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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 44 章

    《芙蓉帐》44

    云袖作惊讶状, 眼珠似黏在门板上,朝姗姗赶来的秦义道:“主子怎的这般急?出事了?”

    秦义张了张口,却不知从何说起。

    实在奇了, 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怎的竟与一块玉生出了牵连, 实在叫人匪夷所思。

    此时, “嗙”一声,屋门被推开,至墙板弹回,将将阖上。

    这动静, 着实不算小。

    半蜷在床沿的人猛地一个惊醒, 她一双腿还在床下, 绣鞋都未来得及褪去, 眼皮还没分开,便匆匆站起身。

    她揉了揉眸子,“世子?您要歇下吗,我整整被褥您再躺。”

    说罢,她困顿着双眼便要弯腰去拍被她躺得皱巴巴的床褥。

    可这身子还未全侧过去,便被人拽住了小臂。且力道不轻,一下将迷迷糊糊的小姑娘彻底惊醒了。

    她一侧头,眼前便是一块通透的玉佩。

    “认得吗?”陆九霄紧盯着她。

    沈时葶怔了一息,愣愣点了点脑袋。

    “这玉, 怎会在世子手里?”

    陆九霄神色有些急迫,手上力道免不得又重了几分,而他却全然不自知,只顾问道:“怎么来的,从哪来的, 你仔细与我说说。”

    看他如此,她大抵猜出这玉于他很是重要,虽好奇缘由,却也没不合时宜地多问一句,只揪着眉头回想了数刻。

    实在是时隔久远,她当时年岁过小,记忆到底有些模糊。

    依稀记得那日是个大雪天,城内积雪厚重,出行都不便。沈望发了高热,阿爹顶着风雪回去家宅已是不便,可别提带上一个她,是以便暂时将她留在了药行。左右这邻里街坊,总也不会丢了她。

    恰药行里的伙计到后院盯火制药,她便在前店的柜桌上临帖描字。

    不几时,铺子门前落下一道翩翩身影,有个身着狐裘的男子踏雪而进。

    现下回想起来,那男子的模样她早已忘却,可依稀记得,是个极其俊朗的男人。

    陆九霄皱眉,“他来作甚?”

    “买药。人参、苏叶、茯苓、生姜与陈皮。”

    她之所以记得清楚,只因那是沈时葶第一回给人抓药,且当时放置人参的药格实在有些高,她是踩着木凳才拿下的。

    “到付账时,那位公子称忘带钱囊,便将腰间的玉解下,说是暂抵在此处,后我才将这玉交由阿娘保管的。”

    “还有呢?他还与你说了甚?”

    沈时葶一顿,仔细想想,却当真再想不出一词半字。

    “那他买了药后,去了何处?”这话属实有些强人所难了,人买了药去往何处,一个十一岁的小丫头怎会知晓?

    沈时葶被他眸中的逼视吓得往后一退,推了推他扣紧她小臂的手腕。

    陆九霄一怔,瞥了眼她细细的胳膊,扣紧的五指松了松。

    “就没别的了?”

    她小心翼翼地摇了摇头。

    男人神色难免有些失意,盯着她半响,似要将她盯出个窟窿来。

    好半响,才道:“要是想起什么,记得同我说。”

    沈时葶忙应下。

    很快,他便又背身离开。

    沈时葶直愣愣望着那抹纤长至消失的身影,一时忘了挪动身子。

    她头一回见他如此严肃认真,比平日里那对人冷嘲热讽的模样,还要骇人几分。

    忽的,弄巧匆匆赶来。

    她上下打量了眼前的人一眼,“沈姑娘,你、你无碍吧?”

    沈时葶摇头,问她来龙去脉。

    眼下弄巧拿她当半个主子,便也不藏着掖着,将孙氏卖玉,与这玉的来历简要述明。

    沈时葶稍稍讶然,却没想到那块玉竟还有这样的渊源。

    她倏地一顿,皱起眉头,可孙氏怎的忽然要卖这块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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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院。

    孙氏被秦义唬得不仅不要银钱,连玉也不敢再要,只连连道“杀人凶手”与她一分半点的干系都没有,匆匆离开。

    既从她这也再问不到什么,秦义便将人放了。

    陆九霄低头摩挲着玉佩,脸色晦暗难明。

    以贺忱的身份,他浑身上下哪一样东西不值钱,怎可能将自幼珍视的玉佩抵出去?单是想想也知不可能。

    可他确实将此物抵在此处,缘由为何?

    且锦州城究竟有什么,让他在出征前五日快马加鞭赶来?

    当初役都战败,有朝臣将此归咎于贺忱有意为之,更有甚者将通敌叛国的罪名扣在他头上,其中便提起过锦州。

    众人不解,这出征之际,贺小将军匆匆赶往锦州,行迹诡谲,在当时那个当口,很难不令人多想。

    可此事终究是没了答案,毕竟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为弄清此事,陆九霄派人查过,甚至亲自来过,却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为什么……

    “秦义。”他收紧掌心,握紧碧玉,“你去查查沈家,所有人,还有之前那家沈氏药行。”

    秦义立马会意,当即领命。

    须臾后,陆九霄出了趟门,去往酒庄,再回到闲安巷时,已至亥时。

    赶了三日的路程,又急于询问玉佩一事,陆世子这双眼早已累得死气沉沉。

    一踏进宅门,便直往后院寝屋去。

    男人捏了捏眉心,推门而进。屋中仅燃了一盏烛火,昏暗的光线照出床褥上一处隆起。

    他愣了一瞬才想起,哦,这屋中还有个人。

    且她的睡姿一如午时那般,一双腿放在床下,绣鞋未脱,仅半个身子窝在床榻之上。是一种随时准备起身的姿势。

    陆九霄走近,隔着床帐负手打量她。

    檀口微张,双眸紧闭,一呼一息间秀致的鼻间轻轻翕动。

    半响,他轻“啧”了声,弯下身子握住她脚下的绣鞋,轻轻一撇,一对鞋七倒八歪地横在塌下。

    陆九霄推了推她的腿,她便自个儿将脚抬上了床。

    他再戳一戳她的后背,她就抱着被褥滚进里侧。

    这人浑身像是装了开关似的,连骨头都十分有眼力劲,你碰上一碰,她便识趣地照做了。

    那截露出衣袖的小臂十分瞩目,上头一圈青痕,一看便是被哪个不知轻重的人攥出来的。

    陆九霄眯了眯眼,伸手摩挲两下,心下暗道,可真是丫鬟命小姐身,细皮嫩肉的,连掐都不能掐,合着还得给她捧到天上去?

    他心下一通暗讽,拥着剩下的半边被褥沉沉睡去。

    锦州的天星云层层,皓月随云流动,似能窥见整个锦州城的深夜,以及深夜中,那些隐秘惊奇的梦……

    沈时葶翻了个身,漆黑的眼前顿生白雾,一片片雪花从天而降——

    似是今日陆九霄那一通逼问,她竟梦见了五年前那年的冬日,这回她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玉冠束发,白袍窄袖,外披一件紧致的狐裘大衣,几片雪落在他肩头,化作水,很快便沁湿了半边肩衣。

    剑眉星目,朱唇皓齿,气质脱俗,与锦州城内的商贾迥然不同,他身上既有英气,也有书卷气。眉眼中含着笑意,像颗暖融融的太阳。

    年幼的沈时葶够不到最上头格子里的药,搬着小板凳爬了上去,男人便虚虚扶住她的背,道:“小心点。”

    再之后,他将腰间那块昂贵的玉解下给她,半弯下腰道:“拿好了,等我取了银钱,就来将它赎回来。”

    走前,他望着小丫头那张临摹的楷体字,笑说:“字写得不错,天冷,小袄要系紧了。”

    说罢,他翻上了门前的那匹马,很快便消失在沈氏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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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锦州至京都的小道上,一匹马儿正疾力前行。过了京都城门,一路奔向贺府后门。

    为不惊动府中人,陈旭是翻-墙而进的。

    走至后院,他叩门道:“大人。”

    须臾,屋门“吱呀”一声被拉开,贺凛披着件薄衫出来,从陈旭手中接过一沓信纸,皱眉瞥了眼陈旭,颔首道:“辛苦了。”

    陈旭浑身脏乱,平素跟在贺凛身侧,亦是个衣着整洁的俊小伙,此刻却粗布褴褛,连脸都是黑的,似是从那个山角疙瘩出来的。

    不过也确实是。

    前阵子得了陆世子一笔银子,他们的人才能在锦州活动起来,布了几个眼线和暗桩,才发觉那锦州知府暗中招募人手送往樊安山,陈旭一不作二不休,便去“应了聘”。

    果然不出贺凛所料,樊安山山崩的缘由就是人为,那座山里不知藏了多少的矿石,眼下那山都快被挖穿了,能不震才怪。

    可他们实在谨慎,进了里头与进了大牢无异,想出来着实难。且依陈旭看,待到采矿结束,那些帮工领了月钱,有没有命花也说不准。

    为不打草惊蛇,他还特做了一出跌落悬崖、尸骨无存的戏码,方才顺利脱身。

    陈旭道:“大人,怪不得死了那么多人知府也不肯严查樊安山山崩一事。”

    贺凛翻看信纸,沉声道:“采私矿是为财,那么大笔银子,放哪了。”

    这笔不义之财,想来也不可能全兑换成银票,也不可能放在一个小小知府手中,更不可能悄无声息地运回国公府,所以李家还有个藏现银的处所。

    贺凛合了信纸,“先歇吧。”

    陈旭拱手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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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渐渐透亮,锦州闲安巷,一辆马车堪堪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