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好话歹话你都听不懂,白在我这寺院里修行了这么久,还是丫头明事理。”道衍舞动还未进入炎夏就被请出的蒲扇。
石头不理会道衍,对徐妙锦说道:“妙锦,你要是不累的话,我明天就带你到处转一转,去吃好吃的。有不落夹、荞麦饼、如意糕,还有羊头、爆肚,嘿嘿,我最爱吃的是冰糖葫芦。这冰糖葫芦用竹签把山里红、海棠果、葡萄、核桃仁串成一串,外面再蘸上冰糖,味道可好了。”
“真的?我在应天的时候就听说过冰糖葫芦了。姐姐每次回去和我炫耀得不得了,就像是吃了王母娘娘的蟠桃似的。明天我一定要尝一尝!”
“好,知道不落夹是什么吗?”石头极尽地主之谊。
“不落夹?”徐妙锦半仰着头,微微眯起双眼,仿佛穿过万缕阳光看到街市上琳琅满目的点心。
被冷落在一旁的道衍忍不住插嘴道:“没什么稀罕,就名字取得玄乎。”
“到底是什么?”徐妙锦迫不及待地问道。
“苇叶包糯米。”道衍不敢卖关子,否则他又会被剥夺了话语权。
“啊?就这个叫不落夹呀?”徐妙锦很是失望,就像海市蜃楼的幻灭一般。她想的是什么花开不败,什么树叶不凋零。
“那是,也不知是哪个文人给它取了这么个文绉绉的名字。如果当时用的是荷叶,里面包的是红豆,我看也会叫不落夹的。”道衍对这个名字没有好感,华而不实。每每先听到名字后见到食物的人总是大失所望。
“别听他胡说,这不落夹可是上品。”石头为不落夹正名,“蒙古皇帝特别爱吃,还把它赐给立功的将领。”
“哦?鞑子皇帝爱吃的东西不知道我们明朝的皇帝爱不爱吃?”
徐妙锦不经意提起了朱元璋,石头皱起了眉头。
他清了清喉咙,把怒气清出脾肺。
道衍说得对,他应该学学如何厚着脸皮。
任何心思都能被旁人一眼看破,那他如何对付得了朱元璋,如何复仇?
“这不落夹如果传到南方的话,南方人应该也会很喜欢。我就很喜欢啊。明天你吃一吃,自己感受一下。”石头的脸上又重新挂起了笑容,让他自己和旁人舒服的笑容。
“哇,听得我口水都要流下来了。明天早上我就不吃饭了,到街上去大饱口福。”徐妙锦咽了一下口水。
“好,明天我请你吃个够。”道衍大方地说。
“噢?”石头疑惑地看着道衍,不知道他是不是又要使坏。
“噢什么?在应天的时候,妙锦不是也请我吃过饭吗?我现在是尽尽地主之谊。”
“我先回去了,姐姐还等着我和她说说话呢!”
“嗯,我送送你!”石头道。
“不用,”道衍一把抓住石头,“这么近送什么?除非你承认……”
“妙锦,明日见!”石头截住了道衍的胡言乱语。
雨水在清明之后渐渐减少。清晨的阳光给万物披上了五彩的外衣,微风像慈母一样轻柔的为庆寿寺送来阵阵花香。
石头深吸了一口气,桃花淡雅的香气浸润了他的心脾。
还没来得及吐出这口气,它就已经反目无情,在石头的心里翻天覆地起来。
去年的这个时候,他在从家到轩辕寺的路上,桃花一片一片亲吻他的脸颊,香气紧紧拥着他,一会儿把他托上高空,一会儿把他摔在地上。他在苦海里沉浮。
他现在依然可以清晰的看见苦难的模样,它有棱有角,倚靠在一片黑暗之中。
几滴泪水从石头的眼角偷偷溢了出来。
他现在已经不再惧怕回想过去,不再惧怕面对苦难,感受伤怀的同时,他的目标更加清晰。
徐妙锦早早的来到了庆寿寺,容光焕发,眉飞色舞。她毫不客气的坐等一顿丰盛的免费早餐。
“饿了,饿了,赶紧走!带我去吃那些好吃的!”徐妙锦见到石头大声嚷嚷。
“走!你若没有吃撑了,绝不让你回来!”石头拍拍怀里的钱袋子。
“大师呢,不是他要请我吗?”
“他的话你也信?他每日上午都要在佛堂里讲经,如何请你?”
“他……他一个和尚,还是老和尚,怎么能骗人呢?”
“和他呆久了你就知道了,除了熟人,其他人他都不骗。”
“妹妹,你去哪里?”一个温柔的声音从他们背后传来。
“妹妹?”徐妙锦四处打量,院子里只有她和石头。
“仙姑,你是在叫我吗?”
“妙锦,仙姑病了……”石头压低声音,满脸通红,“她叫……哎呀,我等下再和你解释。”
“妹妹,你去哪里?”道姑上前几步。
石头恨不得捂住道姑的嘴,他有一种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感觉。
“我们有重要的事要出去,你就在寺里待着吧。”石头几乎用恳求的语气说道。
“妹妹,我也要去。”
“不行,外面很危险。”
“我可以保护你。”
“我不需要你保护。”
“外面很危险,我必须保护你。”道姑不容分说,挽住石头的手臂。
石头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他真是嘴贱,为什么要告诉道姑外面很危险呢?
徐妙锦呆若木鸡,指着石头的手臂:“石头,她……”
石头用力挣脱却无济于事,满头大汉,语无伦次道:“她病了……妙锦,你要相信我。”
“我不介意,可是她为什么……叫你妹妹?”
“她病了……”除了这几个字,石头不知道还有什么更具说服力的解释。
徐妙锦望着茫然无措的道姑,虽然无从得知这个道姑和石头的关系,但她看得出道姑对石头没有恶意,便大度一笑。
“呵呵!让仙姑一起去吧,多一个人热闹些。”
“这也太热闹了吧。好吧,她武功很高,应该不会出什么事。”石头嘀咕了几句,劝服了自己,转头对道姑说道:“一起走!不过,先别喊我妹妹了。”
“好,妹妹。”道姑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徐妙锦哈哈大笑,挽住了石头的另一只手臂,摇摇晃晃出了庆寿寺的大门。
“石头,左拥右抱的感觉怎么样?”
“哎呀!她得了疯病。”石头凑到徐妙锦的耳边低声说。
“啊?”徐妙锦侧过头再看道姑,同情之心油然而生,“那你赶紧给她治呀!”
“我肯定是要给她治的,她昨天才来,刚把她安顿下来。”
“虽然她得了疯病,不认识人了,可是她为什么不叫我妹妹,偏偏就叫你妹妹呢?”
“我怎么知道?”石头满面羞愧,觉得就像是小时候父亲在责问自己,为什么王家公子、张家公子、陈家公子都喜欢读书,偏偏他不喜欢读书?
所有倒霉的事都喜欢缠上他,至今未曾改变。
“我知道为什么。”徐妙锦用一只手捂着嘴巴,准备迎接齿牙春色。
石头不敢接过徐妙锦的话。
“因为你长得像女孩嘛,恐怕还有三分神似仙姑的妹妹。”
“胡说!”石头甩开徐妙锦和道姑的手臂。
其实他不得不承认徐妙锦的话颇有几分道理。以前他在李府也经常扮作女子和丫鬟们玩耍,外人都误以为他就是个女子。
“那一串一串的是冰糖葫芦吗?”徐妙锦指着不远处的一个摊子。
“是冰糖葫芦,走,我们去买几串。”石头庆幸自己摆脱了危机。
石头买了三串,一串给徐妙锦,一串给道姑,一串给自己。
道姑笑眯眯的接过冰糖葫芦,只觉着妹妹对自己好,心花怒放,喜上眉梢。
她一口也没舍得吃,高高举起,巴不得过往行人都看得到。
忽然,几滴雨飘落在他们的脸上。
石头不敢相信,他分明看见太阳投下他的影子。
他抬起头,雨点变成了雨柱,与激情四射的阳光一起朝他迎面扑来。
“太阳雨!下太阳雨啦!”街上的人边跑边喊,四处逃散。
冰糖葫芦哭成了泪人,鲜红的糖汁滴在他们的手上。
徐妙锦用手臂护着冰糖葫芦,道姑有模有样的学着徐妙锦。
“快,找个地方躲起来!”石头大喊。
一个门脸不大的瓦舍向他们敞开了怀抱,尽管门口的大旗已经摇摇欲坠,介绍精彩节目的招子也被倾斜角度刚刚好的大雨完全浸湿,墨汁和颜料混战了八百回。
石头左手拉着徐妙锦,右手拉着道姑,在万箭齐发的太阳雨中冲入瓦舍,寻求庇护。
这个瓦舍比石头和神农宫弟子在应天大闹的瓦舍小了许多,观众也少得多。
正中心的围栏是瓦舍最令人瞩目的部分,所有人的目光无一例外的投向那里。
四周没有坐席,大家都站着。后排的人垫着脚尖,仰着脖子,乐此不疲的欣赏表演。
围栏内一个光着膀子,大腹便便,浑身赘肉的男子双手交叉放在胯下,目空一切的站着。
“这个人是相扑吗?”石头问身旁的一个男子。
“是啊,你看他那身膘,不是相扑能长成那样吗?这每天得浪费多少谷子和肉啊!”
男子心疼不已,仿佛看见自家的谷子和肉正在一天天减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