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临行前, 温云很谨慎地去见了沈星海一面,将岛上各种防护大阵的启用方法尽数告知对方。
“其实也不难记,毕竟时间匆忙,我也只在云岛上布置了一百三十道防护阵罢了。”
沈星海看到那本比砖还厚些的书册后, 沉默半晌。
让剑修练剑成, 让他背书,不成。坦白说来就是……他不想干这伙儿。
他拱手推辞:“温师妹, 我不通阵道, 恐怕担不起此项重任, 不如将此事交托于朱师兄或者清泓公子如何?”
温云却坚持:“不,守家这种大事一定要你来做才好。”
沈星海不解:“为何?”
温云正色道:“男儿进可杀敌退可守家,沈师兄是一等一的好男儿,此事非你莫属!”
沈星海面上微赧, 一边为温云的看好而高兴, 另一边又为自己逃避背书的行为羞愧,自此不再推托, 郑重接了阵法启动大全。
他一字一句地承诺:“定不负温师妹所托, 人在岛在!”
温云满意地走了。
她当然不会说为了确保留在岛上的三人都能启动防护大阵, 所以每个人那儿都去走了一遭。就连被迫留在岛上的小火龙也不例外, 都被温云一顿洗脑操作后彻底折服, 老老实实地抱着书开始啃了。
现在那三人一龙,都觉得自己是全岛的希望。
“总算可以安心去下面了,这届队友不行,求生意识不够强烈。”
温云跟叶疏白并肩而行,语气深沉地感慨了一句。
叶疏白无奈,剑修本来就是死亡率最高的修士之一,因为他们大多争强好斗, 确切说来,这届剑修已经很惜命了。
不过他自然不会反驳温云的话,只是若无其事地错开这个话题:“那我们早些下去解决掉后患吧。”
温云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抬头望向一直飘在自己头顶的云层:“你们引路带我们下去,还是我骑着你们下去呢?”
云兽们迈着轻快四爪分散出来,转眼间就从一团云变成了十来只小兽,它们在飘在温云跟叶疏白的身边,用脑袋一边蹭温云跟叶疏白的身子,一边带着催促的语气咩咩叫着。
在这咩声中,温云勉强辨出它们的意图:“让我们挨近些?”
小云兽点头。
温云看了看原本就跟自己并肩而行的叶疏白,往他那边靠了靠,两个人的胳膊紧紧贴合在一起。
“这样可以吗?”
云兽们在二人边上绕着飞行一圈,却仍旧摇头,催促着两人再靠近些。
还要近?那就只能……抱着了。
温云被逼无奈之下只得往叶疏白那边看一眼,琢磨着自己要是猛地上去把叶疏白抱着,他会不会又要说什么“不得体”之类的话?
正犹豫着,边上的男子却伸出一只手来,不待温云反应过来便将她揽入怀中,那一霎,白梅的清寒香气几乎侵入她肺腑,整个人天旋地转,只隐约听到头顶的那人低声地道了句:“失礼了。”
云兽们这次终于满意,簇拥着将两人彻底包裹在一起,温云只觉得自己好像跌落进了柔软的云朵中,然后便轻飘飘地飞起来,以可怕的速度往下坠去。
云海深处最可怕的便是那些藏匿在云海底的罡风,就连久住在云海界中的人在乘飞行法宝或者自己御风而行时都极为小心,就怕一不小心掉到下方,真到了那一步,即便是飞升期的修士恐怕也要被罡风给撕裂。
先前温云曾尝试了数次,想要飞到云海底下去追杀商无央,但是越是往下罡风越肆,而且云海之下白茫茫一片,目不能视,很快便会迷失方向,谈何寻人?
她也没料到,当初被沈星海绳索套来的云兽竟会有派上用场的这一天。
此刻温云被柔软的云兽包裹着,别说罡风了,就连一点儿凉气都没有感受到,温云被云兽挤压得只能将头贴在叶疏白的胸口,耳畔传来的那些“扑通扑通”的声音……当然是他的心跳。
此刻姿势跟气氛都略微妙,温云为了缓解这份尴尬,干笑了一声说:“你身体还挺好的。”
温云的意思本来只是想说他心跳强劲很有活力,但是很明显,叶疏白误会了她这层意思。
他默了片刻,语气不自在地答:“谢谢。”
虽然叶疏白嘴上答得很正常,但是他的神魂却是跟温云相连的啊,所以那一瞬间,有数道奇怪的声音在温云的脑海中闪现过去,她来不及细查,那边的叶疏白已经收敛了心神,不让她探查了。
饶是如此,温云还是勉强听到了诸如“腹肌”“胸肌”之类的词汇……
温云给叶疏白留面子,强行憋了笑。
原来这人也会想歪,竟然误以为自己是在夸他的身材好!
也不知道到底抱了多久,温云都晕乎乎地快要睡着的时候,云兽们骤然四散开,将温云和叶疏白放了出来。
方才一直被云兽包着不能视物,此刻眼前骤然亮起的蓝色光芒就显得无比刺眼,叶疏白眯了眯眸子,抬了手拿袖子在温云眼前遮了遮光,这才轻声道:“到云海底端了。”
有了衣袖做缓冲,温云果然觉得好受许多。
她朝着周围望去,微微睁大了眼。
温云原以为云海底下是如同深渊之底,只有一片荒凉的幽暗土地,又或者是可怕的岩浆,但是万万没想到,原来云海最下面竟然是一片蔚蓝澄澈得好似天空的水域,水底生长着的纤长水草散发着蓝色幽光,头顶的云海层层叠叠,从下往上望去竟也显得温柔和缓起来。
当然,最曼妙的景还在脚底下。
此刻温云跟叶疏白所站的位置是一处小岛,只是这岛材质特殊,它是由云晶堆砌而成的,此刻在蓝色光芒辉映下,这座小岛也跟着泛出极为耀眼的光泽,若是翠羽他们几人翼人在此,恐怕要兴奋得抱住岛不撒手了。
光这座小岛的云晶,估计就够制作上百把云晶剑了,至于星云梭,只要翠羽不嫌腻,他未来一百年内都能用云晶做法宝!
云兽们倒也大方,知道这东西对修士来说是宝贝,所以推着温云让她把这些云晶都收集起来。
自己则是活蹦乱跳地在水面上飘过,声音悠长地呼唤着同伴。
兴许是修习过龙语的缘故,温云倒是勉强可以理解云兽的语言了。
听小云兽所说,这里便是云兽的家乡,大家都是长久地居住在此,每过数十年就去云海上层觅食,待饱腹之后再下来,通常来说是绝不会在上层久待的。
至于小云兽自己……很明显,这是个贪玩离家出走的小毛孩儿,半路被人拐跑去当童工了。
二人将云晶收起后,悬在水面上空循着小云兽的足迹往前飞,此地静谧美好,加之这些云兽轻快的咩咩叫,本该让人轻松,但是叶疏白的眉却越皱越紧。
温云轻声问:“你是不是察觉到哪里不对?”
“云海之下有股非常浓郁的死亡法则之力。”叶疏白声音低沉,语气一点一点变得严肃起来:“我不知晓这是此地本就如此,还是后天人为导致。”
不同环境中天地法则的强度的确不同,比如火系法则在火山之类的环境中就尤为明显,而水系法则在水泽丰茂之处又更加强大。
比起这些常见的法则之力,像生死,空间这样的至高法则,寻常人是很难察觉到的,也唯有修为高深者或是拥有一定特殊能力的人才能发现。
而叶疏白所修的法则正是生死,自然对死亡的味道非常敏感。
温云龙骨法杖挥过,加了个提速的法术跟上前方的小云兽,她顺着叶疏白的话想了想,也不由得深沉起来:“你在云兽身上可察觉到过死亡法则?”
“不曾。”
叶疏白的答案一出,温云的心往下一坠,几乎立刻就想到了最大的那个可能性。
“商无央!”
想到那个狠厉得没有半点人性的疯子,温云心都紧了紧。
她想要唤回小云兽它们,只不过此刻前方的云兽们好像看到了什么惊喜的画面,叫声越发激动,似风一般奔袭向前方的水泽中去。
最前方的小云兽一个猛子扎到水中,欢快地往前游曳。
温云循着那个方向望去,却发现澄澈的水面上漂浮着无数洁白的云,随着水面的荡漾在优哉游哉地飘荡着,细看之下才发现那些原来全是云兽。
只是飞得越近,温云脸上的笑容越是惨淡,到最后她已不能维持平静,而是死咬着牙,才能勉强让自己不怒骂出声。
云兽擅藏匿且速度极快,所以少有被人抓住,便是真被捕兽人抓了,那也是囚禁着天天塞云壤使其产云晶,无人会舍得将这些宝贝杀了。
然而现在出现在温云眼前的这片白色不见半点儿生气,它们像是被揉碎的云,软绵绵地漂在水面上,轻飘飘得连沉入水底都做不到,因为它们……
都死了。
这是云兽的尸体,多到将这片水面都覆盖了。
小云兽它们也被眼前这一幕所震住,缓缓地游到这片白色前方,潜入水底试图将那些云兽给托上来,却发现刚刚触碰到它们,那些白色就四散碎裂,像一片纯净的雪花溶在水中,连先前存在的痕迹也寻不到了。
“咩……”
小云兽声音颤颤地叫着,然而除去本就一道的同伴们回应,死去的云兽们却是毫无声响。
温云察觉到不妙,带着小云兽一路往前奔去,然而越是往前小云兽的叫声越是凄惨,几乎每隔数里就会发现云兽的尸体,少则三两只,多的……竟然堆成了一座岛!
即便是温云都觉得不忍再看,更何况是她身边的这群云兽呢?
小云兽从她怀中挣扎出来,朝着自己的同族游近。
在它可怜地哀叫了好几声后,水面上的云兽群忽然动了动,竟然探出了个脑袋。
还有一只云兽活着!
小云兽惊喜地就要扑上去,然而还未靠近,那只存活下来的云兽忽地张开大嘴,凶狠地朝着自己的同类一口咬下!
“小心!”
一直没放松的温云反应飞快,扬起魔杖在小云兽身前张开一道结界,将这道攻击阻挡。
那只云兽却依然在嘶吼着,拼了命地往结界撞,状若癫狂。然而这样的情形没有持续太久,片刻之后,它竟悄无声息地死去了。
小云兽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尾巴垂了下去。
温云一把将其抱起,摸了摸它的脊背,叹了一口气。
叶疏白飞下去,用手碰了碰那只云兽的尸体,声音低沉:“它被杀戮气息影响了心智,疯了。”
“是他。”温云深深吸了口气,哪怕是她,现在都能够嗅到空气中浓郁的杀戮气息了,“商无央曾来过这儿!”
东玄派是上界大门派,而商无央的师父据说是东玄派的三位仙境大能之一,想来肯定会给这个徒弟防身法宝,不死也正常,想来这厮丧心病狂,开始拿云兽来修练了!
“云兽这个种族颇有玄妙,寻常法子根本杀不死。”温云脑子转得飞快,冷静地开始分析商无央的动机:“对于靠杀戮来修行的商老狗来说,这是绝佳的修行机会,他定然不会放过,指不定就在这场杀戮当中领悟到了更深一层的法则之力!”
“但是现在不知他躲在哪里……”
叶疏白不知何时已拔出凤凰木剑,声音寒冽:“我来找他。”
白衣剑修两指并拢自剑刃划过,剑尖上浮出金色的微光,越来越亮,最后化作一只耀眼的凤凰猛地冲上云霄!
无人知晓的角落,上百只云兽堆积在水面上化成浮岛。
最中间,一道黑色身影跪坐在上面,这片天地内浓郁的死亡气息慢慢地被他引入体内。
这气息让他感觉极其舒适,先前身上所受的重创也逐渐愈合。
然而就在这时,天地间生出另一道气息,虽然相隔极远,但是存在感却又极强,隐约间与他周身的死亡法则遥相呼应。
在很久以前,他曾误以为这道气息是同类,这个错认认知曾让他付出了惨烈的代价。
男子猛地睁开眼,嘶声喊:“他来寻我了!他想要杀我!”
只有亲历过死亡的人才知晓那份恐惧,每每忆及那把剑斩断手臂时的痛楚,还有那道法则之力在自己体内肆虐的恐惧时,他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飞快地朝着自己眉心一拍:“师尊救我!”
死寂的天地间无人回应,过了许久许久,方悬出一道半透明的人影。
那是师尊的一缕分神,像是被光笼罩着,看不清面容,柔和却又耀眼。
当时他坠至云海界底,便是这束光救了命。
分神自上而下地望着地上跪伏着的青年,声音虚幻缥缈。
“无央,莫怕,他是你的机缘,杀了他,你大道可成。”
商无央的气息已略有不稳,听到这句话后,他的左手不由得握紧。
虽未反驳,但是……
头一次,他开始怀疑师尊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