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杨皓赶到家门口时,那些人也正好到。只不过人数多了许多——许多正在种田的乡亲也丢下田里的活赶来看热闹了。
他朝那个穿着浅绯色官服的作揖一拜:“小子杨皓,诸公万福。不知诸公光临寒舍,是有何贵干?”
那个穿红的官员下马,叉手:“本官高冯,奉命给你宣读慰劳制书。”
杨皓不明白慰劳制书是什么,不过听着应该是好事。
他马上请人进门了。
官员和衙役进了门,他没时间招待外边的乡亲。
还是席君买机灵,忙将人请了进门。
…………
“门下:今有鄠县五丰村民杨皓,吧啦吧啦……,主者施行。”然后又念了一串的官名。
杨皓对后面官员的名字,是一个都没听说过。
不过这“慰劳制书”的内容,他是听了大半明白。
“慰劳制书”其实是“传说中的圣旨”的一种,属于皇帝给臣民的表扬信和奖状。
就是用防蛀的绢黄纸写的。并没有奢侈到用丝绢布织成。
他不知道的是,唐朝最高等级的的圣旨其实是用竹简写的。册封三品以上直到太子皇后,就属于这种。
他这种,属于等级最低的一种圣旨,是门下省拟定的。皇帝看过之后,在后面写“可”字。
而送来的这一份圣旨,确实连李世民亲书的“可”字都没有。
因为原件门下省要留下备案。送来的这份,只是众多抄件中其中一份。最后写的是“制可”,意思是这表扬信、奖状,是皇帝认可的。
这一份,是表扬他献出马蹄铁和曲辕犁的奖状。
制书中,用了华丽辞藻。
表他心怀故国的伟大情操,又彰他位卑不忘国、为国为民的具体表现。
特别提到,他做出利于天下百姓额‘五丰犁’让皇帝和朝廷都非常欣慰。认为这是皇恩沐浴天下,朝廷教化有功的典型例子。
所以皇帝和朝廷要表彰他:赐铜钱十万,银锭五十两,缎三百匹。
以期他不戒不燥、再接再厉,为大唐,为百姓、为皇帝做更多更大贡献。
同时还表扬了杨明:说他不愧是大唐新一代的读书人,能体恤农民伯伯辛苦。并与兄弟共同制作新犁,能感悟皇帝和朝廷教化的苦心,皇帝和朝廷深感欣慰,敦促他不可懈怠。
并且嘉杨柏德教子有方,觉得他两个儿子都是有前途的。所以让他将两子送去四门学读书。具体的物质奖励却是没有。
今天来的乡亲们,都是没念过书的。制书说了什么,他们听了一头雾水。
不过那些当官的给杨皓送的那些东西,他们都认识。
钱啊,银子啊,绸缎啊。这些晃着他们的眼了。
杨皓依照宣读制书的官员指点下,接下了这制书。
来宣读制书的还是一个朝廷来的官员,但县里的大小官儿都来了。
里长、乡长和党长也都来了。
这来宣读“圣旨”的,可不是电视里演的那样是太监。人家是正五品的官儿。
杨皓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
送钱?
那是不行的吧。
“高舍人、诸公,还请上座。”
给钱不行,但总要好好招待一番吧。
高冯不过三十岁出头,如今却已经爬到正五品上的官职,而且还是皇帝近臣。
他本是宣旨的合适人选,不过他是被皇帝派来宣读制书的,也是带着皇帝私下的嘱托来的。
他笑说:“时辰不早了,不必麻烦。”他让杨皓带自己去看看那口井。“听闻你在石头中挖出一泉,可否带某去看看?”
那也没有什么特色,不过就是涌水而已。而且泉眼在水下,有什么好看的?
不过人家提出要求了,杨皓难道会拒绝吗?
他正要请人动身,却又见到乡亲们满眼的羡慕嫉妒恨,忙请高冯稍待。
他正容朝村民们作揖:“皇恩浩荡。圣人与朝廷看我家有做出新犁,因这样的些许微功,特地派了这位高公前来表彰。我家受之有愧。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这是我们家的大喜事。平日里仰仗各位乡亲扶持……君买,每位在场的乡亲们每人奉钱二十文,让大伙儿也都沾沾圣恩。”
席君买高声应下了。
二十文,值好几十个鸡蛋呢。
村民们由羡慕妒忌猛然转变成欣喜。
有些一家子来了几口人的,更加心热:“六郎高义,我们愧受啊!”
杨皓忙朝东边长安方向拱手说:“都是皇恩浩荡。没有圣人,就没有我们百姓的安居乐业。我们都感谢圣人才对。”
“对,对。要感谢圣人。”
高冯看着,微微颔首。觉得这个年轻人,果然是愚子可教。
杨皓也不管席君买他们分钱,只带着高冯去看那口水井去。其他官员自然也是要跟着去的。
不想高冯只看了水井两眼,就说要回长安了。
还刻意跟杨皓走在前面,与其他人脱开一段距离。
然后跟他小声说:“李公托某给杨六郎捎一句话:且在甘谷中选好地方。”
这话掐头去尾的,什么意思啊?
高冯笑说:“李公言尽于此。杨六郎自行参详。”
不是,你总要说李公是谁吧。
可是高冯什么都没说。
杨皓只就这样将这一行人送走。
杨柏德急切赶回来,拿着“圣旨”老泪纵横,却又笑得那个张扬啊……杨皓都没眼看了。
杨明在一侧,也是满脸喜色,欲言又止。
好一阵,杨柏德总算是没那马激动:“好,好。其余都是身外物,只大郎与八郎得了大好处。”
四门学是中央官学,只招一千三百个学生。其中还有五百是七品以上或侯伯子男的儿子。只有八百人名额是属于庶族子弟的。
而庶族子弟想要拿到名额,必须是“殊异者”。
那怎么判定是否“殊异”?
这会可没有专门的考试。唯一的标准是你有没有得到推荐。比如州学的推荐,又比如大官的推荐。
这也难怪杨柏德和杨明激动了。
想想杨时。他从小在长安读书,一直都想进入四门学。
只可惜他三叔一直都只是八品官。连送自己去儿子去四门学的资格都没有。更不要说他这个侄子了。
杨时一直汲汲营营着想要好名声,以期能得到“殊异”的评定,好去四门学。
结果机关算尽,不仅没能如愿还连万年县学都呆不下去了。
如今杨明和杨昭都得了入学的资格。在杨柏德看来,这奖励比什么钱物都来得实在。
当然,那些财物也不是给他的。
朝廷似乎已经知道杨皓已经分家的事。
所以才特地在制书中将他与杨家二房分开表彰?
不过不管怎么说,朝廷表彰了他们总是大好事。
看他父子三人高兴,唐氏心里又是高兴,又是叹息。
她的十四郎还太小,不然大概也能沾点光,不过这会一家子都高兴呢。她也不再多想,提醒杨柏德说:“郎君,是不是该遣人去通知八郎回来?”
“是该去让八郎回来。让他也高兴高兴。”
虽说终南书院也是鄠县官学,师资也不错。但入了四门学,只要没被退回来,以后学业有成了,是可以直接参加科考的。
而其他县学州学,想要科考还要得到学官推荐,是为贡生,才有科考资格。
要不然杨时为什么一直想进四门学?那还不是因为他根本没办法拿到推荐贡生资格——每个州府都是有贡生名额的。
也许就有人说了,唐朝科举不是可以自荐吗?
自荐,是向学官自荐。
学官却能决定你的自荐被接受与否。
这个自荐,是李渊提出来的,只是为了打破豪勋大族对科举推荐的垄断,将这个权利收回朝廷,让庶族子弟也有了晋身渠道。
但效果不甚理想。
值得一提的是,所谓的庶族,并不是指寒门。而是指非官户的人家。也就是家里直系没做官的,也没有官萌的。
寒门?
能在大唐读得起书的,大概就没有真正的寒门。
至少也是想他们杨家二房这样,能给得起束脩,并且不需要儿子为生活操劳的地主家庭。
向他们杨家二房,如果是在魏晋时代,确实是名副其实寒门。
但在大唐,那只是谦虚的说法了。
不过就算不算是寒门,但想要拿到贡生资格也不容易。
除非是学业确实非常出众,得到学官赏识的。要不然,杨家二房还真没什么关系能让杨明和杨昭推进科考的。
这下,他们入了四门学,只要觉得自己够格了,就可以直接报名参加科考。
这才是最大的嘉奖。
这才是朝廷给他们杨家最大的奖励——给他们改换门庭,从庶族变成官户的机会。
这才是真正的大手笔。与之相比较,给杨皓的那些物资奖励,真不算什么。
杨柏德憧憬的,大概就是这个了。
杨皓看他马上就要让人去县城。
不由劝阻说:“父亲,如今天色也不早了。去通知了八郎,也要等到明天才能回来。不如明天一早让人去。”
杨明马上说:“明天我去接八郎。”
杨柏德马上同意了。他觉得大儿子大概是要顺便去鄠县拜会老师。
杨皓看他们凑到一块商量日后如何如何,摇摇头,懒得管他们了。
做官岂是好做的?
他不如像现在这样,想到什么可以拿出来的就拿出来,时不时为大唐做点“贡献”,捞点功劳。
其实,鄠县是个好地方。
距离长安近,他有什么贡献了,官府不敢昧下;却又不是天子脚下勋贵多如牛毛。
只要他拿出什么好东西了,皇帝也容易知道。
他不做官,难道以后就不能有好日子过?
不过杨明和杨昭能进四门学读书,那也是好事。最直接的好处,大概就是杨家二房在族中的地位会马上提升不少吧。
他现在有些幸灾乐祸……希望杨时不是真的病了,不然听到这消息,不知道会不会被气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