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把我流放是应该的,我没资格当晋王,我对不起那里的百姓!”朱㭎的眼泪和鼻涕在火辣辣的脸上肆意流淌。
“三弟,父皇把你派到太原,不是父皇要疏远你。国家这么大,父皇把我们皇子封藩到各地是为了更好地统治这个国家,让各地的百姓都安居乐业。你把山西治理好了,那就是对大明社稷最大的贡献,也减轻了父皇的重担。”
“我知道了,大哥,我辜负了父皇的期望。如果我有机会从云南回来,我一定重新做人,造福百姓。”
朱标忧心忡忡的面庞露出了一丝笑容。
“三弟,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做好这个晋王,对吗?”
朱㭎目瞪口呆,缓缓抬起因为愧疚一直低垂的双眼。
朱标模糊的脸笑意盈盈的望着他。
他赶紧用袖子擦去眼中的泪水。
“我还能做晋王?”朱㭎的声音轻轻颤抖。
朱标点了点头。
“可是……可是父皇的决定一向无人可以改变,除了母后。”他继续求证。
“嗯,”朱标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求父皇再给你一次做晋王的机会。我答应他,你一定会做好这个晋王,你若再犯错那就连同我一起责罚。”
“大哥!”朱㭎双膝一弯,跪在朱标面前痛哭流涕:“我若再犯,我就自刎谢罪!”
“起来,起来!”朱标扶着朱㭎的双臂,“你一定要谨遵父皇的教诲,凡事心中想着百姓,你就犯不了什么错。”
“是,大哥。”
“还有一事。”
朱㭎目不转睛地看着朱标,大哥提出任何要求,他都会一口应允。
“呵呵,三弟是一流的匠师,可想要在工部的那些工匠面前大显身手呀?”
“大哥,我可以在皇宫中……”朱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父皇总是觉得他喜欢建造就是不学无术,从未在他面前夸赞过一句他引以为傲的晋王府。
“嗯,”朱标笑道,“你也知道,我们的宫城是填燕雀湖而建。尽管当年在湖底下埋了许多木桩和巨石以防塌陷,可是这十几年来还是出现了南高北低的情况。后廷因为水涝不堪其扰,多有怨言。父皇想整修一下,我就把这个差事替你一口揽了下来。三弟能否胜任,让我这个当大哥的脸上也沾些光?”
“能,能,大哥,我,我一定把水涝解决了!”朱㭎语无伦次,从不敢料想一轮红日会在他暗无天日的世界里冉冉升起,绚烂的光彩仿佛蓬莱幻境。
“大哥,这,这是真的吗?父皇让我改造宫城的地基?”
“嗯,父皇其实也以你的匠造水平为荣,只是他怕你因此耽误了治理国家,所以从不当面夸你。他在我面前可是提过好几次了。”
“父皇!儿臣错怪你了!”朱㭎痛心疾首,为何他总看不见身后的关心和爱护?
“父皇还打算在宫城外再筑一道城墙,建一个大皇城。这次你燕雀湖填埋的问题处理得好的话,以后在不影响朝政的情况下,你也可以参与皇城的建造。”
“大哥,你这么帮我,我……我真恨我自己做出那些混账事!”朱㭎抬起手又要在五指印还未消退的脸上雪上加霜。
朱标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目光坚定:“三弟,好好做人!”
他相信朱㭎,也相信兄弟情谊的分量。
李府的家奴卢仲谦惴惴不安地走出李府,朝生春堂走去。
这几日李善长得了伤风,大夫看过以后开了一个方子,管家吩咐他赶紧抓药回来。
他三步一回头,总担心背后会突然伸出一只手掐住他的脖子。
自从卢仲谦上次在李善长书房门口听到胡惟庸劝诱李善长造反之后,他总觉得胸口沉闷难耐。
他一向胆小如鼠,心中装不下大事。他断定这种天大的秘密会给他带来杀身之祸。
他白天不敢独自出门,夜里不敢去茅房解手。不管是光天化日还是黑灯瞎火,总有一股凉飕飕的风在他脖子后面撩拨。
他这颗项上人头对别人来说不值几个钱,可对他自己来说却是无价之宝。他不能无所畏惧,要他命的事他绝不会干。
一路上,卢仲谦喃喃低语,祈祷菩萨保佑,间歇诅咒要他出来买药的管家和不肯陪他的家仆。
在他的脑子被填满之后,恐惧依然大行其道。
去药铺的这条路上行人稀少,店铺零星开张。
他好几次在回头张望的时候都隐约看见一个身影一闪而过。他强烈预感到,今天是最终审判日。
卢仲谦加快了脚步,药铺近在咫尺。他紧咬的牙关和紧握的拳头稍微放松了一些。
踏进药铺,里面空无一人。他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全天下的人都在和他作对,他们知道他害怕,故意躲起来。
“有人吗?”他用力敲了敲柜台,砰砰的响声可以给他壮胆。
没有人回应。
“有人吗?”他急切地又叫了一句。还是没有人回应。他连续叫了十几句,不肯让周遭安静下来。
一个伙计从帘子后面走了出来,用围裙擦拭湿漉漉的双手,脸上带着歉意。
“客官,您要买什么药?不好意思,今天我家老板去外地进药材了,两个伙计回乡探亲了。就我一个人忙里忙外的,刚才没听见,实在对不住了!”
卢仲谦松了一口气,把手上的药单递给伙计:“按这个抓药,抓三副。”
伙计手脚麻利,很快就给他配好了药。
在卢仲谦跨出药铺门槛的时候,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为自己鼓足了劲。
不必害怕的理由很充分。
首先,回去的路和出来时的路是同一条路,路上并没有危险,他已经验证过。
第二,他以后的生活总不能成天这样提心吊胆,即使没有被别人害死,也会被自己吓死。他要以今日独自出门为契机,把恐惧踩在脚下,重新找回过去自在的生活。
在这种强大的心理暗示下,他的步履轻快起来,转个弯就到李府了。
卢仲谦很兴奋,这个弯就是他人生的弯道,转过去后,他必将今非昔比。
那些家仆,包括管家,哪个人在这种苦痛和无奈中历练过?
从小他就被别人欺负,因为胆小和怯懦,以后谁还敢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憋了一口气,准备跨过黑暗,迎接黎明。
一只手在最不该出现的时候横空出世,轻而易举抓住卢仲谦后背的衣服。
卢仲谦小心翼翼酝酿起来的自信,像决堤之水一样一泻千里。
他的噩梦终于变成现实,有人要杀他!因为他知道李府的秘密!
“我什么都不知道,别杀我!别杀我!”卢仲谦紧闭双眼,看得见的黑暗比看不见的黑暗更加阴森恐怖。
“闭嘴!再喊我就一刀结果了你!”一个冷冷的女人声音从他耳后传来,“我问你什么,你答什么。”
卢仲谦屏住呼吸,在空中狂舞的双手因为起不到任何作用又回到了它们原来的位置。
“胡惟庸曾经多次来李府对吗?”后面的女人问道。
卢仲谦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这不是什么秘密,不算出卖主人。
“他和李善长说了些什么?”那个女人继续问道。
“不知道。”卢仲谦想了一会儿才回答,未泯灭的良心敦促他维护主人,他打算装傻充愣,看看能否蒙混过关。
“说!”女人使劲推了一下他的后背。
卢仲谦往前踉跄了一步,他微不足道的坚持出乎意料的顽强起来。
“我真不知道主子说的事。我怎么可能会知道?我只是一个下人,他们说话时都会把下人赶出去。”
他一口否定,坚决的语气越来越令人信服,可是女人没有上他的当。
一个冰凉的东西搁在了卢仲谦的脖子上,和这个东西一样冰冷的笑刺进他的耳朵:“你不怕死?”
“我怕!”卢仲谦毫不犹豫地回答,这一段时间以来的恐惧重新张开双臂,将他紧紧困住。
一滴血落在了他胸前的衣服上,另一滴血从他的脖子钻进衣服里,顺着他的后背往下淌。
“我说……”卢仲谦几乎要哭出来。
“说!”
“胡惟庸要老爷和他一起造反!”卢仲谦双眼圆睁,青筋暴跳,不顾一切,除了他的命,他什么都不要。
“你老爷说什么?”女人的口吻洋洋得意,猎物不再挣扎令她踌躇满志。
“他说这事他管不了。”
“很好!这颗药丸赏你了。”女人移开了架在卢仲谦脖子上的刀,松开了揪住他衣服的手,塞了一颗药丸进他的嘴里,掐住他的下颌,直到药丸滑进他的食道。
女人对自己娴熟流畅的手法相当满意,因此她的语调欢快起来:“你把刚才所说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皇上!”
“皇,皇上?”卢仲谦还没来得及想象面圣的场景,光听到“皇上”两个字就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怎么,你不愿去?”。
“我……”卢仲谦咽了一下口水,“也有可能听错了。”
“听错了什么?”女人问道。
“胡惟庸和我家老爷说的话。”
卢仲谦感觉到他吐出的每一个字都会随时变成尖刀向他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