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说完只听笑声吃吃,时东时西,两面都有,由近而远,底下便无声息,知道对方决不好惹,人也不知多少,如何还敢妄动,带着满腹愁急纵将下来,连同伴也未敢惊动,朝洪斌低声禀告了几句。洪、毕二人听完全都面面相觑,做声不得。隔了一会,还是照着赵三元的主意,连夜出去请人相助,先用软功,只求瘟神早点离开本地去往别处发财,越远越妙。
在两家失主被他吓倒,不敢声张,甘心吃哑巴亏之下,落个上下平安,算是万幸。真要故意为难,把济南府当成金银窖,媚顾到底,说不得只好请出几位名武师和一些相识的江湖中人以及平日包庇的鼠窃狗偷之类,连明带暗合力下手,与之一拼。
明知事非容易,也说不得了。
原来洪斌善于做官,最有心计,出身又是富绅世家,手面阔大,非但善于应酬上司同僚,对于手下这些爪牙也比别的官府肯用钱,肯说好听的话,便这两个老奸巨猾的名捕也被骗了个死心塌地。
一经商定,便命丫头取来两百银子交与二捕,令其应用,如其不够,随时去往账房支取。
昔年捕快差役本与人民对立,在彼时官府统治之下,无论那人多么刁狡,只在本官有权势的时节,照例都肯为他效力,只保得对方升官发财,哪管人民死活。
何况二捕又有一点本领,觉着洪斌待人宽厚,不计金钱,每次办案赏罚严明,常得重赏,事还未办便给了这多银子,当时虽感本官宽厚,一口承当,或软或硬都非把事办成不可,等到退将下来互一商计,又去房顶查看,连个脚印都未寻到,才知事情万分艰难。非但飞贼本领高强,连失主派人送信都在暗中尾随,心思细密,丝毫不肯放松,本官也在他的监视之下,估计这样高手就是劳师动众,多约能手,胜败也所难料,再要软硬不吃,作对到底,简直糟不可言,越想越觉可虑。
不等天明,便先起身,去寻内中一个相识的名武师求教。去时十分隐秘,因料对方不到逼紧不会和官为难,索性连洪斌命他多派几个好手保护上房,均是阳奉阴违,推说人应藏在暗处,一个未派。先在炕上装睡养神,挨到离明不远,悄悄起身,就这样,还防对方暗中跟踪,故意低声议论,说些表示好意想要结交的鬼话,一路留神,并无动静。
第一个往寻的名武师外号神拳大保陈玉庭,本来就是富家,从小好武,学了一身本领,年已五十光景,相识的人甚多,人又好名,喜管闲事,仗义疏财,常向赵、毕二人照应相识囚犯,双方交情最深。在陈玉庭的心意,自己相识人多,官府虽也交往,但在去任之时不如这类地头蛇有用处,有事相托,上下都有人力,更为方便,借此还可抬高江湖上的声望,官私两面都走得通,何况赵、毕二人也是一位老名武师的徒弟,本领又都不弱,三教九流都有朋友,许多地方均可利用,合在一起彼此都好。
但因家财富有,除好名好交外并无恶念,平日对人也极谦和,从不以强凌弱,财势之外再加一身武功,所收门徒多半富贵人家子弟,无形中也成了本城一个大绅士。
虽不似别的显宦豪绅能受官府尊敬,在地方上也算数得出的人物。
赵、毕二捕均工心计,善于拉拢,会放交情,双方处得极好。
眼看走到,一过鹊华桥往南,走不几步就可叩门相见,路上走了一阵,天已快亮,主人好武,照例微明起身,多少年来从未间断,自己又是熟客,可以一直走到他那练武功的后园平台上去,连通报都无须。虽然来得大早,并不算是冒昧,何况以前放有不少交情,对方请托的事较多,偶然求助请教,断无见拒之理。哪知刚一上桥,忽然瞥见陈家门外立着两人,另有三个像是他的得力徒弟,刚由南面飞驰而来,和门外两人匆匆立谈,一个已往里面跑进,仿佛有什事情发生光景,心中一动。
门前四个徒弟望见桥上有人也赶了过来,手还拿着兵刃。二捕一看,越料出了变故。未等开口,内中一个认出二捕,知是来寻乃师,也将兵刃收起,匆匆说道:&这里不是讲话之所,天也太冷,请到里面听师父和二位班头面谈如何?&
宾主六人一同赶到里面,陈玉庭满脸都是愤急之容,见了二捕忽然笑道:&我料你们必来寻我,果然不差,但没想到来得这样早法。你那事情虽不深知,我也明白大概,这等异人恐非兄弟所能抵敌,可知我也被他开了一个玩笑,丢了大人么?&二人听出飞贼已先光顾陈家,比他还早到一步,刚走不久,不禁大惊。
这是一个寒冬的早晨,天色十分阴晦。虽在辰已之交,那一轮寒日还未露面,大地上阴沉沉的,空中愁云漠漠。遥望天边,尘昏雾涌,一片混茫,只影绰绰隐现着几所村舍土墙,极少见到一个人影。道旁孤零零矗立着一株两三抱粗的古树,吃那阵阵朔风吹得呼呼乱响。地上尘沙被狂风卷起,满天飞舞,打在人的脸上,宛如中了一把碎铁沙,风力又猛,逼得人透不过气来。
当地原是一条官道,地名双沙口,虽是官驿大路,为了近年兵荒马乱,民不聊生,镇上共总不过数十户人家,居民多半穷苦,天又寒冷,一个个瑟缩在土墙茅舍之中,极少有人出外走动,十九关门闭户,看去全是一片荒凉景色。只镇东头有一招商客店,却是双门大开,人喊马嘶,显得十分热闹。为了天时大冷,风沙又猛,除却几个身有要事、心急赶路的客商已于黎明起身而外,余者都畏寒风之苦,想在店里住上一日,等到风住天晴再走,免得途中遇上雨雪,进退两难,那北方风力之猛也禁受不住。
店小二杨老幺,因店中住有一帮贩山货的老客,闲中无聊,天又酷冷,给了一点银钱,命他去往镇西打酒,买些牛肉烙饼和花生豆于之类,回来围炉饮酒。老幺是个二十来岁少年,店主人是他姑夫,从小便在店中做事,人甚精明干练,一脸和气,见当日店中住有不少客人车马,店主进财,自己也有好些油水,心中高兴,接过银钱,兴匆匆由里院冒着寒风正往外跑。刚一转过后院甬道,猛觉面前人影一晃,知道跑得太急,迎面来人,这一下定要撞个满怀,刚“嗳”的一声,猛又觉胸前有一股风力微微一挡,耳听对面笑道:“你忙什么?”定睛一看,来人已然站住,正是近一月来寄住店中的一位熟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