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权有三个儿子,长子孙登温和恭敬,谦谦君子,颇得臣下的尊敬和拥护,可是孙权人却不喜欢他。一是嫌他懦弱无能,二是嫌他外恭而内执,为了养母徐夫人的事,惹得孙权很不高兴。三子孙和才刚刚六岁,虽然聪明可爱,却不如正当少年的次子孙虑得宠。
孙权对孙虑期望甚高,十五岁封侯,这次用兵襄阳,孙虑一直跟在孙权身边,由孙权亲自指点用兵用人,可谓是用心良苦。现在让他赶到襄阳去责问陆逊,无疑又是代行王命,尊贵可想而知。
谁也不曾想,孙虑居然会碰到来袭的魏军,孙权所有的希望,在刹那间就被魏军的铁骑碾落成泥,其心之痛,自不待言。为了魏霸的事,孙权已经被费袆挤兑得非常难堪,现在最心疼的儿子又死于非命,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忍不住抚车大哭。
看着痛不欲生的孙权,诸葛恪等近臣一时乱了方寸,可是军情紧急,又容不得半点耽搁,诸葛恪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劝道:“大王,王子生死未卜,尚不能断言。可是魏军却近在咫尺,若有差池,便是大败之祸。还请大王立刻调整兵马,严阵以待,免得……”
孙权其实很清醒,正因为他很清醒,他知道孙虑生还的可能性非常小。征战多年,他非常清楚骑兵的威力,逍遥津之役,张辽仗以冲锋陷阵的不过是八百并州步骑,如果真有五千铁骑,孙虑和那百十名亲卫又怎么可能有生还的机会?
孙权痛彻心肺,却还没有乱了方寸,一边号啕大哭,一边下令布阵。准备迎战。他的命令刚刚下达完毕,远处已经看到了铁骑奔驰的烟尘。孙权身边的将士中不少人都能识别这种又高又直的烟尘,知道是有骑兵来袭,顿时紧张起来。
铁骑一直就是江东人的噩梦。魏吴交战,不管前面打得如何,一旦魏军铁骑出现在战场上,胜负就基确定。以步卒为主的吴军根没有克制魏军铁骑的有效手段,只能被动挨打,久而久之。这些经验丰富的老兵对魏军铁骑已经有些心理上的障碍,反倒不如新兵来得无畏。
铁骑越来越近,大地开始震颤,传递到每一个吴军将士的心头,正在列阵的吴军将士越来越紧张。原很熟练的动作也变得生硬起来,不少人的脸色都变了。绝大多数人都有一个潜在的想法,魏军没有战船,无法渡过汉水,魏军被吴蜀联军挡在汉水以北,汉水以南的区域是安全的。现在魏军铁骑突然杀到了他们跟前,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仓促应战。对士气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孙权站了起来,看看越来越近的烟尘,再看看还在布阵的将士,心不住的往下沉。几万大军列阵。不是仓促之间能办到的,而魏军显然来得非常快,快得让他根没有准备的时间。
这将是一场惨烈的战斗,孙权的心头盘旋着几只不祥的乌鸦。他唰的一声拔出战刀。一刀劈在车轼上,厉声喝道:“备马!”
“大王?!”诸葛恪等人大惊失色。连忙阻拦。孙家的血脉中流淌着勇武的血液,从孙坚开始,都有一种冲锋陷阵、驰骋疆场的,屡遭险难而不改。孙权身为江东之主,依然不改色,常常有亲自斩将夺旗的想法。他之所以不喜欢孙登,偏爱孙虑,也有这方面的因素。可是群臣又怎么可能让他冲杀在第一阵,孙坚、孙策有万夫不当之勇,不是照样死于非命,更何况孙权呢。
孙权被丧子之痛激得红了眼,不肯听任何的劝告,非要上阵杀敌,急得诸葛恪等人跪了一地,连声哀求。就在吴国君臣乱作一团的时候,魏军铁骑杀到。
田豫摇动战旗,五千铁骑化作两道滚滚洪流,向吴军的两侧包抄过去,骑士们拉开强弓,端起手弩,全力射击。一枝枝利箭呼啸而入,扑入吴军并不严整的战阵之中。不少将士中箭,发出凄厉的惨叫,进一步加剧了混乱。有胆大骁勇的骑士甚至冲到了吴军的阵前,跃马杀入,又在吴军反击得手之前扬长而去,发出一阵阵笑声,尽情的嘲弄着狼狈不堪的吴军。
铁骑卷起的烟尘如巨龙般奔腾而来,涌入吴军的战阵,将吴军将士包裹在其中。吴军将士被呛得咳嗽连声,恐惧的气氛更加沉重。
孙权却心惊肉跳的看着远处,一阵阵冷汗透体而出。
远处,一道更粗大的烟尘直冲天际,触目惊心。
魏军不仅仅是五千铁骑,至少要翻一番。我的天啦,该死的陆逊,究竟有多少魏军渡过汉水,你怎么也不提醒我一句?
不仅是孙权闻到了死亡的气息,诸葛恪等人也惊得目瞪口呆。敌人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多,情况远比他们估计的要恶劣。如果仅仅是五千铁骑,三万大军还有一战之力,现在魏军铁骑再多一倍,达到一万,那这三万人能有多少生还,就是一个谁也说不准的事了。
随行的费祎看到这一幕,也被吓呆了。见吴国君臣乱了方寸,他顾不上失礼,冲了过来,揪住孙权的袖子,大吼道:“大王,立即收缩阵型,密集防守,把所有的辎重车都推到外围去……”
孙权这才如梦初醒,按照费祎的提醒,下令立刻变阵。魏军的前锋只是游击,主力马上就到,他们如果不能抓住这个时间完成变阵,迎接他们的将是一场灭顶之灾。
所有的吴军将士都开始忙碌起来,战鼓交鸣,旌旗飞舞,场面混乱不堪。
费祎看着这一切,一阵阵凉意直冲后脑,欲哭无泪。他现在明白为什么魏霸要他找机会赶紧走了。这些铁骑肯定是被魏霸放过汉水的。他预料到了魏霸会引魏攻吴,却没想到魏军会用铁骑突袭孙权。现在孙权的儿子孙虑死在铁骑之下,这吴蜀之间的仇是越结越深了。一想到这里,费祎不禁为诸葛亮担心起来。
先期到达的魏军看到吴军变阵,立刻明白了吴军的用意。步卒对付骑兵,密集防守是最有效的办法。他们催动战马。绕着吴军的战阵不断奔驰,蹄声如雷,箭矢如雨,混杂着一阵阵吼叫声,掀起一道道声浪,不断的冲击着吴军将士的心神。
魏军中有不少是髡头的胡人,比起汉人战士,他们更加狂放,不少人杀得兴起。时不时的冲出队列,闯到吴军的跟前,箭射刀劈,斩杀几个士卒,然后又跃马而去。强壮的战马。犀利的战刀,精准的箭矢,都让吴军将士心惊胆战,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成这些胡人的刀下鬼。
前一批魏军骑士从吴军的面前冲过,在远处交汇,拨转马头,再次发起冲锋。吴军刚刚松了一口气。大地却再次开始震颤起来,而且比上一次有过之而无不及。在漫天的尘土中,更多的魏军铁骑冲了出来,咆哮着杀向吴军。
战鼓争鸣。人喊马嘶,一眼看不到头的魏军铁骑像奔腾的巨浪,扑向吴军勉强成型的阵地。时间太短,吴军的阵地不够坚实。不够紧密,像是一块松散的土堆。在巨浪的扑打下不断的晃着动,细微的裂缝越来越大,终于轰然散开,随即被巨浪卷走,消失在潮水之中。
魏军骑士纵马舞刀,肆意杀戮。
吴军将士疲于应付,顽强反击。
双方搅杀在一起。
孙权在解烦营的护卫下,处于大阵的最中央,他看着无数的吴军将士被魏军冲倒,被魏军杀戮,魏军的每一次冲锋,都会将吴军的阵势削弱一层,心痛得无以复加。他提着战刀,焦躁的四处奔走,虽然离魏军还有几百步,可是看他那副狂躁的样子,却似乎正身处战的第一线,正在与无数的敌人搏杀。
诸葛恪等人不敢大意,生怕孙权失去理智,冲杀到最前线去,他们很有默契的站在四面,不管孙权走到哪一面,都有人适时的拦住他。
战斗在继续,这三万吴军不愧是精锐,经过了最初的慌乱之后,他们渐渐的适应了战场的节奏。有人点燃了推到阵前的辎重车,组成一道道火墙,用熊熊大火来阻挡魏军的铁骑,弓弩手们集结起来,不断的发射箭矢,压制魏军的冲锋,长矛们肩并肩的站在一起,举起了手中的长矛,用自己的血肉之躯迎击魏军的冲击。他们用巨大的牺牲挡住了魏军的冲击,几次濒临崩溃,却又顽强的守住了阵地。
火光冲天,鲜血四溅,嘶吼声,惨叫声此起彼伏,无数素不相识的人舍命相搏。
战斗并没有持续太久,最多不过一个时辰,随着战局的胶着,魏军的体力下降,伤亡也开始增大,经验丰富的田豫适时的建议曹宇见好就收,撤出战场。曹宇是个随和的人,他知道自己没什么经验,听田豫这个宿将的肯定没错,所以他从谏如流,立刻下令收兵。
随着一声声清脆的铜锣声,魏军渐渐的撤出了战场,喊杀声渐渐平息,烟尘慢慢散去,露出了惨不忍睹的景相。烧毁的辎重车冒着袅袅的残烟,重重迭迭的尸体交织在一起,鲜血缓缓流淌,染红了大地。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让人无法呼吸。残破的战旗无力的垂挂着,零星的几匹无主战马驻立在战场上,不时的拱一拱已经身亡的主人,希望他还能再次站起来投入战斗。
孙权看着这惨烈的一幕,欲哭无泪。
费祎站在一旁,且喜且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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