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皇上做第一个种痘的人,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
百姓们亲眼看见萱娘把李锦的左手袖子撸起来,拿着一把匕首在他左胳膊上划了一刀,把从牛身上取来的浆液塞进肉里,然后用棉花擦了伤口,用纱布包了起来。
第二个试种的人自然是容珏。
连皇上和世子都不怕,他们还怕什么?
李锦亲自试种可比什么现身说法都好使,百姓们一会便排好了队,安安静静地等着种痘。
凌萱教会了太医们种痘,李锦亲眼看见太医们开始给百姓种痘,这才点点头,告辞走了,宫里还有一堆的事情等着他,能抽空来见萱娘一面,已经是奢求了。
李锦走后,萱娘又回到了西跨院,检视了一遍这些病患,凌嘉晟的疱疹开始溃烂发臭,萱娘给他喂了一碗绿豆汤,李钦的情况不太好,萱娘又给他灌了两碗新酒,平安公主的体温又上升了,总之,萱娘也忙个不停。
此时的容家,也是在一座小跨院内,容瑾和凌茜躺在了一个炕上,两人均是高热昏迷过去了,旁边也有两个婆子在替她们用酒精擦拭身子降温,两个婆子以为这两人昏死过去了,所以说话也没有忌讳。
“看来,这人呀,说什么都不能跟命争,还记得老夫人当年带着六小姐去龙泉寺抽了一支签,当时人家大师就说了,这门亲事做不得,是下下签,老夫人还不信,这可好,人没嫁过去,白耽误了这几年。如今自己躺在这不能动弹,要我说,既没有这做娘娘的命。当初就该回绝这门亲事。”
“回绝?你说的倒轻巧,那是皇家。谁敢回绝?”另一个婆子冷笑道。
“这可不一定,要想回绝,怎么不能回绝?当初抽完签,皇家还没有开口呢,为这事还闹了一个大笑话,最后还是二老爷殁了老皇上为了安抚容家,这才又重新定了这门亲事。”
“哎,说到这个。我倒是想起来,听说康王,不,皇上喜欢的是凌家的五小姐,就是那个扫把星,也就是咱们世子爷带回来的那个小尼姑,你说说,咱们老爷太太也是,非要跟皇家去抢人,这下可好。什么也没落着,还把小姐耽误了。”
“可不是这话,要不当年凌小姐一走。皇上也跑了,说是去战场,要我说,还不就是为了躲着咱们姑娘。”婆子撇了撇嘴。
“听说那凌小姐回来了,倒还真是一个念旧情的,世子夫人把小公子送了过去,也不知是不是真有本事救活?”
“怎么没有?我可听说了,凌姑娘是去山里修炼去了,准能救活。”
“呸。什么修炼,凌姑娘要真是狐仙转世。还能一点办法非要躲起来修炼?我可听说了,凌姑娘是当年神医华佗的嫡传弟子。要是凌姑娘能来帮六小姐看看就好了。”
婆子听了摇头,道:“人家凭啥要救六小姐,六小姐要活了她怎么嫁给皇上?说不定人家呀,才是做皇后的命。”
“那倒也是,就六小姐这样了,只怕想救也是难了。”
“对了,你不说我还忘了,听说今天凌家五小姐要在侯府门口种什么痘,我还让我当家的带着孩子去了呢,也不知能不能挤进去?”
“哎哟,你们这消息呀过时了,我听说皇上方才也去了侯府大门口,当时呀,因为是看见凌姑娘从牛身上取那脓浆往人身上安,谁也不敢上前,本来咱们世子爷是要第一个站出来试种的,可是皇上偏偏那个时候来了,谁还敢皇上抢?”一个小丫鬟从外面端着碗汤药进来了。
“什么,皇上去见了凌姑娘?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兴许,人家才是皇后的命。”一个婆子向容瑾努努嘴,说道。
容瑾迷迷糊糊中,听得有人提到什么皇上提到什么小尼姑,提到谁要嫁给李锦做皇后,强撑着睁开了眼睛。
“你们,说,谁,回来了?”容瑾喘着气问出了一句话。
“哎哟,我的娘呀,莫不是鬼附身了?”一个婆子吓到了。
“没,没,没谁,就是凌家五小姐回来了。”另一个婆子胆大一些,磕磕巴巴地回道。
“她,她回来了,是为了他吧?”
萱娘当初那两句话“你若安好,才是晴天”以及“他若安好,永不相扰。”从宫里传了出来,不知有多少人听了为之唏嘘,感动了多少痴男怨女。
当然,这感动的人就不包括容瑾了,容瑾除了关上门来咬着牙摔了几个茶杯骂了一顿凌萱不要脸之外,更多的是得意,一种胜利者的得意。
可是,事情怎么就偏偏不按照自己的心愿来呢?
自己要死了,她回来了,这笑到最后的,还是她。
这就是命?
容瑾怎么想怎么咽不下这口气,这皇后的位置本来就应该是她的呀,是她容瑾的呀,她才是真命贵女。
“我要,见,我娘,我,要见,我娘。”容瑾嘶哑的嗓音断断续续地吐出了这几个字。
“好好,好。”婆子忙答应着去找跨院门口传话的婆子。
温氏一听,她哪里敢来见容瑾?
大夫说过,这痘疹传染得太快,连皇上都被感染死了,连永定候也是生死未卜的,她怎么敢去见容瑾?她还有好几个儿女呢。
容家没有感染痘疹的孩子今天都被容珏带着去了凌家种痘,本来温氏也是要去的,可一想到今天是在侯府大门外种痘,她一个女人去了多有不便,这才留在了家里,顺便等着宫里的太医来给容瑾诊视。
这可是昨儿求了太后的恩典才答应的。
温氏正左顾右盼时,容实领着两个太医进来了。
“是皇上派你们来的吗?”容瑾看到是穿着官服的太医,脸上倒是有了一丝神采。
两个太医对视了一眼,点点头。
这是回光返照。
“皇上好吗?”
“皇上很好。”
一个太医说着,上前替容瑾诊了下脉,约摸有一刻钟,换了另一个太医。
两个太医轮流诊完脉,出来到了厅堂。
“国公爷,容姑娘的脉象不太好。”
容实一听这话,半响没说话,过了好一会,才问:“真的不行了吗?”
“小的能力有限,不知凌家的五小姐可有什么好法子?”
“罢了。”容实听了挥挥手。
找凌萱,凌萱这会能来吗?
连太后都请不动,才亲自把大公主送到凌家的,他凭什么请动人家?
她现在手里的那些病患,哪个不比容瑾尊贵?当然了,容瑾要是跟李锦成亲了,成了真正的皇后又另当别论,可现在,两人只是订亲,皇上对这门亲事一点都不热衷,这事就算求到皇上头上,只怕也是没用。
“老爷,太医究竟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那孩子,也是一个福薄的。”
“这话可是打哪说起,好好的一个皇后命格,怎么就没福气呢?”
“这事,先别跟娘说了,缓缓吧。”
温氏点点头。
“老爷,太太,小姐,她,她,不行了,她说要见太太。”门口传话的婆子又过来喊道。
“啊,这,这,郎中呢,打发人去请一个郎中来。”温氏哪里敢去见?
“她有什么话要说?”容实问道。
“她,她说,说想见凌姑娘。”
“见她做什么?你们谁在她跟前嚼舌根子了?”温氏两眼一寒。
“不是,不是我,太太饶命,太太饶命,老奴只是一个在门口传话的呀。”婆子跪了下去。
“去,跟她说,凌姑娘在路上呢。”容实想安慰安慰这个可怜的女儿。
“太太,太太,小姐不好了。”又一个婆子出来了。
“不行,我得去一趟凌家,亲自去请请凌姑娘。”温氏突然说道。
“太太,来不及了,小姐,她,她殁了。”婆子哭道。
“啊?这么快?”温氏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她有没有留下什么话?”容实问道。
“说,说要老爷阻止凌姑娘做皇后。”
“什么?这也是我能做到的?”容实两眼一瞪。
“老爷,这是瑾娘的遗愿,老爷,你可要替她完成,瑾娘虽然没进皇家的门,可那也是换过庚帖的,这丧事,是不是还得通知皇上一声?”温氏抽抽噎噎地说道。
“这是自然。”容实说完,打发人去四处报丧,而他自己,则缓缓走进了老太太的上房。
这一个月来,家家都有死人的,家家接报丧的消息都接麻木了,故而,容瑾的死并没有引起太多的唏嘘,就连温氏和容实都是如此,他们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只不过容瑾的身份特殊些,好歹也是顶着一个未来皇后的身份,多少会更令人惋惜些。
李锦听到这个消息,立刻打发人到容府送了一份奠礼,至黄昏时分,又亲自换了一身孝服上门到容家吊唁,也算是给足了容家面子。
只是萱娘听到这个消息,不甚唏嘘,这一场痘疹的爆发似乎只是成全了她和李锦两人,这个代价是不是太大了些?她身上的罪孽是不是又加重了许多?
要知道,这可是数以万计的生命,就这样顷刻间消失了,其中大部分还是天真可爱的孩童,如果当年她不走,如果她早些回来,这一切,肯定是会不一样的。
可是,世上是没有如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