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老人不知关莲提起邮票的真正用意,以为关莲是也是陪着他们回忆起往事,外婆笑着对夏桐说:“你姨妈不说我还忘了,你妈妈六七岁的时候得了两本什么邮票,欢喜得连饭也不吃,抱着不撒手,还跟我一张张讲,这个是什么,那个是什么……”
“妈,这些事情就不要说了,小妹那会哪里懂什么,都是孙伯伯教她的,所以孙伯伯走了,才送了那本邮册给小妹。”关杉特地解释一下,倒让夏桐起了疑心。
看来,关莲的话不是随口说的,关莲还惦记着关荷手里的集邮册,因为她特地提到,他们都给关荷买过邮票。
说实在的,夏桐并不是很清楚,关荷留下的邮票值多少钱,她只知道有两张四方联猴票,有一套梅兰芳的小型张能值点钱,这是听小樟念叨了一句,别的根本没仔细看,因为夏桐不会拿去卖,也不允许夏樟拿去卖。
夏桐想到这里有些不高兴了,刚刚给外婆支付了这么大一笔药费,没找关莲均摊,关莲居然打起了妈妈的遗物的主意,夏桐倒要看看她究竟想干什么。
外公不明底里,以为夏桐未必明白这些邮票的价值,特地说一句:“夏桐,那些邮票是我一个老战友收集的,听说从解放后到文革期间发行的邮票差不多全了,他喜欢你妈妈,特地送给你妈妈。我那老战友没能熬到文革结束,他走时,特地叮嘱你妈妈好好保存,也叮嘱我替他把每年新发行的邮票收集了,一并送给你妈妈。你妈妈一直带在身边,这些年东西还在吗?”
“在。外公,妈妈的遗物我们都留着呢。”
“那就好,那就好,好好留着吧,也是一个念想。”外公点点头。
“外公,您还记得有什么值钱的邮票吗?”李菁菁问了一句。
“值钱的邮票?我哪里知道什么邮票值钱?这些东西越往后越值钱,留着吧。”
“爸,你的意思是从建国后到小妹离家前的邮票都是全的?”关莲问了一句。
“关莲,你打听这么多做什么,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夏桐自会处理好的。爸都说了,那是一个念想,是小妹留给夏桐姐弟的念想。”关杉实在听不下去了。
关雁潭这时也听出点味道来,敢情是大女儿惦记上小女儿的东西了,便说:“小荷也只给这两个孩子留了这一点念想。值钱不值钱倒在其次,你们谁也别惦着了。”
“爸。谁说惦记那个了?这不是话赶话赶到这里。我们大家说起来,这也是为夏桐好呀,让夏桐有一个底,别糊里糊涂地当便宜货贱卖了或是搞丢了。我家日子过得怎么样,爸又不是不晓得?我给小妹买过多少衣服,爸又不是不晓得?”关莲忙表白几句。
“说起漂亮衣服。我也给小妹买过不少,小妹那会还夸我眼光比你好。”关杉忙接过关莲的话题,生怕大家还围着邮票打转。
“什么呀,那是你舍得花钱。你买的衣服都是挑好的贵的,能不好吗?”外婆想起往事,脸上的皱纹有点松开了。
“妈,你又开始偏心了,哥舍得花钱我不舍得花钱?小妹可是跟着我屁股后面长大的,我去哪里都带着她。”关莲半真半假地抱怨地一句。
“老婆,岳母是开玩笑的,没看岳母正笑着吗?”李青云替关莲圆了一句,找了一个台阶。
“夏桐,你的衣服很漂亮,一看就很高档,一般这种衣服很难定型,穿在身上垮垮的,你这不一样,真的很漂亮,很衬你的气质,多少钱买的?”李菁菁突然研究起夏桐的衣服。
“嗯,你妈妈也喜欢白色的裙子。”外婆说。
夏桐这时已经脱了风衣,穿的是那条纯白的针织连衣裙,夏桐的气质本来偏向于文静素雅,所以李菁菁才会说衬她的气质。
“别人送我的,从台湾寄来的。”
“难怪这么洋气。夏桐,不如我们什么时候搭伴去香港买衣服吧,香港的名牌衣服比大陆便宜。”李菁菁想跟夏桐搞好关系,拉着夏桐去,关莲才会掏钱。
“我不去,我也不缺衣服穿。”夏桐说的是实话,有吴家和慕斯年在,夏桐哪里还用自己去买衣服。
李菁菁听了以为是慕斯年负责了夏桐的漂亮衣服,便说:“好羡慕你,找一个有钱的男朋友就是好。”
“拜托,你有一对有钱的父母还不够?”关茨懒得听李菁菁说话了。
“拜托,我爸妈算什么有钱人?”李菁菁撇嘴,以前觉得自己家条件还不错,可是在慕斯年面前,在程毓面前,李家这点家底根本不够看,人家是既有钱有权,人长得还帅,这样的精品她怎么就碰不到呢?
“可不是这话,我们小门小户的,哪里能跟斯年比?以后还仰仗斯年多多关照。”李青云总算把话说了出来,这一晚上,就等着说这句话,憋死他了。
慕斯年正一心照顾夏桐吃菜呢,听了李青云的话,看了关杉一眼。
“斯年,这里的饭菜不比五星级酒店便宜吧?这饭菜可比五星级酒店可口,现在好的私房菜馆不光不便宜,还不好定位置呢。”关杉换了话题。
“这里是会员制,一年必须在这里消费一定的金额才可以办一张会员证。”
因为有关杉的刻意打断,李青云那些话都说不出来了,而且看慕斯年的意思,根本就没想搭理他,关莲也扯了扯他的衣摆,暗示他不要再开口。
关莲早看明白了,慕斯年和夏桐现在是看在关荷的份上,对两位老人尽点孝心,根本不是对关家有什么亲情,夏桐上次在上海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加上这次知道了自己父母死的起因,更不会对关家有什么感情,只能是慢慢来了,先看看能不能跟夏桐修补一下关系。
想到这,关莲特地又提起关荷的话题,说着他们几个小时候的事情,尤其是在五七干校那段时间,她是如何一边带着关荷一边帮家里做家事的。
“说起来,小莲也吃了些苦,那时,你也才五六岁,就要帮妈妈带孩子,给妹妹换尿布,还学会了用铁锅焖米饭。”外婆说。
“妈,你还记得这些呀,那时我烧糊了好几次,你还埋怨我浪费粮食呢。”关莲笑着说。
话题从关荷又转到了关莲,再转到这几个孩子,关莲说:“这三个孩子,说起来还是夏桐最出色,人长得漂亮不说,还聪明、能干、懂事、好学,比我家菁菁强多了,出来北京才两年的时间,名气名气有了,钱钱也有了,又找了一个这么优秀的男朋友,老天爷呀,晓得夏桐吃了这么苦,眷顾着她呢,从此后呀,就苦尽甘来了。”
“嗯,可不是这话,夏桐吃了这么苦,也该苦尽甘来了。”叶茜红听了半天,关莲也就最后一句话还像一个长辈说的。
“为了夏桐的苦尽甘来,为了妈妈的精神康复,我提议我们兄妹两个好好谢谢斯年。”关杉说。
“舅舅这话有些过了。这样吧,我看外公外婆也有些累了,不如我们大家最后举杯,共同祝两位老人家健康长寿。”慕斯年说。
“也好,依你。”关杉也不敢多耽误慕斯年的时间。
从会馆出来,外婆拉着夏桐的手,不忍松开,关杉见夏桐在饭桌上一直没怎么开口说话,知道她心里还有些芥蒂,便扶住了老太太,说:“妈,夏桐在念书呢,又要念书又要下棋,等她忙过了这段时间,她会来看你的。”
“是啊,外婆,等过段时间我去看你。”夏桐也只得这么说。看着老人家眼泪汪汪的,夏桐心里也是酸楚不已。
期待了无数次外婆要是好了,会不会像婆婆那样疼爱自己,自己也会不会躺在外婆的腿上撒娇,然后像孝顺婆婆那样孝顺她,试想了无数次的场景,可就是没想到外婆醒来后,第一次事情居然是说出让自己崩溃的真相,让夏桐满腔的热情一下浇了个透心凉。
“是啊,外婆放心吧,我会带桐桐去看望您老人家的。”慕斯年也走了过来。
“去吧,孩子,外婆能醒过来,能亲眼看见你过得这么好,外婆知足了,孩子,你一定要好好的,连带你妈妈的那份不足,你也要替她圆满了。”
外婆的手颤颤巍巍地抚上了夏桐的脸,外婆的手虽然不再年轻,可是却很绵软,不同于婆婆的那份粗糙生硬,想到婆婆凄苦的一生,想到外婆这十年的懵懂,夏桐的眼泪再次落了下来。
如果父母真的在天上有知,会是怎样的一种痛心呢?只怕日日夜夜不得安生吧?夏桐想到这里,暂时放下了心里的恨意,上前拥抱了外婆,这个拥抱,就当替妈妈圆一个心愿吧。爸爸妈妈用自己的死都没能换来外公外婆的谅解与醒悟,夏桐和慕斯年却做到了,不知该说是妈妈的悲哀还是外公外婆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