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朝中议论,若可以便立刻发诏书,兹事体大,便不按规矩从吏部下调令了。”
说是还要商议,其实已经没什么意外了,泗水郡的乱摊子,摊到谁的头上也不乐意。
如今确定了人选,群臣巴不得脱身,哪里还会反对。
果然,第二日朝会,刘志不等众人发起讨论救援之事,就先发制人,将监事御史的奏章抛了出去。
当然,还有龙鳞卫的调查报告,泗水郡太守方广办事不力的罪名,算是坐实了。
方氏在朝中的政敌立刻群起而攻之,弹劾他罔顾百姓之命,致使生灵涂炭,当罢职问罪。
其家族之盟友却鼎力相争,力陈方广乃因循守旧,为无心之失,且九江郡有过错在先,致使其郡民北上,流毒于此。
尹颂因为早与刘志商量过,自然是胸有成竹,见火候差不多了,便出来委婉的表个态,将舆论导向了宽宥的那一方。
最后方广被贬为凉州一县令,这惩罚也算是不高不低,两边都能接受。
接下来自然是问计于群臣,看谁人合适接替泗水郡太守之职,明摆着一个从二品的空缺,可满堂却鸦雀无声。
别说毛遂自荐了,便是替人推荐的都没有,有人可能自认能力不够,更多的人是不愿意趟浑水。
举荐自己人吧,这明显就是个火坑,可举荐对手吧,这意图又太过明显,容易落人话柄。
因此人人都不想张这个口,给自己找不痛快。
见此情景,刘志干脆点名询问,一连点了几人都急忙推辞,连道确实想不出合适的人选。
“我大汉人才济济,正当国家危难之时,难道就连一名太守都选不出来吗?”
皇帝发自灵魂的拷问,让许多人都垂下了头,不过不是因为羞愧,而是担心被皇帝点到自己的名字。
此时尹颂叹道,“泗水郡情况危急,接任之人必须要能力出众,且一心为民兢兢业业,最好还懂点医药,能够及时应对各种不测。”
话音未落,御史中丞张陵站起来奏道,“臣有一人荐举,此人的能力有目共睹,曾经力挽狂澜,解救兵灾之地。”
他这么一说,人人都猜到了答案,立刻扬声附和。
“泰山郡太守陈寔,乃是殿试魁首,此人确实是个能臣,又忠心耿耿,调去泗水郡,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一时间众口纷纭,人人称赞,听起来似乎都对陈寔很是赞赏一般。
可事实上呢?
陈寔乃贫家子出身,无权无势,在朝堂上自然也不会有任何的靠山,在科举之前,他长期在下层府吏中沉浮,与权贵圈子丝毫也不沾边。
此人知世故而不世故,即使是成为魁首,也委婉谢绝了那些世家大族抛过来的橄榄枝,宁愿做个孤臣。
幸而李膺与他神交已久,二人惺惺相惜,在青州的治理上,也算是相互成全。
他们之间少了任何一个,都不可能取得今日这般的辉煌成就,如今众人一听是与谁都没有厉害关系的陈寔,自是欣然接受。
可刘志也有他的打算,陈寔能从县令直接提拔成为太守,其实是占了改制前官阶混乱的便宜。
后来官制改革,他等于平白增加了好几品,一来已经上位已久,二来有李膺力保,朝廷便默认了他的地位。
所以,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功绩,陈寔要想更进一步的话,几乎是不可能的。
陈寔没后台,好不容易四十几岁才遇到机会,考取了魁首,如今眼看着快到知天命的年纪。
刘志一直很欣赏他,这些年他也证明了自己的能力,所以便想找个借口把他给调回京师,放在更重要的位置上来。
古人的寿命本就不高,再拖下去,陈寔便垂垂老矣,恐怕再难有机会出头了。
因此,泗水郡虽然是一道难关,但也是陈寔的机会,做不好,刘志也不会降罪,做得好,以后便平步青云。
到时候,也能凭此功劳,堵住那些眼红之人的嘴。
此时既然众口一词,刘志自然也就顺水推舟,把这事情给敲定下来,因为事态紧迫,便不走吏部常规调动了。
陈寔在泰山郡干得好好的,也没想到陛下会突然将他调到豫州泗水郡去。
九江郡一带的疫情,他一直都在密切地关注着,所以泗水郡的情况,他多多少少都了解一些。
他与青州牧李膺同时接到了陛下的文书,两人都没有多说什么,尤其是陈寔,来不及去向李膺告辞,连夜就骑马上了路,只带着简单的行囊。
走前给李膺留了一封信,将泰山郡目前的情况交代了一下,也算是交接工作了。
与泗水郡太守无人问津的情况刚好相反,当日决定将陈寔调走之后,无数双眼睛便盯住了泰山郡的太守之位。
朝堂上顿时便热闹起来,风起云涌,各显神通。
当初陈寔去青州赴任之前,与今日的景象何其相似,同样的众人避之唯恐不及。
但现在的泰山郡与当日相比,早已不是一片兵灾后的凄凉景象,如今百业俱兴,百姓安居乐业。
此时去泰山郡,没有任何危险,也不需要有多大的能力,只要继续保持现状就可以了,完全就是在捡便宜。
不过朝堂上的暗潮汹涌,陈寔却完全不知,泗水郡在豫州的最南端,他即便是日夜兼程,也要好些天才能走到。
因此心中十分焦急,每日里赶七八个时辰的路,要不是担心马匹实在受不了,他恨不得不睡觉。
十几年前,陈寔的家乡曾经遭过一次瘟疫,当时的惨状,他到如今都历历在目,甚至可以说是刻骨铭心。
在古代除了战争,最残酷的便是瘟疫了,所过之处十室九空,家家都披麻戴孝,处处都哭声震天。
尤其死亡的人群中,很多都是体弱的老人和孩子,而他们的死也最能牵动家人的心。
甚至,他自己也有个儿子夭折在了那场规模并不算特别大的瘟疫中,至今思来,还是他们夫妇二人心头的痛。
所以一听说九江郡一带可能会遭受特别大的瘟疫,他就心急如焚,出生贫苦的他,是大汉官员中少数真正的忧国忧民之辈。
只有他才能深刻的体会到,天下无论兴与亡,苦的都是普通的百姓。
他骨子里,有传统文人的悲悯气质,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如今既然有机会得遇明君,就要尽一切能力帮助那些贫苦百姓。
陈寔一路跋山涉水,日夜兼程,只是他素来清廉,因此出门前只带了一匹骏马,数名随从。
由于赶得太急,走到半路上,那匹马便已经支撑不住了,幸亏路过豫州府时,他去拜会州牧,这才获赠了一匹好马。
此次来泗水郡赴任,必须要与豫州牧先见一面,商谈该如何配合的问题。
豫州牧匡成,也是个老牌世家贵族,但却为人圆滑,能力也是有的,只是行事风格比较守旧,做任何事情都以稳妥为第一要素。
但方广被弹劾,他也多少受到些牵连,一个指挥不济的罪名是跑不掉了。
虽然不会被降职,但若没有奇迹出现,今年的政绩考核,肯定表现不佳了。
对于朝廷调陈寔来的目的,他多少也猜到一些,因此笑脸相迎,并承诺会尽一切可能配合他的工作。
不管他是否出自真心,至少陈寔得到了他需要的保证,当即不客气地提出了一系列要求。
希望匡成举全州之力,无论是人力物力,都要尽量供应充足,同心协力将瘟疫拦截在泗水郡,不让它继续扩散。
匡成早有准备,立即从仓库中提了一批粮食出来,又召集了豫州的大部分医师,随着陈寔一起南下。
泗水郡里,灰头土脸的方广,一直等到陈寔抵达,这才交接工作。
这里的情况比外界知道的更糟糕一些,疫情已经开始全面爆发,由于组织无序,到处都是一派兵荒马乱的情景。
看到陈寔到来得这么快,方广也松了口气,趁着目前死的人还不算多,他还是赶紧跑路。
免得陷进这潭乱泥里拔不出来了,如今还只是降职,起码保住了身家性命,以后还能有机会卷土重来。
可若是死在了这里,那可就什么都完了。
因此,他简单地交代了一下事情,便留下一名熟悉情况的郡丞,自己借口要赶紧赴任,便趁机用最快的速度跑路了。
不过,陈寔对他的小伎俩,可完全不关心,他第一时间去找了窦云派过来的那名得意门生荀伦。
估计他才是泗水郡最了解疫情的人,荀论看到他带来的医师和药品,不由得大喜过望。
由于事先对泗水郡灾情估计不足,这边的各种物资和人手,都是严重缺乏。
荀伦来之前,这里甚至没有统一的治病策略,病人与还未染病的人杂居在一起,形成交叉感染。
他力陈厉害,希望方广立刻协助他实行隔离政策,并赶快组建重症区,可惜这位太守虽然赞成,无奈行动太慢。
本来十万火急的事情,到了他这里,乱哄哄的,到如今才好不容易建了几个临时区域出来。
可由于隔离政策宣传的不到位,许多百姓都不愿意离开自己重病的亲人,担心这一去会天人永隔,再也见不到面。
陈寔的大名他早就如雷贯耳了,当年他考取了魁首,打马游街,荀伦正在京师求学,也在人群中凑过热闹。
而且后来陈寔在泰山郡的种种行为,也早以广为传颂,因此得到消息便日盼夜盼,好不容易才把他给盼来了。
“荀医师,对于如何治理瘟疫,我是一窍不通,一切都听你的指挥。
最好是拿出个章程来,我好立刻去执行。”
窦云在九江郡早已总结出一套成熟的做法,来泗水郡之前便已经交给了他。
来到泗水郡之后,荀伦也曾将这章程交给方广,奈何后者根本不屑为之,堂堂一州太守,怎么能听任一名小小医师的调遣呢。
可陈寔却与他完全不同,一上来就主动表示要听从他的安排。
这一路上陈寔早就想好了,抗疫与治理政务不同,这样专业的事情就必须由医师来做,自己只负责听从他的调遣就可以了。
“陈太守,章程就在这里,是我的老师太医令窦云写的,他老人家千交代万交代,治理瘟疫重在一个防字。”
如今泗水郡的乱象中,唯一做的比较好的地方,就是出动了屯田校尉,以严酷的手段将那些准备跑路的郡民,拦在了边境线上。
再加上附近的几个郡,也早就接到了风声,对泗水郡严防死守,他们吸取了之前的经验,到目前为止没有让瘟疫继续北进。
但换句话来说,目前的泗水郡,成为了一座人为的孤岛,恐慌的情绪在民间肆意蔓延。
很多人按照以往的老经验,都认为自己已经被朝廷给放弃了,关在这里自生自灭。
极度恐慌的情绪也滋生了治安乱象,打砸抢的情况屡见不鲜,由于严重缺乏人手,官府根本就顾不过来。
陈寔迅速了解过情况,心情十分沉重,他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要想改变目前混乱不堪的状况,难度太大了。
当天夜里他召集了府衙的所有官员开会,拿着荀伦递上来的章程,逐条研究。
百姓们自暴自弃的悲观思想,他感同身受,也十分理解,但即便这样,也不是能够原谅趁火打劫者的理由。
要想继续正常开展抗疫工作,首先就要把这些扰乱治安的人给想办法治理下去。
这些人中大部分都是些流氓混混,少部分是被怂恿教唆的普通百姓,所以关键还是在这些混混身上。
但目前的情况下,正面冲突并不可取,只会加重两边的矛盾,看来只能智取了。
当天陈寔便出了告示,告诉泗水郡的百姓们,他新官上任,带来了朝廷的救援物资和医师。
后续还会有更多的支援到来,朝廷已经下了决心,要把瘟疫治理下来,并随之公布了章程,希望所有百姓配合行动。
还声称非常时期,之前的骚乱他既往不咎,希望各位壮士以大局为重,协助他打赢这场战争。
他让熟知当地事务的府吏,替他邀约了几个混混头目,准备亲自去他们的地盘上,与之谈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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