管遇到什么情况他都有足够的信心。
作为一个将领,有信心和没信心有非常大的区别。现在对魏霸来说是一个重要的关口,是闯过去还是退回来,也许就决定了他以后的成就高低。
谁都知道应该闯过去,可是其中的风险也让人不寒而栗。万一冲不过去,这可能就是最后一战。
夏侯玄将手放在魏霸的肩上,轻轻地拍了拍,转身离开。在这种时候,让魏霸自己冷静冷静是非常有必要的,如果魏霸需要他的帮助,魏霸自然会去找他。
听的夏侯玄离开的脚步声,魏霸没有回头,他的目光落在远处在夜风中缓缓飘动的大旗。他咬了咬牙,眼光中露出一丝狠厉。
“陆逊,咱们就比一比,看看究竟谁更狠。”
吴军大营,陆逊和潘濬对面而坐,案上放着今天的伤亡报告。诸葛恪、朱绩坐在一旁,低着头,等待着陆逊的最后决定。
“不能再拼了,我们死的都是精锐,魏霸却是刚刚召集的蛮子,算起来我们的损失比他大得多。再这么打下去,我们会把主力拼光的。”潘濬首先打破了沉默,提出自己的意见。在这种时候,只有他有资格来劝陆逊退却,其他人虽然都这么想,却负不起这样的责任,也没有足够的分量。
“你们说的我都知道,杀死多少蛮子并不重要,杀死魏霸才是最重要的。如果能杀死魏霸,再死一万人也值得。如果魏霸不死,就算将这几万蛮子杀光,也没有任何意义。这个道理我懂,我现在不能放弃,从明天开始,我会派我的部曲上阵。”
潘濬为难地皱了皱眉。“伯言,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也知道你的想法,可是现在停止似乎更合适。魏霸有地利,军械上又有优势,我们和他硬拼,伤亡太大。既然大王让我们再等一等,又何必急于一时呢。把魏霸拖住就是完成任务,等周胤他们从背后杀来,魏霸一样无处可逃。”
陆逊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失落。他握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暴露。孙权的命令来的真不是时候,没有孙权的命令,他相信包括潘濬在内,这里所有的人都不会反对他的决定,也没有人敢违抗他的命令,可是现在有了孙权的命令,他的权威一下子动摇了。已经战死六七千人,如果就此放弃,不能一鼓作气的击败魏霸,等魏霸缓过气来,这些勇士的牺牲就失去了意义。
“庐陵到南海,就是日夜兼行也需要二十天以上,如果遇到一点意外,一个月他们也到不了。崇山峻岭之中,无法沟通消息,难道我们就在这里死等?如果他们到不了呢,魏霸还有一万多人没有出现,我相信他不会不防备自己的背后。周胤能不能完成包抄的任务,我非常怀疑。”
一直沉默的诸葛恪冷笑了一声:“将军这是怀疑大王的决定吗?”
“是。”陆逊不假思索地说道:“大王远在武昌,他怎么可能知道前线的情况。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们把自己责任推到大王身上,是否不忠?”
陆逊声色俱厉,诸葛恪哑口无言,没敢再说什么,悻悻地退了回去。
“就这么决定了,明天继续攻击。我派我自己的部曲上阵,你们都休息一段时间。”陆逊扫视了一眼四周,冷冷的说道。朱绩站了起来,拱了拱手,“将军,我愿意做前锋。”
陆逊眼中闪过一丝暖意,却摇了摇头。“你没有听到我刚才的命令吗?”
朱绩愕然,和陆逊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明白了。
……
成都城外,魏家庄园。
关凤下了车,匆匆的走进大门,径直走向后院。夏侯徽抱着孩子从里面迎了出来,一看到行色匆匆的关凤便笑了。
“姊姊就这么急着进我们魏家吗?”
关凤脸一红,斥道:“小心眼,谁跟你抢,我现在急着赶回来是有正事。”
夏侯徽笑道:“姊姊嫁进我们魏家,难道就不是正事?”
关凤避开夏侯徽戏谑的眼神,伸出手,想从夏侯徽的怀里接过孩子,却又犹豫了一下。她的手拿过刀,杀过人,却没有抱过孩子,看着那张粉嘟嘟的小脸,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弄伤他。见关凤窘迫,夏侯徽笑道:“好了,抱抱吧,你总要学一学,要不然以后自己有了孩子怎么办?“
“你现在怎么牙尖嘴利的?”关凤接过孩子,怜爱的说道:“长得像子玉吗?”
夏侯徽耸了耸肩。“我又没见过子玉小时候的样子,怎么知道像不像?阿母说,子玉小时候和现在长的一点都不像,却没说这孩子像不像他。”她把关凤让进房内,房里充满混合了尿味和奶味的温暖味道。关凤吸了吸鼻子,羡慕的看了夏侯徽一眼。
“把孩子抱走,我和关姊姊说点事。”夏侯徽挥了挥手,有侍女过来抱走孩子。夏侯徽会收起了笑容。“前线现在很紧张吗?”
关凤点了点头。“陆逊和潘濬两员重将,还有诸葛恪、朱绩等年轻将领,一共三万多人,全是久经沙场的精锐。子玉手下只有三万蛮兵,都是刚召集的乌合之众,才训练了两三个月,壮壮声势还行,一旦遇到大战,他们顶不上用场。以前我们什么也没有,一旦情况不妙,随时可以撤退,现在有了交州,要护住商道,只能死守临贺。我看子玉的意思是要在临贺和陆逊决一胜负,打一场硬仗,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打游击。如果真是这样,我们没有什么机会可言。”
夏侯徽点点头。“有恒产者方有恒心,有了家业,当然不能随便就走。可这也成了负担,对子玉来说非常不利。那姊姊回成都,是有什么办法吗?”
“子玉的意思是尽量说动陛下出动大军,显示援救的决心,影响孙权的判断,可以减轻他的负担。不至于损失太大。如果大军东出,孙权肯定要调陆逊回援。和荆州相比,交州实在算不了什么。”
夏侯徽明白了。“来得及吗?”
关凤沉默了良久。“尽人事,听天命,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力而为。希望子玉吉人天相,能撑到那个时候。”他拉着夏侯徽的手说道:“所以你才不能耽搁,越快越好。”
夏侯徽白了她一眼:“别忘了你还没有进魏家的门,现在我比你更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