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朱允炆将眼光从叔叔们身上移开,投向了他的子民。
江浙民众的欢呼雀跃,牢狱犯的感恩和改过自新的决心,还有重新夺回土地的百姓给他编的歌谣,这些全是他的勋章。
靠着它们,他甜甜地进入梦乡。
此刻,朱允炆疲惫丧气,选择削藩到底是对是错?他怎能知道哪一条才是正确的出路?
黑暗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朝他走来,像是夜里的一盏耀眼夺目的明灯。
他揉了揉眼睛,皇爷爷!
朱允炆全身颤抖,每一滴血液都沸腾起来。
皇爷爷的眼睛布满血丝,瞪得比铜铃还大。
“炆儿,你这个皇帝是怎么当的?为什么你要把你的叔叔们一个个都逼上绝路?朕如此信任于你,把皇位传给了你,你是一国之君,你的叔叔们只是藩王,你怎么就容不得他们?”
朱允炆从龙椅上弹开,觉得自己连坐着的资格都没有,“扑通”双膝跪地,额头贴着地面,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充斥着深深的罪恶感。
“皇爷爷,孙儿……不想削藩,可是……叔叔们不会放过孙儿……皇爷爷留给孙儿的顾命大臣们要孙儿削藩。孙儿该怎么办?”
皇爷爷揪住他的头发,提起他的脑袋:“你是皇帝!永远不要问怎么办!”
朱允炆咬牙切齿,不停的摇头。
皇爷爷对着一个不能胜任的接班人,愤怒的双唇再也不愿吐出一个字。
“孙儿知错!”朱允炆痛心疾首,皇爷爷何时这样对待过他。
他扑上前去想要抱住皇爷爷的腿,却扑了个空。
皇爷爷的身影开始模糊,但是依旧摇着头,对他失望的神情有增无减。
朱允炆泪流满面,伸出一只手,口中呓语:“不要走!不要走!”
“皇上,不能让燕王待在北平,否则燕王会打到京师来!”
一个视死如归的声音彻底赶走了皇爷爷最后一点模糊的影子。
朱允炆恼羞成怒,抓起一份奏章朝阶陛下的户部侍郎卓敬扔去。
卓敬满头满脸都是血,但依旧大义凛然,高声诵读:“夫将萌而未动者,几也;量时而可为者,势也,势非至刚莫能断,几非至明莫能察。”
读罢,卓敬口吐鲜血,倒地而亡。
“住嘴!”朱允炆大吼一声,一个拳头重重落在地上。
钻心的疼痛从他的手臂窜上脑袋,他睁开眼睛惊恐的望着青天白日,大殿里除了他空无一人。
朱允炆吃力的站起身来,坐回了龙椅,丝毫没有留意到拳头青紫,鼓出一个大包。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龙案上燕王那份血浓于水的奏章,它像一把利剑直戳他的心窝,邪恶地一点点削去他两个月以来建立的思想与信心。
但是,他的眼睛不能躲开它。
他越躲,邪恶就会越强大。他越躲,皇爷爷就会对他越失望。他越躲,他就会从这个位置上摔下去,再也站不起来。
“来人!召黄子澄、齐泰、方孝孺、梅殷!”朱允炆的声音窜上重檐庑殿顶,回响在奉天殿上空。
黄子澄、齐泰、方孝孺和梅殷以雷霆之速赶到了奉天殿。
现在的皇上和刚登基时完全不同,被动执政变成了主动执政。
朱允炆每天只睡两个时辰,年轻的身体迸发出无穷无尽的精力。
他的主张像日中的万丈光芒。他思如泉涌,当机立断,顾命大臣必须奋力追随,稍不留神就会被远远抛在后面。
朱允炆指了指面前的奏章:“你们看看吧,燕王对朕的控诉。”
他的背离开了舒适的靠背,一手撑在龙案上,像是准备应付洪水猛兽。
四人都大吃一惊,各自的猜想应运而生。
太监首先把燕王的奏章递给齐泰。
齐泰看完后,把它传给了黄子澄。
最后两位在变得越来越沉闷的空气中艰难地读完了燕王的奏章。
朱允炆看向齐泰,他是第一个读完的,也思考了最长的时间。
“昨日卓侍郎之奏言与臣的想法不谋而合。燕王之害,切不可掉以轻心。徙燕王出北平势在必行,且越快越好。至于封南昌,或废为庶人,或软禁,臣以为,只要夺了燕王的兵权,将他迁出他的巢穴,让失去了他原有的势力,则其患不足惧矣!”
听了齐泰的话,朱允炆眉头未展,他没有听到一句能解开他的烦恼的话。
黄子澄赶紧就奏章论奏章:“燕王大言不惭,避实击虚,皇上大可不必理会。削藩进展顺利,很快就会轮到燕王。此时他上奏朝廷意图很明显,他这是在做垂死挣扎!”
“是啊,皇上。燕王想方设法博得皇上的同情,皇上切不可在这重要关头有妇人之仁。”方孝儒将燕王声泪俱下的奏章只归为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最后剩下梅殷,朱允炆的眼里闪过一点可怜的期望。
前面三个大臣的话还没有让他对燕王的奏章释怀,还没有让他说服自己漠视亲情的连接是他现在唯一的正确选择。
“三位大人说的极是,燕王之意显然是要让皇上自责、内疚、动情,从而放他一马。因为他知道在五个藩王之后,很快就会轮到他。不过,臣推断,燕王此举的目的不仅于此。他还想拖延时间。以燕王的性格,他不会坐以待毙。要筹划兵变尚需时日,因此他想用骨肉亲情暂时稳住皇上。待他做好准备,定会起兵攻入应天。”
朱允炆深吸了一口气。他的愧疚渐渐无力,不安崛地而起。
黄子澄趁热打铁:“先皇临终前曾经说过,所有皇子中,先皇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燕王。燕王城府之深,人尽皆知。朝廷应立即开始行动,以占先机。”
方孝儒前赴后继:“先皇临终前还提到了叶伯巨,先皇始终还是担心大明会形成‘弱干强枝’的局势啊!皇上,朝廷现在虽然削了五个藩王,可是这五个藩王却顶不上一个燕王。皇上绝不可心慈手软,只有朝廷成为强干,大明才可四方安定,皇上也才不会辜负先皇的重托!”
注: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