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太岁嫌洞中太脏,臭味难闻,自往洞口,取下身旁旱烟袋,就火点燃,朝外观看天色,口中念道:“本来车快修好,被驴日的一闹,满地是屎,今夜连个坐处都没有,真是晦气。”少年接口道:“住的地方倒有,只是雨还未止。我们村中又没有轿子,这两位就把衣服烤干,也难上路。何况还有好些东西没法带呢。”朱、金二人痛定思痛,都觉少年人好,如不是他,吃苦更大,把薛太岁恨入骨髓,互相以目示意。少年看出二人心意,心中一惊,正在盘算,如何代薛太岁解劝,免往前途吃苦,忽听薛太岁笑道:“有人来了,还有三乘轿子。这大的水,怎么来的?轿子下面还有木板托住,和船一样,真会想主意。”少年闻言,出洞一看,暗代薛太岁叫苦,忙向薛太岁低语道:“八哥,你性情太暴,不听我劝。此时不是我们抬头时候,为了一时之气,何苦吃人的亏?这三乘轿子,许是接这两个厌物的。如我料得不差,最好不要跟去,少时同我一路,免受小人闲气。”说罢,摇手示意,不令开口,随向朱、金二人道:“我今日总算多少帮你们一点小忙,我也不要报答,只是这位薛太岁哥心直口快,如有得罪,请看在我的面上,就算酬谢如何?”
姓朱的不知何意,忙答:“我们早看出薛太岁哥是好人,虽然性暴,也难怪他,壮士更是救命恩人,哪有受恩不报之理?只是这里无法过夜,柴也快要烧完,我二人不比你们强壮,就这样,已不免要生一场大病。今夜如无宿处,性命难保,还望壮士成全到底,想个方法安身才好。”少年知道轿子来路,此时此地,决不会是为别人而来,忙接口道:
“只你二人日后不与薛太岁哥为难,等衣服烤干,把斗笠与你戴上,把你二人背往桃源庄投宿,包你舒服。”二人闻言大喜,同声答道:“桃源庄主秦迪便是我们至交,这样再好没有。”少年闻言,心又一惊,笑道:“我还不知你们两家有交情呢,这太好了。”
姓金的立时摇头晃脑,说道:“你哪知道,我的姊夫便是本省藩台大人,这位朱老爷也是藩台表弟,秦庄主只知我们遇难,无论如何也必亲来迎接。你今日功劳不小,等我到了省城,和藩台姊夫说上一句好话,马上提拔你做一个官。你不要酬劳,可见会烧冷灶,真有眼力。实对你说,秦庄主知道我是藩台姊夫的小舅子,巴结还来不及呢。”
少年暗笑,这奴才所吹的话,倒也多半是真,可惜李某并不把你放在眼里。一听薛太岁口唱山歌,正在冷笑,恐其加深仇恨,忙喊:“八哥,你看轿子抬得有人么?”话未说完,便听洞外有人踏水之声,探头一看,前行两壮汉,都把裤脚勒到大腿的缝里,手持雨伞,高打灯笼而来。还未近前,便有一人高叫道:“那不是马车,如何碎了,莫要舅老爷他们出事了吧?”随又喊道:“崖下还有火光,那不是赶车的薛太岁么?”薛太岁认出内中一个正是二人所用健仆张升,还未开口,姓金的听出张升口音,喜出望外,光脚踏着满地臭水,赶了出来,急呼:“我和表舅老爷都在这里。”同来另一壮汉忙即朝后赶去。张升见主人如此狼狈,连忙赶进、抢前请安,刚说得一句“二位舅老爷万安”,姓金的已迎头一个大嘴巴打去,怒骂:“王八蛋,狗日的,你们都死往哪里去了,害我和表舅老爷在此受罪,差一点把命送掉。到了省城,非严办你不可。”
张升原因主人贪与土娼缠绵,又恐乃姊知道见怪,推说须往地方官道谢,并代藩台访查一事,留在后面;又恐追赶不上,别人说他闲话,张升是心腹家人,命他骑马追去,暗告随车护送的家人亲兵,途中延宕,并代监防,不料过冈不远,便遇雷风暴雨。张升人甚机警,早就问出桃源庄主是主人朋友,如能寻到,有好待承,忙向抬送行李的土人打听,果然就在道旁不远,立命车夫赶去,一面命土人抢前送信,仗着空车过冈。彼时天好,官眷所坐车轿均有油布篷罩,只随行护送的差官亲兵通体透湿,余者还好。秦迪最喜结交官府,闻报立即冒雨迎出,把来客祖宗一般看待,接了进去。跟着,便听山洪暴发,进退两难,方才如不见机,再往前行,人马均有洪流冲去之险。张升自觉应变机警,回头得早,立此奇功,怀着满腹高兴而来,只为沿途水大耽搁,秦迪巴结官亲,间知二人在后,既要亲来,又恐水大,特意弄了三乘轿子,轿底再绑着现搭成的木排,临时现制,雨下又大,自然耽搁不少时候。谁知晚来一步,累得二官亲多吃了好些苦头,见了张升,不问情由,连打带骂,张升一肚子的委曲,说不出来。
姓金的先前宛如斗败公鸡,遍体伤痕,一身污秽,垂头丧气,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此时却似添了翅膀的猛虎,威风凛凛,杀气腾腾,一句一个送官究办,把方才所受罪孽全发泄到张升身上,上面嘴巴怒打,下面抬腿又是一脚踢去。不料怒火头上,忘了脚上没穿鞋袜,洞中升火,虽然温暖,地土却是凉的,加上好些臭屎泥污,滑溜异常,脚已冻木,用力太猛,张升又是一个筋骨健强闪躲灵巧的壮汉,这一下,人未踢中,却踢在一块硬木柴上,自己却受了伤,当时觉着奇痛钻心,连脚指都快断裂,“嗳呀”一声,往后便倒,脚底一滑,身子往后一仰,又跌一个仰面朝天。这一急真非小可,一面强挣着爬起,口中大骂:“狗王八蛋,该死东西,到了省城,我不禀告藩台姊夫大人把你交给长安县,打八百板子屁股,枷号三个月,要你狗命,我不是人娘养的。”姓朱的比较沉稳,又因同是官亲,表舅爷终不如正牌舅爷的裙带关系密切重要,对于姓金的表面奉承,以他为主,心中却是妒恨非常,见他刚有自己人来,还没问明来意,便乱发官威,连打带骂,知道张升精明强干,善于巴结主人,此行连太太对他也颇赏识,平日早在暗中勾结,有意讨好,正自大声急呼:“老弟,这等大风大雨,如何怪人?他好容易安顿好了藩台表嫂太太,来接我们,有功不赏,反打人家做什?”话未说完,人已倒地。张升一肚皮冤枉,一面挨着嘴巴、诺诺连声,心中却是气愤,正打不起主意,闻言,立被提醒,急叫道:“本来不会来晚,因雨太大,秦庄主恐怕路上出事,吩咐钉好木排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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