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
卫氏,
“我的儿啊~”,一道悲怆的哭音突然响彻整个卫府,满堂宾客尽皆惊起,纷纷走向府门处,
只见卫氏一群家眷围在一匹烈马前,卫氏族长夫妇满面哀婉,那道哭声正是卫夫人发出的,
再看那匹烈马上,卫仲道正胯在其上,双目涣散,面容僵硬,竟是受不得马匹的颠簸,不知何时断了气,尸体僵在了马背上,
不多时,
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子从后院跑出,挤进了人群中,哭音霎时响作一片,
大婚变葬礼,宾客们相顾愕然。
“这是怎么回事?”,族长卫忼怒吼,“迎亲的队伍呢?为何只有我儿一人归来?”
藏在远处密林中的护卫见状,互相嘀咕了一阵后,才现身跑了过来,
“少主~”,护卫们哭嚎,拜伏于地,
卫忼目光宛若刀锋,死死地盯住几个赶来的护卫,“给老夫一个解释,否则尔等全家,尽皆陪葬”
听得他此言,伏跪在地的几个护卫身形都是一颤,背脊发寒,
“禀族长,迎亲队伍受到胡人突袭,我等为了保护少主,拼命杀开了一条血路,让少主先走,不想少主却……却……呜呜……族长,我们对不住你啊”
“胡人?”,卫忼惊疑,“蔡氏的送亲人员呢?蔡家小姐呢?”
“蔡家小姐陪中山侯留下断后,此时恐怕已经……已经……”
卫忼闻言面色大变,若是蔡昭姬和中山侯折在河东,他们卫氏怎么向卫氏和天子交代,“管家~立刻集结家族所有护卫,随我速去相救”
“老爷,仲道都这般了,你还去管那个克死他的贱人作甚”,卫夫人丧子失智,愤懑怒喝,
啪~
一道响亮的耳光扇在了她脸上,
“贱妇闭嘴”,卫忼怒喝,眼色都变了,此时的蔡邕位高权重,根本不是他们卫氏能够招惹得,
侮辱他的女儿,那无疑是在打三名经学大家的脸。
卫夫人直接就被抽懵了,有些难以置信,“老爷,你……”
卫忼见他这般,面上恨意和悲怆交织,“慈母多败儿,若非你过于宠溺,仲道身体如何能虚弱至此,颠簸而死?呵呵……祖先蒙羞啊”
一众围观宾客闻言也是叹息,
河东卫氏这一脉,乃是卫大将军的嫡系子孙,可后辈子孙竟然如此不堪,若是卫大将军有灵,恐怕会被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吧!
马背将军,子孙却因受不得马上颠簸而亡,这何其可笑。
“族长,护卫集结完毕,请您吩咐”,卫氏管家走近前,拱手复命,
“管家,把少主抬下来,待老夫归来后,再做打算”
“喏”
卫忼随即匆匆走下台阶,接过了一名护卫递过来的缰绳,爬上了马背,领着五百护卫,往东而去。
看得卫氏的人离开,一众宾客心思都活络了起来,
卫氏少主身死,和蔡氏的联姻必然作罢,腾飞不起来了,
既腾飞不起来,也当不得他们继续拍马迎合了,大家都是士族,谁也不比谁强多少,
如今中山侯刘备遇险,当是傍上这棵大树的好时机啊!
“诸位,中山侯于大汉有功,如何能栽在胡人手上”,有人正义凛然,振臂高呼,
有人开头,附和者自是不绝,“这位仁兄说得不错,拼命的时候到了,诸位,走”
“区区胡虏,安敢来犯我河东,屠光他们”
……
随即,
一群人争先恐后,纷纷朝卫忼追了上去。
看着宾客尽皆远去,卫夫人面上更是难看,“一群小人……”
“夫人谨言”,管家急忙出声,制止了她的后半截话,
少主身死,和蔡氏的联姻必然作罢,卫氏谋算的那些官位,若是得不到蔡邕的支持,也再无可能,
因此,
卫氏的腾飞夭折,地位实力都不会再有变化,
若是联姻进行下去,卫氏自然不会怕这些人,但而今局势突变,这群人已经不可再得罪了。
……
卫忼带着人一路急行,那群宾客也跟了上来,他虽心有薄怒,却也不好发作,只得隐忍,
一个时辰后,
一行人终于遇到了缓步而来的蔡昭姬,她脚步有些蹒跚,明显已经临近脱力了,
“蔡小姐,我等搬来援兵了,中山侯何在?”,带路的护卫率先出声,以求援兵的借口,遮掩住他们之前弃主而逃的事实,
蔡昭姬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既不点破,也不作答,而是朝卫忼盈盈一礼,“儿媳昭姬,见过父亲”
“昭姬无恙就好,中山侯可平安?”
她一时不知该怎样作答,遂转换话题道,“夫君可回到卫氏了?”
听得此言,所有人面色尽皆赫然,一时间竟无人作答,
蔡昭姬面色微微一变,“夫君他……”
“唉~”,卫忼长叹,道,“仲道一路颠簸,严寒侵体,回到卫氏时,已然……逝去了”
“怎会……”,蔡昭姬失声,心间陡然凄苦,我真有这么不幸吗?
“昭姬,你和仲道并未拜堂,算不得真正的夫妻,待会儿找到中山侯后,你就随他回返洛阳吧”,卫忼心中就算再不甘,也知这桩婚事是进行不下去了,“我卫氏福薄,无缘能有你这样的儿媳啊”
蔡昭姬眼中蓄满泪花,执拗地摇了摇头,“父亲,仲道既从洛阳将我迎致河东,我便已是他的妻子,昭姬,愿为他守灵”
“这……”,卫忼失声,心底忍不住地惊喜起来,就是丧子之痛也被压了下去,
一群宾客先是一懵,这世间竟有如此愚笨之女子?
随即他们又快速反应过来,神色转而钦佩,溢美之词不断外涌,
“恭喜卫族长得如此儿媳,蔡小姐这般品质,不愧是蔡师之女啊”
“虽无夫妻之实,却甘愿受妻子之名,卫氏少主,好福气啊”
……
众人连声称赞,卫忼对这个儿媳的感官,也上升了好几个层次,
蔡昭姬甘愿接下卫氏儿媳之名,这完全是意外之喜,
她这个儿媳所带来的好处,实在是太大了,
蔡邕如今仕途大顺,晋位九卿只是时间的问题,有这一层姻亲在,卫氏所谋取的那些个官位,必然能收入囊中啊。
“昭姬高洁贤德如此,仲道若是有灵,也能安息了”,卫忼夸赞,手掌压抑不住的颤抖,
这时,
有眼尖的护卫突然指向了蔡昭姬身后,“族长你看,是中山侯”
————
众人举目望去,蔡昭姬也皱眉回过了身,
山脊上,
刘备面色有些苍白,手持长槊驻马而立,身上殷红点点,腰间血红一片,肩头的伤口更是触目惊心,
看着山下众人朝他望来,他微微地点了点头,深深地又看了蔡昭姬一眼,才转而盯向最前方的卫忼,“可是卫氏族长当面?”
卫忼急忙下马上前,拱手参拜,“正是卫忼,拜见中山侯”
一众人也跟着下马,躬身参拜,“拜见中山侯”
对此,刘备并无多余反应,继而道,“蔡昭姬,我师蔡邕之女,本侯师妹,今日~就交托予你卫氏了,望你等善待之”
“请侯爷放心”
刘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才调转过了马头,只是躯体却是一阵摇晃,又被他强行压住,
他是强撑着追过来的,因为失血过多,脑海昏暗连连,如今见得蔡昭姬安然,他也该离去了。
见刘备调转过马头,所有人都是惊心,征服了匈奴鲜卑两族的中山侯,竟遭受到了如此重创,
那道在他后背上,深可见骨的伤口,足有两尺多长。
所有人都看到了,在刘备转身的刹那,躯体有着很明显的摇晃,却强撑着不愿坠下马来,
他有他的骄傲,就是要倒下,也不会是蔡昭姬眼前。
蔡昭姬见此,心口一疼,强行别过头去,耳边却传来了一道微弱的声音:
“昭姬,你是老师的女儿,是卫仲道的妻子,所以你护你父,护你夫。而我刘备,乃是大汉之中山侯,护的是这万里山河,是这……天下黎民”
这是二人之所以决裂的因由,公私之分,实质上就是个人取舍的不同,
刘备选择了公,自不能再兼顾私欲,
这也是蔡昭姬执拗地选择留在卫氏的原因,他们都不愿再面对彼此。
宝马狂奔,腰间的殷红洒落又甚,可他却浑不在意,在血肉撕裂的阵痛中,浑噩的脑海再度清醒,
他本来是不打算现身的,在听闻卫仲道身死后,心间还隐隐有些欣喜,
可蔡昭姬的选择,却熄灭了他心头所有的火热。
在他一路狂奔回转洛阳的时候,黄门令封谞手持天子诏书,走进了赤羽军营,
“天子令:为配合中山侯引蛇出洞之计,朕深思熟虑之后,决定以身为饵,诱出蛰伏在幕后的莽皇殿贼子,因而洛阳会有大变,赤羽军闻讯不得天子诏,不得擅动,钦此”
黄忠带领帐下将校接下圣旨,亲自将封谞送出了营门,
看着封谞远去的背影,他心间一阵疑虑,这事主公怎么不曾提及过?
而在同时,迎来圣旨的还有城卫军,以及北军众多将校,
一场大地震,即将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