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光武帝时,重新设立尚书台开始,三公府的职责范畴和地位就逐年下降,至安帝时,尚书台便大有与太尉府争风的趋势。
至冲质二帝时,太后临朝,大将军一府独大,三公与尚书台都受到严重打压,只能抱团取暖。
如今新帝亲政,尚书台俨然成为了朝廷政令中心,太尉府的职权已经丧失大半,莫非皇上想再次取消太尉之职?
大汉官制并不成熟,自高祖开国以来,历经多次改制,光是太尉就几易其名,但权力却在逐渐被架空。
所谓的“虽置三公,事归台阁”,便是此意。攫欝攫
可以说传承到了今日,三公的荣誉性作用已经大于实权,但以黄琼为首的太尉府众属官,又怎能甘心退出权力中心呢?
若是平日里,以黄琼的性格,肯定不会同时接见如此多的属官,何况其中还有太常和廷尉这般的九卿,怎么说都有结党营私之嫌。
但今日,他却没有拒绝,最后进来的是太尉府长史许邑,他昨夜与黄琼秉烛夜谈,年纪大了受不住,起得有点晚了。
所以他也是最后才得到消息的人,见大厅中齐齐整整坐了满堂,目光一凝,担忧之色一闪而逝。
“太尉,若陛下真的裁撤三公,我等该何去何从?”
黄琼斜眼看了看说话的廷尉穆迁,这家伙为人圆滑,首鼠两端,根本就不是个能商量正事的人。
而且,廷尉隶属于司徒府,只是穆迁平时与太尉往从甚密,因此才归为黄琼一党。
但今日的情形,明显司徒尹勋是站在皇帝一边的,他都不担心司徒府被裁撤,你个廷尉有什么好担心的。
“怕什么,陛下自会安排妥当,反正到了老夫这年纪,早可以含饴弄孙了。”
众人面面相觑,搞不清他到底是说的气话,还是真的心灰意冷萌生退意。
“袁盱如今趾高气昂,根本未把我等放在眼里,太尉真愿意忍气吞声?”一名太尉府掾属愤愤不平。
长史许邑见情形不对,便接过了话头,“都是替陛下办事,分管不同而已,有什么气不气的,尔等切莫妄言,太尉岂会在乎如此身外虚名?”
那人也知道话不对,立刻讪讪地住了嘴。
黄琼给他递了个眼色,许邑心领神会,“各位都散了吧,且安心做事,陛下的心思我等臣子怎能妄自揣测。”
见太尉靠坐在案上,已然双目微闭,众人便知今日问不出个究竟了,只得识趣地告辞。
许邑看着终于安静下来的大厅,摇摇头,“竖子不足以谋,英公,您觉得陛下是否有意裁撤三公府?”
黄琼字世英,许邑与他也是几十年的交情了,因此才尊称一声英公,以示亲近之意。
“不好说啊,天子行事不循规矩,你看着他欲向东,他却偏偏拐个弯,向南而去。”
黄琼自嘲地摇摇头,“不可以常理推之。”巘戅tIanI#戅
许邑凝眉沉思片刻,“我等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我观陛下前有扶持御史台,后又提升尚书府,若是要裁撤三公,必须再扶持一股势力,方能保持平衡。
这第三方势利,就大有可为也。”
许邑沉默,黄琼的意思,还是认为陛下撤掉三公府的可能性很大,但天子不可能同时摒弃如此多的公卿,必须要开新府以保平衡,就如武帝时设大司马府或者太师府一般。
与其阻拦陛下裁撤太尉府,见弃于天子。
还不如顺势而为,积极谋取新的职位,如此则换汤不换药,于太尉府属臣来说,并没有多少损失。
“英公,在下明白了。”
太尉府几易其主,里面属官成员派系复杂,如此机密之事,自然不可能公开,不如趁机去芜存菁,方是上策。
自此后,黄琼打定了主意,闭门谢客,非公事不予接待,摆出一副宠辱不惊的姿态。
果然没过多久,翰林苑主编梁不疑,公然在朝会上递辞呈,言其身体不适,难以负担重任,请求辞官归里。
天子再三挽留,但梁不疑去意已决,最终陛下同意了他的辞呈,却仍然让他在尚书府工部挂了个闲职。
这番做作自然没人在意,自梁太后崩逝,梁皇后发配守陵,梁不疑的辞官便已成定局。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梁不疑最后却推荐了前太尉胡广接任,陛下问计于群臣。
说实话,胡广在朝中人缘不错,他为人八面玲珑,又是个老好人,为官二十多载,曾经举荐和征辟了不少人才。
再说了,他与赵戒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并没有随梁冀作恶,翰林苑又是个不折不扣的纯文职,几乎毫无实权。
此种情况下,众人都愿意做个好人,清一色的赞誉之词,夸奖胡广文采出众,知识渊博,足以担当此任。
唯有黄琼心中有些警惕,现在想来皇帝每开一个新机构,都大有深意,翰林苑主编莫非也属此列?
当天刘志就下了诏令,正式任命胡广为翰林苑主编,并召见他于中德殿。
离开朝廷近一年,胡广身上的变化还是很明显的,原先的大肚腩没了,油滑之气也减了几分。
清瘦下来的他,看起来倒有了些清峻的文人风骨。
“老臣拜见陛下。”
“赐座。”#21434#21437#32#22825#31809#23567#35828#32#116#105#97#110#108#97#105#120#115#119#46#99#111#109#32#21434#21437
刘志打量了他一番,胡广这人除了懦弱之外,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不像赵戒那么狠辣。
“翰林苑正在编撰的书籍太少了,我想扩大规模,将所有古籍重新修订,你可否招揽一批有学之士,共襄盛举。”
所有古籍重新修订?
胡广吃了一惊,随即又涌出些喜色,这可是流芳千古的大事业啊,想不到陛下竟然有如此宏图伟志。攫欝攫
“自西周以来,百家争鸣,古籍浩如烟海,若全部修订,恐怕举国之力,也要几十年的功夫,才能完成。”
不是胡广推脱责任,实在是工程太过于浩大了。
“无妨,上至三公府,下至太学和各官学,或者是林间隐士,只要你看得上的,尽可以推荐上来。
可入职翰林苑,也可挂职,负责其中一本古籍即可。”
这条件放得还真宽,如此一来,信心又大了许多,只是有才之士,只怕没几个愿意入职翰林苑这般清闲之地吧。
“翰林苑都是饱学之士,朕想着增加翰林苑待诏,专门负责起草诏书。”
胡广浸淫官场多年,自然知道起草诏书的都是皇帝近臣,哪怕级别不高,也能让人趋之若鹜。
“若翰林苑规模足够,朕想将之分为两个部分,一为翰林学士苑,常驻兰台,负责史书编撰和古籍修订。
另一部分为翰林供奉,常驻玉堂殿,负责机密诏书起草,协助科举考试,朝廷修订制度时以为参考等等。”
刘志每说一样,胡广的眼睛就亮了一分,到最后,他的眼中已经满是兴奋的光芒。
几番沉浮,大起大落,胡广痛定思痛,原先的争名夺利之心早已歇的大半。
他深知自己的性格不适合波诡云谲的朝堂斗争,这个翰林苑清贵无比,身在朝堂而又不沾是非,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做。
“陛下圣明,翰林苑必将成为天下学子心中的圣地。”
作为四朝元老,他的政治嗅觉无比灵敏,立刻敏锐地察觉到,翰林院将成为朝廷重臣的培养之地,而他,将成为人人尊重的导师。
“还有,当年邓太后所办的宫学,如今已然乌烟瘴气,朕打算交给翰林苑来重整,并负责讲学。
以后皇室宗亲子弟,以及陪读,都必须经过严谨的考核,冥顽不灵者,汝有权开除。”
意外之喜真是一浪接一浪,胡广突然觉得,自己时来运转,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迎来了人生的巅峰时刻。
“臣惭愧,曾位列三公却尸位素餐,愧对陛下啊。”
胡广脸上的愧色很真诚,不再如当日初见般油腻虚伪,“蒙陛下不弃,臣定当洗心革面,兢兢业业死而后已。”
刘志颔首笑道,“此次是梁不疑一力推荐,朕经过多方考虑,这才决定下来的。”
梁不疑自身难保,本该明哲保身,但却冒着风险举荐他,这份情谊让人动容。
两人互为知己,惺惺相惜,但梁不疑的性格更质朴,重情重义,做起事来不计后果。
一番交谈胡广热血沸腾,这几十年来,他在儒林薄有名声,加上位高权重,可谓朋友满天下。
他很有信心,只要自己出面,一定能广邀贤士,将翰林苑办成大汉的文宗之地。
二月间,翰林苑入驻玉堂殿,为陛下之供奉的消息,便已经不胫而走,传遍了天下。
太学院被胡广提前挖了好几个墙角,弄得国子监祭酒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扬言胡广只要再敢踏进来一步,就要与他单挑。
就连三公府的属官,都被他这个老上司给撬走了十几个,各官学更是风声鹤唳,严防死守,生怕被胡广把人给全拉跑了。
好些隐居山林的大儒,都被胡广三顾茅庐,死乞白赖地给请了过来,成了镇场子的大神。
刚开始,许多人都不愿意,见到胡广来了便避之不及,可后来消息一传开,很多世家都想把自家子弟塞进来。
这可比当郎官强多了,又清贵又能常在陛下面前混个眼熟,谁不眼热。#21434#21437#32#36861#21727#25991#23398#32#122#104#117#105#121#111#46#99#111#109#32#21434#21437
可惜胡广开出来的条件很苛刻,必须要在某方面有特殊才能,无论经学、算学、或者诗词歌赋都成。
经过几个月的精挑细选,加上翰林苑以前的旧编制,规模扩充到了一百多人,已经自成体系。
翰林苑改称翰林院,设侍读学士、侍讲学士、侍读、修撰、编修、典簿、检讨、待诏各若干名。
其中最普通的便是编修和典簿,名额不限,主要都是些后学末进的年青学子。
黄琼在此过程中,一直保持了沉默,甚至有太尉府掾属和御属跳槽翰林院,他也好言好语的送出门,没有丝毫为难。
许邑与他私下里商议过,二人均认为翰林院不足以与尚书府和御史台相抗衡,应该属于独立于各方势力之外的机构。
而天子真正的大招,还在后面,所以他除了暗中积蓄势利之外,便把主要的精力,放在了第一次全国统一的童试上。
今春的头等大事是恢复民生,官府给受灾的百姓借贷了口粮和种子,并督促春耕的进行。
各地的河道和沟渠,从冬天开始就在不间断的维修,由于年成不好,虽然只提供两顿杂粮粥,偶尔加两个糠面饼,但仍然有许多百姓趋之若鹜。
其实百姓们的要求很低,只要能勉强果腹就行了,谁真的愿意去造反啊,还不是活不下去吗。
各州、郡、县的农官和官吏,甚至出面劝说本地豪绅,捐赠或者借贷一些粮食给官府,将来会在田租里面扣除,以期能度过难关。
百姓们惊讶地发现,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吏们,居然亲自跑到乡间督促,这可真是闻所未闻。
各乡各亭各里的皂吏,更是恨不得每天睡在田间地头,也幸好老天保佑,整个春季都风调雨顺,大部分的田地都播种了,而且长势喜人。
虽然大家伙对强制执行的新式种植法,都半信半疑,但看到苗子出得确实比往年整齐,又有些期待了。
在此情况下,大汉帝国首次童试,就显得有些无声无息,放弃了推荐制度,报名的学子确实有点多。
各地官学和私学的学子,除了小学的蒙童之外,几乎清一色地报了名字上去。
人数多得让各地官府始料未及,在一众年轻学子里面,最惹人瞩目的是许多中年儒生,他们中许多人曾经依附于世家为吏,也有些多年来混迹于最底层的乡吏和亭吏。
这么多人,一个个去查验身份,工程也太浩大了,春耕正忙,哪里去找如此多的人手。
最后只能发出告示,凡有不孝不义或者前科者,一律自行取消报名,一旦后续查出,将按流放罪论处。
这一波告示并未吓退报名热情,为了减少秋季的县试压力,各县学的讲席和县长挖空心思出难题,以期能刷掉一批学业不精,存侥幸心理的士子。
四月上旬,正是草长莺飞花红柳绿之际,首次童试在各县学里紧张地进行着。巘戅追哟文学戅
许多参加过这一届童试的学子,多年后依然津津乐道,因为这绝对是史上难度最大的一次童试,题目之难,直追州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