镐京城东北角,摘星楼。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这是整个镐京城最高的建筑,比金銮卫大营的八角观望楼还要再高三十米。
从钦天监的顶格塔楼,一条楼梯直通而上。
一般人是不敢整日里呆在摘星楼的,稀薄的空气,孤独的石桌,只有一方棋盘。
据说要过直梯必须经历九灾考验,通过之人最少有金丹境的修为。
只有一人除外,大禹朝钦天监姚广业国师。
黑色僧袍上面绣了个八卦阴阳鱼,佛道相杂,不伦不类。
前心北斗七星的里子,更衬托出主人的孤高傲骨,一副有眼无珠的苍老面孔,毫无表情。
手中拿着一个星罗盘,遥望镐京城的西南中心,不知在推算什么。
忽然,身后的直梯方向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
姚广业苍老的容颜微微展开些皱纹:“十朋,都跟你说不要带东西,每次来你手的不空。”
“哈哈哈,国师这十步一算的功夫是愈发到家了。”
爽朗的笑声,英俊的中年人,身穿大红色仙鹤补子,右手提着食盒,里面装着十只肥透的大螃蟹。
来者正是国子监祭酒,翰林院掌院李十朋。
石桌之上除了雕刻的围棋盘之外,地方十分宽大,李十朋将螃蟹、姜末、盐醋一股脑拿出,双手不由得沾的汁水淋漓。
“国师快来,太白宗的供奉,我都没舍得吃,今儿特地孝敬国师,一个螃蟹补一年修行的灵气呢。”
姚广业缓步而行:
“十朋,你的心意我领了,你一直是个孝顺孩子,但是你也知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你跟我学了三年,你还是没懂天门的精髓。”
李十朋已经咬了一口肥脂满满的大螃蟹,嘟囔道:
“国师,陛下已经下决心组阁了,内定了老太师裴槐、魏行斌、白伟良、李天翔还有学生我,这您还没算出什么来吗?”
姚广业微微眯缝眼睛:
“蜗牛角上争何事,佛家讲莫向外求,我虽然对于胡禅之说不屑一顾,但是好像你三十年修心还不如胡禅之说,可怜、可叹。”
李十朋嘿嘿笑道:
“您看我的名字为十朋,我已经很知足了,从童子试起,连连高中十魁,十八岁进京殿试的能有几人?如今学生要入内阁了,国师给我算一卦如何?”
姚广业无奈摇了摇头:
“十朋,你知道为何我为何执意要给你改名字?”
李十朋吃完一个螃蟹,抹了抹嘴道:“那还用问,我们天门一直招收运道的弟子,而学生偏偏运气强到福泽十方,所以国师给我改名嘛。”
姚广业悠悠道:
“你只说对了一半,我天门一向弟子稀少,就是因为要求天资太过独特,你并非福泽十方,你出生头顶三旋,百日能言,但是运道却只开了九方。
我当年勉为其难收你为徒,原想让你努力修道十方,现在看来,人的禀赋必定上苍铸就,人力难为呀。
你在权力场中愈陷愈深,今日你是来为难师父来了。”
李十朋咬起了第二只螃蟹:
“师父说的哪里话来,就算我只是福泽九方,学生心里面也早就知足了,天底下福泽十方的人哪里能够有呢?
也就是国师您算一个,龙雏师叔算一个,当今陛下不也是福泽九方,硬是让您开了通天脉,才运转十方的吗?我很知足了。
就说当今局势,我大禹真是危如累卵一般呀,要是没有一个统一的内阁,天下苍生还不得没有指望?
国师,您就听我一句劝吧,如今西风压倒东风,内阁明显三比二嘛,您再给皇帝陛下吹吹风,就把学生我提为魁阁又有何不可?”
姚广业摇了摇头:
“你说的话三点我不赞同,第一,今日镐京城内又出了一个福泽十方的人,
第二,没那个本事却要坐那个位置,就如同孙猴子坐在老君的炼丹炉上,那是要死人的。
第三,你根本不是为了什么大禹百姓。”
李十朋呆了一呆:
“国师,我天门都是一脉单传,您这是要再收新弟子吗?”
姚广业掐了掐中指:
“此人虽是福泽十方,但命中却不是我的弟子,我只是感叹一下罢了。”
李十朋眼前一亮:
“国师,那看来你我师徒命中注定的缘分呀,快吃个螃蟹,让学生好好孝敬孝敬您。”
姚广业空洞的大眼睛盯着李十朋,忽然垂下了双目:
“不能吃,这螃蟹有毒!”
李十朋愣了:
这,这不可能呀,国师,学生怎么会做欺师灭祖的勾当,再说,学生自己也吃了两只了呀。“
姚广业继续冷声道:
“你事先把解药放在了盐醋里,故而可大快朵颐。”
李十朋突然发出阵阵冷笑:
“国师呀国师,我说你怎么死活不把天门的掌门令牌交给我,原来是对我早有防范呀。
也对,像你这样天也算尽,地也算尽的人,怎会喜欢我们官场之中的龌龊伎俩。”
姚广业闭着眼睛:
“怎么,这么快就装不住了?”
李十朋一咬牙道:
“今日你这掌门令牌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
姚广业微微笑道:
“今日的事情我就当没发生过,你我师徒缘尽于此。”
李十朋周身灵气鼓胀,眉心一点剑光缭绕:
“国师,你再不改变心意,学生可要下杀手了。”
姚广业突然向摘星楼一个东方的黑暗角落瞟了一眼:
“怎么,藏了一缕太白宗的诛仙剑气就想要老夫的命?太后,你管是不管?”
“哈哈哈,好一副师徒行孝图,哀家看这徒弟的本事却还是差得远。”
太后陈媛媛不知何时上了摘星楼,此时慢慢走出了阴影。
李十朋退在一旁,太后陈媛媛向他挥了挥手:
“行了,还差着火候呢,哀家叫你务必办成此事,也没叫你逼迫国师嘛。”
李十朋尴尬咳嗽两声:
“君有疑难,臣不解惑是为不忠。”
太后陈媛媛对着姚广业:
“李十朋说宏灵皇帝要组阁,确实也是这个意思,姚国师今日就应了哀家,出来替皇帝把这个阁组了吧。
你三年前说过,你给自己算卦,今生有一次宣麻拜相,这不就应了当下的景?”
姚广业微微摇头:“臣的拜相之期在十年后,不是今日,太后来早了。”
太后陈媛媛呵呵一笑:
“也罢,哀家用不着,给哀家的儿子用,也是一样的。姚国师能否为哀家算算,宏灵皇帝百年之后天命所归是何人哪?”
李十朋在一边跪倒,急叫:
“陛下,微臣已经用攘星之法推演过,宏灵皇子天生龙脉,富贵无比,定能继承大禹江山,太后何必再问国师。”
太后陈媛媛仿佛置若罔闻,一双眼睛死死盯住姚广业。
姚广业略感为难,随即点点头:
“罢了,先皇对我有知遇之恩,我就再送一卦给太后,宏灵皇子正如十朋推演,天生贵胄,龙气大禹之相。”
李十朋在旁边高兴的简直要跳将起来:
“陛下,微臣的攘星之法当世除了国师之外,再无对手,陛下安心吧。”
太后陈媛媛继续问道:“那哀家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姚广业微微摇头:“然而,妖星乱世,猛将入闱,虽是太平之主的命格,奈何后世却是天下大乱之局,太平当大乱,扶不得,正不得。”
太后陈媛媛略一皱眉:
“妖星何在?猛将为谁?”
姚广业慢慢转动星象盘,上面几个光点遥对星空,一时间北斗七星闪亮。
姚广业头顶冒出氤郁白气,双眼突然精光四射:
“妖星兴盛于大禹于边北辽东,当下就在镐京城内。”
大将军一把抓住姚广业的胳膊:
“具体方位,人名,哀家都要,赏你万户侯。”
姚广业正要计算,突然上天一个惊雷,电闪一道直劈星象盘,“啪嚓”一声,星象盘四分五裂,失了灵光。
那星象盘与姚广业本命相通,此时一口精血喷洒了出来:
“不是老僧不尽力,太后请看,天命难违,要是连具体哪个人都算出来,太后就该称呼老夫为天帝,而不是国师了。”
太后陈媛媛一脸阴沉:“可还有解救之法?”
姚广业想了想,从半空中抓出一只血红鬃毛笔,袖袍子扯下一段黑色里子。
李十朋大惊:“这化神修为当真非同小可,隔空抓物,啧啧,真个艳羡旁人。”
姚广业聚精会神,天空中又雷电大作,仿佛干扰他的下笔。
最后太后陈媛媛终于看清楚那白锦之上,歪歪扭扭几个大字:
“国破山河在。”
太后陈媛媛拍手称赞:
“好了,这就是今年的进士科题目,李十朋拿走,你为主考。”
李十朋慌忙抓过黑锦,随太后陈媛媛下得摘星楼。
太后陈媛媛走前吩咐李十朋:
“御林军封锁摘星楼,非朕旨意,任何人不得随意进钦天监。
姚广业即日起闭关休养。”
李十朋眉飞色舞,欢叫了一声:“诺!”
姚广业本在太后陈媛媛下楼的一刻小声咕哝了一句:
“一纸京师试,百年苍生劫!”
忽而“咔嚓”一个雷,天空中倾盆大雨轰然而下,将他的声音死死压低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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