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借着烟尘故弄玄虚,惹得裴军两番遭受箭雨后再也不敢进犯,趁着这空隙,他招呼断后的几千军卒,按照个人意愿,选择留下或返平邑。李延按照王言卿的法子,主动留下的允于他们投降,尽管是谋反之军,但罪责不会降到一般兵卒身上,左右都是替人卖命而已。
这些兵甲几经考虑后,大部分选择投降,愿意返平邑的,都是些军曲队正、协领、把总之类,总共不足百人,这些人军职虽微,可也在定罪范畴内,投降的话轻则流放,重则极刑,跟着李延也是迫不得已。
由于人少,自然个个有马骑,逃跑起来就高效很多,一路狂奔约莫一刻钟后,竟然跑到十里之外。此时天色已然全黑,火把能照亮的区域极小,李延的屁股实在无法承受骑马疾驰地颠簸,咯得生疼,听后方也无声响,便让一众停歇了下来。
站在地上稍有平复后,就觉脸庞点点冰凉,抬头一望,天上散落而下无数的碎白点---下雪了!有许多年没有见过真雪了,伸手去接,入手即化。
霍三凑到跟前,对李延说道:“公子,下雪了,今年第一场雪,早了点。”
过早的寒雪,总会伴着不祥,不一会,寒风便接踵而至,裹挟着雪花打在树丛中,发出呜呜的清吼。仍在享受着初雪抚摸的李延,听罢霍三说话后问道:“这里每年下雪多吗?”
霍三答道:“这里不比北地,过了东宁,这时节雪就能埋过小腿呢!只是猎户人家,过冬总会难熬一些。”
李延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你想家了吗?”
霍三憨笑道:“想是有点想,只不过男人嘛,总该是要趁着青壮闯荡一番,现在跟着公子出来,其实心里挺踏实的。”
李延将手搭到霍三肩膀上轻拍了几下说道:“回头我带你们去做生意吧!”
霍三一怔,嘴巴张得老大地发出一个音:“啊?”
李延说完也觉得好笑,心想自己哪里是做生意的料,对投资好像一直都不怎么擅长,运气也一般,打新股从未中过,股票买哪支哪支跌,八年前投了十万元进去,‘甜甜圈’出现的前一天,听人说某支概念可以抄底,就把自己剩下的不到一万元梭哈了,第二天一瞧,跌停了,感情这底没抄到位置上,想到这里不由地苦笑出声来了。
一众已人疲马乏,神情恍惚的兵头们听着李延的苦笑,也都纷纷朝这边望着,望得李延赶紧收回思绪。
李延打量着这些蓬头垢面冻得鼻涕直流的兵头,心里泛起一丝伤感。从卫启牟那边得知,兵户上阵杀敌都是没有收入跟抚恤的,朝堂只给兵户每月配给适当的盐巴,就连装备武器都得自己出钱打造,箭矢、军粮这些消耗品军方只会出一部分,剩下的除了自己携带,就只能在战场上捡着用,富裕的州府,有时候会统一打造军器装备,至于这些兵头,同样没有薪酬,却有些额外收入,但也仅限于上官每月的俸利赏赐跟分发战利品时能多拿一些而已。
李延有保暖内衬,这雪夜倒不觉得冷,只是想着这些兵头,鼻子竟也有些酸楚,顿了顿神情后对他们说道:“你们往后有什么打算?回去平邑也只是暂避一时。”
这些兵头听李延这么一问,个个互相观望着不知该如何接话。此时从队伍中挤出来一个精瘦俊朗的汉子,对着李延恭手说道:“军侯大人,小人斥侯队正耿孟孙,我等都是平阳之军,随军令勤王举事,现在想来此事难成,就是到了平邑,怕也是个死路。若军侯不嫌弃,我等愿意奉军侯为主!”说罢就跪将在地,旁边那众兵头稍稍一顿,也都纷纷跪了下来。
李延一凛,倍感慌乱,连忙上前喊他们起来,心想自己就是随口一问,你们整了这一出,包袱一抖,就压到自己肩上!
将这些人劝起身后,李延对着他们说道:“你们难道不可以回家吗?”
耿孟孙哽咽着说道:“军侯大人,朝堂若追责,我们回家只会让家人连坐。”
李延倍感头大,在一众目光里来回踱着步,半晌才停下来说道:“这么说你们后半生要想自在地活着,夏国是不能再待了对吧?”
耿孟孙一怔,诧异地问道:“大人,此话怎讲?”
李延一愣,心想刚才所说难道不是这个意思吗?有家不能回,到平邑恐也是条不归路,不就只有离开夏国一条路吗?便疑虑地反问道:“难道还有其它法子?你们说吧,如果我帮得上一定帮。”
耿孟孙与一众兵头借着火把的微光相互眼神交流一番后,拱手说道:“我们就是想跟着军侯,能留在夏国自是最好,若不能,也望军侯能够带着我们。军侯单人举碑之勇,威服九州,又有搭救王后和相邦公子的恩情,自是不比……”
话还没有说完,李延就听得有些烦心,直接打断道:“你们想的还真是多,举碑那事,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很神经质。至于救王后跟康少游,只是巧合罢了,我对你们这种战争没有丝毫兴趣,若说能够帮你们免于身死,自是尽力而为,所以,有什么话你就直说。”
在火光下,耿孟孙的脸涨得通红,见李延有些愠怒,便喏喏地说道:“大人,他们聚在平邑,大都督自然是进击此处,不如我们直接去离石,这里去离石有三天行程,以军侯之才略武功,我们百十来人,用些计谋应该可以攻下离石。到时候以离石为根基,进可与王后交换条件,退可给燕国送份礼物,也能保全我们一众。”
李延听得脑袋疼,离石在哪里、什么背景都不清楚,还又扯出燕国来了,心想这耿孟孙该是个有谋略的家伙,做斥侯队正真是浪费才能了。可问题是,这并不是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本是坐热气球玩浪漫,哪知一不留神就踩出个大坑,再这么下去,恐怕会越陷越深!虽说前面答应过这些人尽力而为搭救他们,但总归要有底线,想到这里便正言厉色地说道:“你这弯拐得有点大,我跟不上你的思路,再者,平邑城内有我弟兄,我不能丢下他们去什么离石。况且,攻下离石后,我们爽了,那些丢离石的士兵不一样要面临生死?你不考虑吗?”
耿孟孙一愣,连忙说道:“大人,这个……需要考虑吗?”
李延一想也是,这什么时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预设立场,的确是不用考虑什么,但自己必须得去平邑,也就坚定地说道:“我呢,现在必须去平邑,到了平邑后,容我跟兄弟们商议一下再做决定。”
耿孟孙弯腰拱手道:“小人听从大人差遣。”
一众歇息停当,又上马前行,风雪之夜,让速度降低不少,也都不再加鞭快马,任由马儿踩着碎步。
李延坐在马上心思不宁,想着刚才耿孟孙的话,也的确是,去了平邑,那裴元凯肯定会过来攻城,姚喜他们还在城内,无论如何也要带他们出城,至于吴子严、王言卿还有那个卫启牟,也还是劝一下跟着走吧。
越想越郁闷,自打离开净池谷,莫名其妙地背了越来越多包袱,以自己的性格还都不能抖掉,无论如何,这次也得想法子先安顿好他们,自己再去找周王,把密洞内那前辈的遗愿结了。虽说在家乡,承诺、守信受大环境所致,比较糟糕,可自己打小对诚信就无比在意,小时候玩游戏,喊那么一嗓子‘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就觉得特英雄,别人对自己说的话做的事盖以‘一诺千金’的定论时,能高兴到做梦都笑醒的地步,固然价值观有明确的善恶之分,但耿直仗义却是天生的。
就这么不紧不慢走了一个半时辰,至丑时五刻才到平邑东门。一众兵头朝着城墙上大喊,结果惊来几支箭矢差点射中,李延感到恼怒,抬头大喝道:“我是军侯李延!快打开城门。”
女墙探出颗脑袋,朝下观望一下便大声说道:“是李军侯?您稍等,我去禀报上官。”
不大会工夫,就见城门河桥缓缓落下,透着城门缝隙望去,城内有些火光在门洞内晃动,又一会,门洞内传来嘈杂之音,随即快要落地的河桥又被升起。
李延一众感到莫名,有些兵头开始窃窃私语。这时耿孟孙打马凑到李延跟前说道:“军侯大人,恐怕他们不会让我们进城的。”
李延眉头微皱问道:“为何?”
耿孟孙说道:“一则我们是断后之兵,雪夜状况不明;二则军侯诛杀裴雄,与大都督结怨至深,城内几位侯爷怕是想拿你缓和冲突。”
李延一凛,转瞬怒骂道:“草!算计到我身上来了。”骂完便朝着城墙上怒吼道:“你给我听着,去把卫启牟跟吴子严几个叫过来!”
墙上那脑袋又探出来道:“舞阳侯有令,任何人不得进入平邑城!否则杀无赦!”
李延气不打一处来,当下使出弹指手朝那脑袋打出一粒松子,就听啊的一声传来,接着,城墙上再起火光,女墙探出更多的弓箭手冲着李延一众。
耿孟孙几个赶紧摘下手牌挡在李延前面,接着就是一阵箭扎盾牌的声音……
一波箭矢过后,城上喊话:“若再不退去,弩机伺候!”话音刚落,就打女墙口伸出五支上弦弩梭,闪着寒光对着李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