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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4章 孤独老人

    指着在他心目中难以逾越的溪流,小孩严肃的说:“郭桑总是在上面飞来飞去,他抓了许多人,把他们变成无头鬼,全在里面!”

    徐妙锦捂住嘴,红石拍拍小孩的脑袋,递给他几个铜板:“谢谢你,给你买糖吃,回去吧!”

    赤足趟过溪流,他们置身在木槿和夏菊的花海中。

    一栋简陋的茅屋像是海上的一片不毛之地。

    屋前,一个花白须发,衣衫褴褛的老人弓着背,手持铁耙,面朝黄土。

    徐妙锦和红石相对而视,希望谜底触手可及。

    “郭将军!”红石在一丈之外躬身施礼,“晚辈打扰了!”

    老人微微抬起头,依旧弓着背,浑浊的眼珠里满是空洞和虚无。

    他没有发现值得继续看的东西,又低下了头,拨弄一小排被花海包围在中央,刚刚犁过的田。

    红石和徐妙锦走到近前。

    “郭将军,晚辈从京城赶来,有事想向郭将军讨教。”

    红石礼貌周到,并非想先礼后兵,郭桑形槁心灰的模样使他动容,他不忍心对之磨牙凿齿,逼人太甚。

    徐妙锦有些着急了,她撩起裙摆蹲在郭桑身边:“郭将军,你听到我们说话了吗?”

    郭桑无动于衷,徐妙锦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只采蜜的野蜂,不用驱赶,自然会向花丛飞舞,因为一个干瘪的老头没有多少诱惑。

    “郭将军,不管你听到没听到,我都要问你,当年你和康期仁追击陈友谅的败军全军覆没是怎么回事?”

    “妙锦!”红石已经来不及拦住徐妙锦,他面目紧绷,大惊失色,像是惊扰了沉睡的雄狮。

    郭桑的铁耙下,一只蚯蚓被截成两段,徐妙锦惊声尖叫,丧失了纵横江湖的女侠风范。

    红石牵起徐妙锦的手,把她拉到身后。

    自始至终,郭桑没有抬起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以至于徐妙锦以为他是个又聋又哑的老头,后悔自己无礼的举动。

    “郭将军,我来帮您!”

    红石伸手去握铁耙的木柄,一块又湿又黏的泥朝他脸上飞来,他侧身避过,回过头来看见郭桑若无其事,好像那一块泥从天而降似的。

    “郭将军,您歇歇吧!你的骨痹已入膏肓,如不及时诊治,半身不遂指日可待。晚辈略懂医术,希望可以帮将军直起腰杆,祛除头疼、项硬、腰酸、髀僵,还有踝厥。”

    红石的话像粘合剂一样粘住了郭桑的铁耙,片刻之后,铁耙又深入了一掌以下的淤泥里。

    “不需要,我正等着半身不遂,早日升天。”

    郭桑孤独的声音像他的背一样往下冲,冲入泥土里,埋进黑暗之中。

    徐妙锦和红石面面相觑。

    郭桑的话不但没有激怒他们,反而引起了他们更深的同情,除了揭开多年以前的秘密,他们好像又多了一个责任。

    “郭将军,别这么说,晚辈给您调理调理,你很快就会恢复健康。这一片绚烂的花海,还有您刚刚播下的种子,还等着您照顾它们呢。”

    “是啊,郭大叔……”

    徐妙锦带着歉意,同时改变了对郭桑的称呼,因为她没有看见一个威风凛凛的将军,而是看见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孤独老人。

    “红石医术高明,可以起死回生,您这点小病对他来说不值一提。”

    “快滚,你们啰嗦什么?我的病还要你们来管吗?你们不就是为了得到你们想要的东西吗?”

    郭桑发了怒,黝黑的脸庞因为充血而油光发亮,老迈的双腿显然支撑不住与之垂直的腰腹以及沉重的脑袋,颤栗不止,像是蜂群钻进了他宽大的裤管里。

    “郭大叔!”红石也随徐妙锦改了称呼,他伸出双手想要搀扶郭桑。

    郭桑一屁股坐在地上,铁耙像四指怪兽一样朝红石扑来。

    红石侧身避过,铁耙扎进土里。

    郭桑身子一歪,倒在地上,依旧弓着身,双手死死抓着铁耙的木柄。

    “郭大叔!”红石和徐妙锦同时惊呼。

    红石扶起紧闭双目,口吐白沫的郭桑,把他放在背上,徐妙锦徒劳无益的搭了把手,他们趔趔趄趄进了茅屋。

    “郭大叔的背?”徐妙锦现在才知道郭桑不是因为在锄地才弓着背,他的背永远都直不起来。

    “他不会死了吧?”她惊慌失措,五分担心郭大叔的性命,五分担忧红石的身世断了线索。

    “没事,他骨髀已久,血脉不畅,我给他施几针,即可缓解。”

    红石从怀中掏出一个锦袋,取出针,刺入百会、关元、太冲、足三里、神阙和十二井六大要穴。

    徐妙锦打来一盆水,细心地擦去郭桑嘴边的白沫和身上的污泥,转头时不经意看到那个绣工精美,她不认识的锦袋时,微有妒意。

    不过以她识大体的品性,不管有没有外人,她都不会对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下手。

    徐妙锦手上的巾帕还没有离开郭桑的脸,郭桑已经睁开了眼睛,恢复了意识,看到面前仍是那一对年轻男女,自己躺在了茅屋的床上,他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把头转开,干瘪的眼睛里滑出了一滴泪。

    “妙锦,你去做饭吧,郭大叔饿了,我也饿了。”不怀好意的笑容堆上红石的脸。

    “啊?”徐妙锦刚想说自己不会,在红石的挑衅下,好胜心大起,“好,你等着!”

    她赌气的回答又惹来身后的一串坏笑。

    红石拔出郭桑穴道上的针刺,给他服下活血化瘀的药丸,又给他输入自己的真气,细心周到的样子像是照顾自己的亲爹。

    郭桑默默看着红石摆弄自己,开始思考他对他的好到底多少出于真心,多少是为了回报。

    不过,他没有得到结果,上半辈子的那场浩劫却浮现在眼前。

    那时他身姿挺拔,意气风发,武艺超群,勇冠三军。

    都指挥使康期仁慧眼识英雄,很快就看中了他,在出征北元时,提拔他为自己的副将。

    他佩服康期仁在战场上的勇敢无畏,智谋超人,但他却无法打心眼里尊重他,因为他蛮横无理地抢了李德庆的老婆。

    一码归一码,郭桑在战场上与李德庆默契配合,在出征的前半个月扫荡了北元的三个窝点,俘虏士兵上万,缴获辎重无数,算得上是旗开得胜。

    没想到在他们气贯长虹的时候,灭顶之灾从天而降……

    “郭大叔,吃饭了!”

    徐妙锦端上一锅稀粥,一碟煎鸡蛋,一盘郭桑腌制的咸菜和一碗焯过水的青菜,得意的眼神不言而喻。

    “郭大叔还不能坐起来,我来喂他。”

    红石垫高枕头,小心托高郭桑的头,端起徐妙锦盛好的稀粥,勺了一勺,吹凉后,送入郭桑的嘴里。

    郭桑紧闭嘴唇,不愿接受这份不属于他的关怀。

    “郭大叔,你必须吃点东西,你要是怕我们心怀不轨,那我们什么都不问,这行了吧?”

    红石真心实意,他是一个对别人投桃报李的人,但绝不要求别人桃来李答。他碰到任何一个像郭桑一样年老体衰,孤苦无依的可怜人都会精心照顾。

    “是啊,郭大叔,嘴巴长在您的身上,您不开口,我们撬开了您的嘴也没有用呀!”

    恼怒红石是一回事,和红石站在同一阵线上又是另一回事,徐妙锦总是能够深明大义,顾全大局。

    郭桑张开了嘴,不是因为他被说服了,而是因为感动。

    夹生的粥,没有放盐的煎蛋,没有油水的青菜,郭桑吃的津津有味,他吃到的是红石和徐妙锦的关怀,几十年来,他第一次尝到了最美味的饭菜。

    喂完郭桑后,饿的前胸贴后背的红石赶紧给自己盛了一碗粥,夹了一点菜,和在一起,一股脑倒进嘴里。

    味道和他从郭桑享受的样子看起来的绝世美味具有天壤之别,他勉强下咽,不敢再发表奇谈怪论,以免徐妙锦夺门而去留下他独自照顾郭桑。

    他连这等水准的饭菜都煮不出来!

    最终,就着郭桑腌制的咸菜,他填饱了肚子。

    徐妙锦艰难地自食其果,面对红石的若无其事和郭桑的狼吞虎咽心怀愧疚,暗暗发誓要吸取经验教训,不能在下一次犯同样的错误。

    夜晚来的时候,这片花海美妙的令人窒息。星光不远万里,来到花海,带来朦胧的色彩和神秘的梦幻。

    红石和徐妙锦坐在茅屋外,窃窃私语,偶尔捧腹大笑,床上手足僵直的老人竖着耳朵,沟壑纵横的嘴角带着笑,浑浊的眼睛史无前例的清澈。

    第二日,红石继续给郭桑施针,让他服下药丸,在茅屋周围转了一圈后,他看中了两样通络的法宝——蚯蚓和水蛭。

    “红石,这木槿和夏菊漂亮吗?上面还有露珠呢!”

    徐妙锦容光焕发,怀中抱着一捧精心配色的木槿和夏菊,她素雅的装扮衬着娇艳欲滴的鲜花,让她看起来有种脱俗的美。

    “嗯,如果没有它,你恐怕看不到这么漂亮的花。”红石若无其事地举起手中的一个布袋。

    徐妙锦带着好奇和感激,接过布袋:“真的吗?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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