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福生杵着拐杖缓缓走进弟子棠红雨的房间,在两人的搀扶下重新坐回靠椅。
他是第一批七冥山精神病院的病患之一,许多同期病友出院的出院、离世的离世,只剩下他一人还留在医院。他在外界的亲人多半也已离世,即便他达到出院标准,他也不愿意离开七冥山了。
这里就是他的家,是他赖以生存的地方。
同样,也是他心痛的地方。
可以说七冥山地底训练场是他看着建起来的,他身边站着的这些DID患者是他看着变成这样的。
他们是被折翼的天使,是恶魔摧残下苟延着的苦命人,是一件件物化的精美作品。
福生的存在与其说是一种见证,更应该说是一种救赎。
夏妙妙蹲在老人身边,双手趴在老人大腿上,头伏在双臂上,轻轻抽泣。老人伸出嶙峋的手,轻抚女人的头。
房间里这些人就像他的孩子一样,是他看着长大的。
“你们去过训练场了,知道发生在七冥山的所有罪恶,这些孩子都是苦命人,我能帮他们的地方只能是倾听和陪伴。”
“我希望能用我的智慧帮他们脱离苦海,但我恨自己力量太渺小,拖着副残躯,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又一个掉进恶魔设计的漩涡,一个个被折磨得不成样子。”
老人已是痛彻心脾,用手杖死劲敲打地面,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才吼出心声。
他膝边的女人身体抖动的幅度更大,哭声更明显了。
“我老了,拼不动了,很多时候已经控制不住刘毅的人格出现。”老人已经感到自己这个人格正在失去身体的主控权,很多时候患有阿尔茨海默病的人格刘毅会在他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夺回身体控制权。
“我和你们说着话,刘毅随时会回来,你们要有心理准备,说不定下一次他出来掌控这具身体后我就再也出不来了。”
福生的这番话让弟子棠红雨感到一阵后怕,他立刻蹲下,担忧地看着老师。
“不,您想多了,您会没事的。”棠红雨说这句话时恐怕连自己的都不相信。
福生慈祥地看着自己唯一的弟子,笑着摸着他的头,语重心长道:“好在我能看见你重获清白的一天,向警官是个不错的人,把你交给他,我也能走得放心些。”
棠红雨大急,鼻子一酸,哭道:“老师,您身体还健朗,不会有事的,弟子不离开,会一直陪着您。”
“小孩子就爱说胡话,你忍辱负重10载,不就是为了今天?老师已经很老了,没多少时间清醒了,你要好好把握机会,跟向警官离开七冥山......”
老人的话还没说完,棠红雨已经哭成个泪人,他太了解自己的老师福生了,不到最后时刻,他是不会说出这番话的,必然是上一次刘毅人格突然出来让这位可敬的老人察觉到了什么,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趁自己福生的人格掌控身体时赶紧交代后事。
福生的眸光柔和睿智,仿佛看透生死,穿越时空,他抬起头看向向南的那一刻,这位历经风雨的刑警已经从老人的目光里看出了他要说的话。
郑重的点头,向南保证道:“您放心,棠红雨的案子我一定负责到底。”
“还有他们,”向南指了指房间中夏妙妙等人,继续承诺道:“我一定彻底查明这些年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情。”
得到向南的承诺,老人满意地笑了。
他招了招手,向南也如棠红雨般蹲在老人腿旁。
“你是个有能力的,我相信你,一定要抓到那些恶魔。”
向南何其敏锐,立刻捕捉到老人话里的意思,心中一惊,反问道:“那些?以您的了解,他们有多少人?除了韦意,还有谁是谋划这些事情的元凶?”
老人深深叹息了一下,拍了拍夏妙妙的薄背,又指了指他们身后的沙发,“你们都坐下,我好好给你们说。”
夏妙妙被棠红雨扶着起身,两人开始安排进屋的众人找位置就坐。不二洞洞主的府邸很有特色,能坐下的地方到有不少,李然的皆然直播团5人都选了蒲团,黑濯的寻诡团则靠着附近老人选了沙发矮凳树桩等物。断臂维纳斯、刘小明等人则没多少计较,就近选了某样看起来能坐下的物品。
等全部成员都坐好,老人便开始他的回忆。
老人的回忆相当漫长,大部分是他和韦意年轻时的共同经历,穿插了不少七冥山精神病院的事迹,还有自己的见闻以及合理推理。
他语速虽慢,思路却异常清晰。
还自带一点翻译腔。
非常有个人特点。
房间里人虽多,但都默契地保持着安静。
“大约20年前吧......”
“不对,应该是25年前。人老了,记性越来越差了。”
黑渊他们记得上一次和老人谈话时,他最后一句就是从这里中断,然后刘毅的人格突然出来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有一天韦意去找上一任院长谈话,因为当时院长正在为我做治疗,他的突然闯进打断了我们,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韦意一直是一个很有礼貌很有绅士风度的医生,正因为院长了解他这一点,才没有过多苛责韦意的冒失,只是简单责备了两句之后,继续给福生做心理治疗。
“院长给我做完治疗后我没有立即离开,而是躲在门后偷听。”
紫嫣然立刻联想起棠红雨躲在屏风后偷听刘芯芯和韦意谈话的情景,感叹一句有老师必有弟子,然后继续认真地聆听老人的故事。
“房间里的院长和韦医生谈了没多久就开始争吵。”因为福生和他们之间始终有阻碍,再加上房中两人聊的东西晦涩难懂,福生当时并不是很清楚他们谈话的内容和争吵的情况,更没有意识到那场师徒之间的谈话直接影响到医院后25年的发展。
“他们吵得很厉害,我在门外都觉得惊奇,韦意我了解,院长我更了解,他们都不是冲动急躁的人,但那天两人之间的火药味极重。”
仿佛意识老人的话即将要说什么,向南顿时觉得心跳又开始加速,喉咙干燥发痒,他咽了下口水,嘶哑问道:“他们在吵什么?”
老人抬起头,只觉得他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死寂和绝望。
“他们在争论一种试验方法!”
老院长当时就像一个受伤的猛兽,发出福生这辈子都未曾听到过的严重警告。
“韦意,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为何这样的想法偏偏从你脑海里冒出来,你知道你的设想有多危险,是多残忍和没有人道吗?”
“就像那些想在人身上做克隆搞研究的科学家一样冰冷残酷。”
“我当初是怎么教育你的?”
“你给我打住,从明天起,不,从现在,此刻,这个想法要从你大脑里抹除得一干二净知道吗?”
福生以为,若当时韦意脸上表情里但凡有一丝犹豫,老院长都会冲过去掐死这个最让他得意的弟子。
结果是韦意直接摔门离开,差点发现躲避的福生。
“当年我没有意识到老院长警告韦意的话有多严重,因为自此后韦意一切正常,医院的日子似乎又转回正轨。两人之间也回到以往的亲密关系,没有再发生争执。”
“只是没过多久,老院长的心脏病复发,被紧急送往医院抢救,韦意顺利成为代理院长,不到一年,老院长第三次入院后就再没醒来......”
老院长离世,韦意作为他最得意门生,又在心理学领域拥有不可限量的未来,毫无争议地坐上了院长交椅。
“23年前,韦意有了重建医院的打算,开始有所行动......”
七冥山精神病院历史悠久,自民国时期创立开始就已经是一家疗养院,但建筑老化,功能落后,韦意的倡议立刻得到了社会各界的支持,蓝城政府拨款2个亿落实到医院改扩建项目之上,可谓重视。
韦意大刀阔斧开始计划、实行,改扩建后的医院也确实给病患们带来不少便利。
更大的病房、更多的医疗配置、更人性化的服务,功能齐全。更是排到当时世界一流精神病院之列,福生记得很多外国人来参观学习。
医院重建后更是吸引不少心理学家来医院交换坐诊,渐渐成为蓝城又一张打得出去的名片。
只是没人知道,一切荣誉背后是一场怎样的交易,在光洁明亮的医院地底藏着一座怎样可怕的训练场。
“唉,当我察觉到时已经晚了。”福生抬头在众病患之间往返,凄哀道:“原来韦意并没有停止当年那个可怕的设想,他没有听老院长的话,而是选择默默进行,我想老院长的心脏病也是因为他而......”
老院长也没能阻挡韦意的疯狂!
他只是不继续明面上和老院长争吵,换了一种更隐蔽更恶毒的方式,以韦意的能力利用老院长的心脏病做文章,在他的药里动手脚不是难事,他只有取代老院长才可以真正实现自己的设想。
“您知道是什么引起韦意这个设想的?”向南提出一个疑问。
杀人也要问问动机,他不信这个疯狂的念头从韦意出生那天起就在他脑海里,肯定有什么刺激或机缘触发韦意生出这样的想法。
向南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问老人,只是他没想到,老人居然知道。
只见老人从怀里颤巍巍摸出一本邹巴巴的杂志。
“我想你能从这里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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