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禅达的路上,韩征和龙文章盘算着虞慎卿率领的第二主力团的军事力量。
南天军前后不过千余人。
而虞慎卿的第二主力团有将近两千五百人马,仅仅在兵力上就是南天军的二点五倍。
也就是说,虞慎卿率领第二主力团换防南天门之后,镇守南天门的将士的数量与折损了1/3兵马的竹内联队是差不多的。
武器配置上,虞慎卿有虞师的大力支持,无论是山炮,野炮,还是轻重机枪,数量上都远远超过南天军,弹药之充足更不用多说,就在韩征一行通过行天渡离开的时候,还看到不断往南天门上运输弹药和物资的虞家军队伍。
用不辣的话说:“这就是有娘疼和没娘养的区别嘞!”
虞慎卿镇守南天门之后可不会是孤立无援的,无论需要任何支援,都可以通过行天渡得到。
所以韩征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咱们这些没娘疼没爹养的也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说不准儿啊,人家虞团座换防南天门之后,防守的就更加妥当了。”
这明明应该是自嘲的话语,可战士们却从韩征的口中听不出任何自嘲的韵味。
“教官,难道你就咽得下这口气?”哲夫问道,他反正是憋了满肚子的怒火,一直攥着拳头想找人干架呢!
韩征笑道:“瞧这话让你们说的,先前我带你们守在南天门上的时候,那是好说好歹的,可你们一个个还总觉得人家是把你们留在那儿当炮灰了,现在好了,人家自己上去当炮灰了,你说说你们自个儿怎么反倒不乐意了?”
“南天门就留给人家吧,没准儿人家守的真比咱好呢,咱们这次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你们瞧着吧,等回到了禅达的巷子里,说不准一堆的乡亲们正等着咱们这批英雄回归呢!
还没有享受过英雄的待遇吧,这回就让你们开开眼!”
……
禅达这座与怒江接壤的小镇,因为经常接受战火的洗礼,可以说是一处准军事化的小镇,这里民风彪悍,百姓们虽然朴实,表达感谢的方式却是格外的迥异。
对待他们心中的英雄,朴实的禅达百姓们会用他们如火的热情,将你彻底“湮灭。”
望着携带者各式各样的吃食,鸡蛋、土豆、红薯、粉条、苹果、香蕉甚至是榴莲之类,像是洪水一般涌过来的百姓们,从来没有享受过这般待遇的溃兵们傻眼了,韩征凑在龙文章的耳边说道,“一个没有英雄的民族是悲哀的,传达的百姓们同样需要心中的英雄,老龙,这样的场面我可招架不住,全靠你了”。
说完,直接忽视龙文章准备拒绝下的愕然,韩征直接脱了身上的军装,一溜烟儿绕到百姓们身后。
然后扯着嗓子在百姓们后面喊道,“乡亲们,我们的英雄回来了,大家冲啊——”
龙文章:“……”
迷龙:“……”
南天军战士们:“……”
他们分明看到他们的总指挥就在人群后面又蹦又跳。
霎时间,人流如洪水猛兽般冲了过去,像是在战斗时的冲锋,只是这一次换了禅达的百姓。
数千的禅达百姓,就这样把近千人的南天军给彻底淹没了。
名场面再次上演,这些与日军浴血奋战的溃兵们摇身一变成了抗日英雄,他们受到了作为英雄该有的待遇。
韩征在不远处望见了自己这些溃兵兄弟们的笑容,那是一种他从来没有在他们脸上看到过的笑容。
往昔日视他们如贼如寇,时刻提防,处处小心的禅达民众们,此刻在他们身边欢呼着,与他们热情的拥抱着,以殷勤的姿态奉上家里本就为数不多的吃食。
禅达最德高望重的那位老乡绅,在民众的簇拥下送来了酒,一个足有脸盆大小的碗盛满的烈酒,有些敬重英雄又夹杂着些难为人的豪迈。
老乡绅虽然年迈,却声音洪亮,若是按照团长原有的剧本,他会说些“我见你们去,又见你们来,去时铺云遮月,回时干戈寥落,老朽做了一辈子的囊虫,今天才懂得马革裹尸说的是大悲凉,而不是豪情。”之类的话语。
因为在原有的剧本中,最终爬过南天门,又渡过怒江的,就只剩下了龙文章和十来个溃兵。
另外的一千多溃兵都在南天门上永眠,成了一座座压根儿就没有人埋的荒坟。
现在这一切都改变了,韩征率领着一千多溃兵返回禅达,遥望着依旧在中国人手中的南天门,这是怎样一种豪情。
老乡绅以孱老的躯体亲手将那盛满了烈酒的脸盆大小的酒碗递送到了南天军副总指挥龙文章的面前。
“禅达百世,不落于日寇手中,正是因为有你们这些浴血奋战的英豪,我等老迈,虽有报国之志,却无报国之身,唯一所能做的,便是敬奉你们这些不畏生死的英雄!来,壮士,干——”
龙文章带着些苦笑接过老乡绅手中的大碗,他随手掂了掂,足有三五斤烈酒,这么多的烈酒,估计就是个牲口也得被撂倒。
“多谢老爷子的美意。”龙文章接过酒,脑筋迅速地转了起来,扯了些什么“上敬战死的英灵,下敬涂炭的生灵,中间敬这人世间的良心。”之类有些胡言乱语的话语,而随着他每一次敬酒,就将碗里的酒往地上狠狠地泼撒一回,三回下去,原本三五斤的烈酒,就只剩下了那大碗底最后的汤汤水水了。
龙文章豪迈地举起脸盆大小的酒碗,几乎将自己的脑袋整个盖住,就最后那两口酒,还顺着脖子流了一大半。
当他放下酒碗的时候,竟是做出痛饮了三百杯之后的豪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啊——”,然后大吼了一嗓子,“好酒,痛快!”
将士们愣住了,一个个朝着龙文章投去了鄙夷的目光。
迷龙更是差点儿竖起了中指。
这一路走来他们早就了解死啦死啦的尿性了,那叫一个圆滑,身上带着让人揪不住的痞气。
老乡绅也愣了片刻,这才回过神来,大笑道,“壮哉,海量!”
随着他的一声落下,禅达百姓们簇拥着南天军战士们的热闹的气氛到达了顶峰。
好一阵热闹过后,老乡绅这才来得及问南天门的情况。
龙文章笑道:“老爷子多虑了,现在那南天门上是虞师座的第二主力团正规军在负责防守,那可不是我们这些打了败仗的溃兵能比的,放心吧,南天门丢不了。”
老乡绅却是摇头道:“老朽虽不懂军事,却懂得战场不可临时换将的道理,你们守在南天门上,小鬼子寸步而不得进,我们心里踏实,可现在你们突然被换下来,我们由衷的替你们这些浴血奋战的将士们感到开心的同时,心里又无奈地生出更多的忧虑。”
这时有汽车的轰鸣声传来,南天军战士们循声望去,望见了一支全副武装的部队,正朝着南天军的方向开进。
那为首的不正是原本的川军团团长,现在的虞师座,虞啸卿嘛!
车停了,虞啸卿率领着张立宪何书光两人率先走了过来,百姓们自觉地分开一条道路。
龙文章像是没有察觉到等人似的,继续回答着老乡绅的疑惑,“老爷子放心,这次接替我们防守南天门的那是正规军,是虞师座的部队,虞师座您认识吧,那可是我龙文章最佩服的人,咱们禅达的定海神针,有他在,日本人永远也打不过来。
这次突然把我们从南天门上换防下来,肯定有虞师座的道理。
现在这南天门的防守交给了虞师座,百姓们就更该把心放到肚子里,只管在这儿禅达好好过日子吧!”
一道颇带些金戈铁马的声音在龙文章的身后响起:
“我听说南天军的副总指挥龙文章是个短兵交接的天才,而现在才知道,原来还是个会溜须拍马的人才,你把我捧得这么高,是想我摔下来的时候再无活路吗?”
龙文章扭头,似乎这才看到虞啸卿前来似的。
“虞师座!”龙文章敬礼。
“龙团座不应该介绍一下自己吗?川军团团长龙文章,好大的名气!”
龙文章居然露出些小女人羞赧时的笑道:“师座该知道,当时情非得已,我也是迫于无奈才出此下策。”
“但冒充军官,终究是死罪。”虞啸卿道。
龙文章露出为难的神情。
虞啸卿道:“罢了,先不说这些了,韩征呢?”
龙文章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孟烦了指了指人群的大后方,道:“原本还在后面呢,这会儿不见人影了。”
与韩征也接触了几次,了解些韩征性格的虞啸卿说道:“他是不想见我,刻意躲避,但有些事情我必须跟他说清楚,你们去把他给我找回来。收容站我已经让人整理过了,你们暂时就驻扎在那里,下午我去见他。”
说完这些话,虞啸卿就带着自己的队伍走了。
百姓们则是继续招待他们的英雄。
孟烦了乐了,望着龙文章道:“死啦死啦,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就是个冒牌货,怎么样,被我给猜中了吧!”
“好家伙,川军团的团长你都敢冒充,这回冒牌儿货遇到了人家正主了吧,你不是说人家虞啸卿早就死了吗?”迷龙继续挖苦。
龙文章道:“我是说过我是川军团的团长,可你们承认过吗?也没有哪条军规说不允许吹个牛说说大话吧!至于南天军副总指挥,那是总指挥给的,你们要找找他去。”
“不要脸。”
“脸不要。”
“死啦死啦地。”
……
“不过话说回来,虞师座找咱们教官做什么?”
迷龙道:“那啥,刚才我拉住张立宪那小子偷偷问了一嘴,好像是因为南天门临时换将这事儿做得不厚道,虞啸卿心里觉得过意不去,要找咱教官补偿补偿来着。”
“那这是好事儿啊!”
“咦?教官,你啥时候过来的?刚才人家虞啸卿来找你咋不见你人影儿呢?”望着突然冒出来的韩征,迷龙诧异道。
韩征:“少说废话,你确定张立宪是这么说的?”
“是这么说的呀!”迷龙道。
韩征笑了,立马喊了起来,“康丫,康丫,死哪儿去了?”
“到,教官,您找我。”
“立马列一份清单,只要不是武器装备,生活物资方面的只管狮子大开口就是了,我可是跟你小子说好了,接下来这段时日咱们兄弟能不能吃香的喝辣的,可就全靠你这份清单了。”
迷龙:“???”
众人:“???”
“回家,回收容站。”韩征喊了一嗓子,就带着南天军浩浩荡荡地在百姓的相送下一路回了收容站。
……
虞啸卿向来是个雷厉风行的人,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再见到韩征的时候,果然像是张立宪说的哪样,他是来补偿的。
“这次你打得很好,没有辜负我的信任,出征缅甸杀了不少日军,甚至还守住了南天门,这份战功是我都没有想到的。
……慎卿驻守南天门,抱歉,这不是我的命令,是上峰的直接命令,我也不能违背。
既然下了南天门,也该缓一缓征战沙场的疲惫,你们就暂时在这儿收容站驻扎下来,好好的整顿整顿休息休息吧!
慎卿是我的胞弟,这一点是没办法改变的,他带兵驻防南天门,是我欠了你的人情,你说吧,有什么需要的,就当是我对你的补偿。”
韩征道:“师座的安排自然有师座的道理,况且我早就答应过这帮子兄弟们带他活着返回禅达,现在师座让我提前实现了自己的诺言,我反倒该感谢师座才是。
补偿什么的话是做就不用说了,我辈军人本就该征战沙场,这是职责,没什么需要补偿的。
不过师座真要是问的话,我倒有两点请求。”
“说。”
“第一个,我那兄弟孟烦了,原本的中尉副连长,腿有问题,一直没能找到好的医生,没有条件做手术治疗,我听说师座那里的医疗手段不错,所以……”
韩征身后,孟烦了已经激动得快要坐不住了,有哪个男人不希望自己的四肢健全的?
他这条破腿可烂了太久了,以前是个烂人,有没有这条烂腿他倒觉得无所谓。
但现在他是南天军的一员了,而且还是杀了鬼子返回禅达的英雄。
一想到自己将来还可以上战场杀鬼子,一想到禅达的小醉,他觉得自己也该有一副健全的体魄。
而这一切也是韩征早就答应过他的,“原来教官一直都放在心上。”
“没问题,说下一个!”虞啸卿道,这样的请求在他看来太容易了。
韩征笑了声,“多谢师座,至于另外一个,师座也是知道的,就是我这个副总指挥龙文章……”
“不必多说了,你韩征是个重情义的军官,我虞啸卿也非无情之人,特殊之时行非常之事,龙文章冒充军官虽是死罪,可出发点终归是为了为了杀鬼子,就凭这一点,这样的人才我也不会袖手旁观。”
“多谢师座!”
“多谢虞师座!”龙文章也松了口气。
虞啸卿道:“这两点请求看似请求,实则轻而易举,倒像是你有意不为难我似的,说吧,说点儿你真正希望我给你的。”
“哈哈,还是师座懂我,声明大义,人生能得师座这样的知己,当真是没有白活啊!那我也就直说了,我可能需要一批物资,师座请看,这是清单。”
韩征将清单递给虞啸卿的时候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粮食一万斤,鲜肉五百斤,蔬菜五百斤,食油五百斤,盐巴一千斤,蜡烛五百根,军服三千套,鞋子三千双,针线十套,袜子两千双,医疗药物一批,纽扣五百颗……
刚看到纽扣五百颗的时候,韩征虽然是第二次看这份清单了,嘴角还是忍不住抽搐了几下,果然是康丫列的清单,带着一股子康丫味儿。
一连串的清单,足足列出了二十几个项目,大到粮食军服,小到纽扣针线,甚至是厕纸,都被康丫这家伙想到了。
就连虞啸卿看到这份清单的时候,韩征都注意到他的老脸哆嗦了一下。
“很好,很好的清单,这清单是谁写的?”
康丫敬礼,道:“报告长官,清单是我列的,但我认识的字不多,字是烦啦帮我写的。”
虞啸卿紧了紧手中的马鞭,几乎是咬着牙齿说道:“很好,是个人才!”
“只是,韩征,这些物资数量过……”
“师座,您是不知道,这家伙就是抠唆货,我早就和他说了,咱们师座那是财大气粗,要什么有什么,更不会让手底下的兄弟们心寒,让打了胜仗的兄弟们冻着饿着。
所以我说了,你小子只管列清单,差什么就写什么,结果倒好,您瞧瞧,他就写了这么点儿破玩意儿。
您说这小子不是把您当成破落户了嘛!”
韩征打断了虞啸卿的话语,开始卖惨,“师座您是不知道,我们在南天门上过得那是什么日子,孤立无援啊,竹内联队几千号人马就在山底下守着,时不时就会发动进攻。
粮食吃完了,兄弟们的肚子里都是硬塞些草根树皮之类的和小鬼子作战,好多次大家都快坚持不住了,都说心寒呀!
可我都跟兄弟们说了,等回了禅达,师座一定不会亏待我们的。
最后大家心里惦念着师座的好,就是凭着这点信念撑下来的。”
“大家说是不是?”
“是,是——”南天军战士们一起喊了起来。
阿译在底下嘀咕:我们在南天门上吃的不错呀,一天有时候三顿,还有牛肉罐头吃呢!
迷龙扬起拳头吓唬性地冲着阿译晃了晃,“你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不远处的虞啸卿愣住了,原本想说“这些物资数量过大,只能拿出一部分”的话语被他咽进了肚子里。
韩征的话让他骑虎难下,这么多南天军战士们眼巴巴的望着他呢,他总不能一口回绝了吧?
况且这份清单虽然在生活物资方面的数量要的有些过分,可压根儿就没有提武器装备的事情。
同样不是嫡系的虞家军缺的也正是武器装备,只要韩征不触碰这个底线,虞啸卿就不至于翻脸。
咬了咬牙,虞啸卿无奈地答应了下来,“好,只是这批物资我可能晚些才能给你送过来。”
“好事多磨嘛,不怕晚不怕晚!”韩征嘿嘿笑道。
虞啸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