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口中的先帝,自然是指孝崇皇刘翼,而不是汉顺帝。
郾夫人笑着回答,“夫人感慨说,当年先帝在日,长觉愤懑不平,说自己并无谋篡之心,却饱受无妄之灾。
如今尽享身后尊崇,可知乃是上天注定的荣耀。”
要说起来,刘翼早期的经历与刘蒜颇有些相似,都是离帝位只有一步之遥,却偏偏少了点运气。
只是刘翼有河间王罩着,至少还能低调地安稳度日,刘蒜最开始也没有谋反之心,时也运也,最后一步行差踏错,落了个凄凉结局。
仔细想想,刘志也算是个幸运儿,他不过是个庶长子,幸得父亲宠爱,嫡母又不争不妒,才能继承了侯位。
大汉的规矩,不立白身,继承帝位必需要是王侯,所以当年邓太后才会提前封刘翼为平原王。
若没有这个蠡吾侯的爵位,梁太后也不会选上他做妹夫,更不会阴差阳错地变成皇帝。
在这一点上,郾夫人始终觉得自己有愧于马夫人,更是亏欠于刘硕。
刘志对她的心思也不是不清楚,但却不好相劝,即便当年真是刘硕继承爵位,他与梁女莹年龄不相当,也不会被赐婚,更不可能当皇帝了。
这话心里明白就行,可要是说出来就会变了味,再说马夫人和刘硕为人确实不错。
刘志对这个二弟还是挺喜欢的,沉稳本分,严谨守礼,除了有些少年老成之外,其他没什么大缺点。
不像三弟刘悝,好高骛远,偷奸耍滑的,一点也不靠谱。
要过年了,刘悝这几日也在永安宫内,前几天梁太后的丧礼上,他就没见到这家伙露过脸。
看了一圈,没见到他的人影,刘志皱眉问道,“三弟呢?怎么前些日子没见他上殿哭灵?”
马夫人有些尴尬地回答,“悝儿他……病了,所以就没怎么去。”
她为人老实,不善于撒谎,脸上的神色颇为不自在,一看就知道是在替刘悝打掩护。
这小子,真是越来越不像样了,这么重要的场合都敢托病不来,以后还得了。
“过了年,让他跟夫人一起回平原郡吧,他好歹也是个诸侯王,长留京师不合祖制。”
“诺。”
马夫人赶紧答应着,脸上却忍不住带了愁容,自己的儿子什么德行,自己心里最清楚,她根本管不住。
“渤海郡那边我派了个国相,替他先管理着,等他年满了十八岁,就必须要过去了。”
这已经是最低限度了,毕竟一般的诸侯王,哪怕才几岁,也必须马上入住王府,担负起自己的责任。
马夫人听了,急忙看了一眼郾夫人,想让她帮自己说几句话,可惜后者打定了主意不开口,只低头与两位公主轻声慢语,假装没看见。
长社公主刘溶长相娇俏可爱,性格也比较活泼,一看就是在家中备受宠爱长大的,与益阳公主的文静温存,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不过看得出来,两姊妹的感情还是很好的,手拉着手,叽叽喳喳说个不休。
刘淑也比平时的话多了许多,脸上笑意不断。
“溶儿过了年就十五了,你是打算在身边寻个人家,还是在京城找?”
一家人在一起,聊的自然也是家常,郾夫人看着模样水灵的刘溶,关心地问道。
马夫人愣了愣,“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按理说在平原郡那边离我近些,可又怕委屈了她。
京师这边世家子弟更多,家境也更好,唉,真是不知怎样才好。”
看来她内心也挺纠结的,郾夫人回头看着刘溶问道,“溶儿自己可有想法?”
刘溶黑白分明的眼珠滴溜溜转了转,“母亲既然拿不定主意,那我就听太妃的安排。”
这丫头,真是个机灵鬼,明显就是想嫁到京师来,可又碍于母亲不好开口,便故意推脱给郾夫人。
“要我说啊,京城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不是还有我和皇帝照看着吗,谁还敢欺负她不成?”
郾夫人和两个小女孩关系好,倒是心领神会,立刻帮着她说话。
“你要是实在舍不得,就找个祖籍平原郡那边的,这样每年祭祖时就可以回去看望你了。”
马夫人本来就没什么主见,听郾夫人这么一说,想想也觉得有道理,便点头答应了。
“既如此也好,那你就多费心了,替溶儿留意着,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家。”
刘溶支楞着耳朵,一直在旁边倾听着,此时终于露出了释然的笑脸,偷偷朝刘淑吐了吐舌头。
“行,我来帮你寻摸着,你可有什么条件?”
郾夫人笑得慈和,她对两位公主都很看重,刘溶过完年就已经十五岁,挑挑选选也还得大半年。
就算是找到了合适的人家,毕竟是皇家公主,身份尊贵,从求亲、问名开始,一整套程序走完,怎么也得要个一年多。
到出嫁时,差不多也有十七岁多了,年龄刚刚好,不早也不迟。
马夫人闻言无所谓地笑笑,“你看着好就成,我相信你的眼光。”
这边姊妹两个聊着儿女亲事,那边刘志也和二弟刘硕聊了起来。
“二弟近日在读何书?”
刘硕恭敬地回答,“回陛下,臣日前正在读。”
这孩子说话一板一眼的,很讲规矩,只是未免有些无趣。
“你在平原郡那边,可有学着处理郡国政务?”
平原郡地方不错,土地富饶,物产丰富,离京师也不算远,按地理环境来说,确实比渤海郡强多了。
“回陛下,臣每日都有跟着国相学习处理政务,只是年轻经验不足,还要多加历练。”
刘志满意地点点头,刘硕的确是个勤勤恳恳的好郡王,这一点早有龙麟卫给他汇报过了。
若是刘悝也能像他这么省心,那就太好了。
正想着,刘硕却拱手请求,“陛下,参加完元日大典,臣想着最多初五初六日就回家。”
这么急?莫非有人在他面前说了什么闲话不成?
刘志心中顿时涌起一阵不悦,安抚道,“过了年,等到路上冰化了,天气暖和再慢慢启程出发,不用如此着急。”
刘硕立刻行礼表示感谢之情,但却仍然坚持己见。
“回陛下,是这样的,因为平原郡今年也有部分地方遭过旱灾和匪患,所以明年春耕特别重要。
臣担心国相忙不过来,因此才准备先单独返回,等到春暖花开时,再让三弟护送母亲回乡。”
听到这里,刘志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刘硕看着有些老成,实则心思细腻通透。
方才他听刘志说要让三弟回家,便知道以刘悝的性格必然不肯走,于是便故意先行一步,给了刘悝一个不得不去的理由。
刘志微微一笑,叮嘱道,“既然是有正事,那就准你先回吧,路上要多注意,莫让夫人担心。”
“臣拜谢陛下关怀。”
刘硕俯首行了个大礼,三弟闹得太不像话,陛下已经数次宽容,这份情他不得不领。
只是他心中也隐隐有些担忧,三弟年轻任性,他不懂得君臣之别和兄弟情谊,完全就是两回事。
长此以往,恐怕终有一日用尽了陛下心中那点情分,到时候他后果堪虞啊。
作为同父同母的兄长,父亲不在了,他有这份责任教导弟弟,刘硕心中暗叹一声,该怎么样才能让他明白这个道理?
一家子又聊了会儿家常闲话,到了午饭时间,刘悝依然没有出现,想来是自知理亏,怕受到刘志的责问,所以躲起来了吧。
想到他明年春天就会回平原郡了,刘志也就懒得再理他,反正到时候他不回也得回,派人押着也要送过去。
郾夫人的办事效率奇高,到了腊月二十八的时候,就已经搜罗了许多京师世家子弟的资料,摆在案上与马夫人分析。
刘溶好奇得要命,又不好意思自己跑过来听,便撺掇着刘淑帮她来打听。
“你看看,这些都是京中家世和年岁相匹配,又没有婚约的少年郎。
我让人筛选了一下,去掉了相貌丑陋和性子不好的,剩下的都在这里了。”
刘志在旁边陪着说话,随便瞄了一眼,好家伙,足有三四十个,都快赶上皇帝选妃了。
马夫人捧起来看了一会儿,“这……我看着都好,真不知该如何挑选了,要不还是你来吧。”
谁知郾夫人却笑道,“我顺便把京师世家女儿的详细资料也弄了一份,硕儿也不小了,该留心替他找个好媳妇。”
说着身后女官又递过来一大叠资料,马夫人惊喜不已,她早有意要为刘硕选一位京师贵女,可又有些不好意思张口。
现在郾夫人主动提出来,她自然喜出望外,“还是姊姊想得周到。”
郾夫人又回头问道,“硕儿,你可有想过,要娶个什么样的女郎?”
听见询问,刘硕居然老老实实地答道,“娶妻娶贤,只要她知书达理,孝敬母亲就可以了。”
得,要求还真不高,很像他的一贯风格。
郾夫人听了,很是赞赏,“那好,就按这个标准找。”
刘志颇有兴味地看着母亲和马夫人还有邓猛三人在那里挑挑拣拣,仿佛在市集上挑选货物一般,不断评头论足,觉得很有趣。
郾明身边有位叫卫曼的女官,十分厉害,对京师各世家的情况了如指掌,如数家珍,看来是特别训练过的。
几人争论了一天,最后各挑了四五个,准备让人去认真查访一下再说。
汉时男女大防没有后世那般严格,谈婚论嫁之时,可以明着打听对方的家世人品,甚至还可以婉转地相亲。
一般都是找个机会,让对方隔着珠帘之类的相见,或者偷偷见一见对方,看看合不合眼缘。
当然,即使是在汉代,自由恋爱也是不可能的,卓文君和司马相如那般的才子佳人,也只能被人称之为私奔。
正月间京师宴会比较多,等有了合适的人选,找个机会相看容易得很。
只可惜刘硕初几就要离开京城,到时候恐怕时间上会来不及。
“无妨,母亲和太妃看着好就成了。”
刘硕淡定地回答,仿佛她们谈的并不是自己的终身大事。
“天子是不是也该添几个美人了,后宫就邓贵人一个,多孤单啊。”
马夫人历来都将刘志当成自己的儿子一般,自然也凡事都替他考虑,旁边邓猛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掩饰地垂下了头。
“我啊,不急,宫里才放了这么多人出去,何况太后新丧,于情于理此时都不宜选妃。
再说我与太尉说好了,后年掖庭遴选良家子,以充后庭。”
再过两天就是明年,也就是说还有一年多的时间,邓猛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暖流,陛下一诺千金,她实在不该心有所疑的。
马夫人见他说得在理,也就没有多言,邓猛却忍不住朝刘志展颜一笑。
原本刘志根本没往别处想,只是单纯地觉得自己这具身体还小,过了年才虚岁十九,不想太早纵欲过度罢了。
此时看邓猛的反应,知道她是误会了,不过他自然也不会去解释了,这种事情,跟一个古人是没法说得通的。
可今日他心里还真有件事情要跟母亲商量。
“母亲,如今后宫无主,我想在元日庆典上,宣布册封您为皇太后。”
郾明愣了愣,还未来得及说话,马夫人便已经欣喜地道贺,“恭贺姊姊。”
“这……太后新丧,会不会太着急了些?”
郾夫人素来注重礼教,做起事来思虑过多,有些瞻前顾后,虽然现在梁太后不在了,作为皇帝生母,她晋封皇太后名正言顺。
但梁太后腊月间才崩逝,她正月初一就急匆匆地入主后宫,总有些迫不及待的味道。
“母亲,都已经转了个年,有什么不合适的,何况如今后宫无人主持,我在前朝做起事来也不安心啊。”
刘志了解母亲的性格,凡事都会为他着想,所以故意皱起眉头,长吁短叹,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明知儿子是装出来的,可郾夫人就是看不得他为难,勉强点头接受了。
“那好吧,只是我住惯了永安宫,不想搬到宫里头去。”
刘志顿时放了心,这个要求容易,永安宫的规模其实更甚永乐宫,而且也曾经当过太后寝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