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亭又叫岁华亭,是丞相府东北的农家小院,平日里都是包衣奴才们打扫。
相国大人何时有贵客,都往岁华亭里领。
皇帝来过两次,还夸奖说丞相赵无咎会享受,天上飞的,地上跑的,草里蹦的,水里游的,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吃不到的。
从今年开始,岁华亭的仆役们都换成了聋哑人,以前的包衣奴才们全都调离了。丞相赵无咎站在院子的中央,空落落的,只是干冷。
李十朋站在他身旁,看着天空的孤雁,随口吟道:
“华亭寒独宿,寂寥夜孤飞。不及营巢燕,西风相伴归。”
赵无咎拍了拍巴掌:
“小李好才情,不亏当年的榜眼公,只是好久没听你作诗了。”
李十朋谦逊连连:
“相国大人休要谬赞,学生自从入了朝廷中枢,每日里公文不断,已经是疲于应付,哪里还有这个闲情逸致。”
赵无咎沉吟片刻,突然问道:
“裴老太师最近情况如何?”
李十朋还未回答,一旁的赵四喜托着茶缸子抢先道:
“裴太师自打年初就抱病不朝了,据说还给陛下上了表,说什么年迈体弱,不堪大用,垂垂待死。陛下让他好好在家中调养。”
“哼,老滑头。”赵无咎有意无意点评了一句。
赵无咎把嘴里的茶叶吐了出来,瞟了赵四喜一眼:
“屠大将军怎么也好几日没见了?”
赵四喜干笑一声:
“屠大将军请旨去亲自监修临潼关的防务去了。据说上次侯万京偷袭京师得手,正是由于关防太弱,此次屠大将军亲自监督,换了一茬又一茬子的防城守将,连城墙的大青石都亲自挑选。”
“北蛮不是已经答应讲和了吗?怎么还去修城墙?”赵无咎一皱眉。
赵四喜小声嘀咕:
“据大将军府上的人说,是为了防止青阳教匪狗急跳墙,突然起兵马袭击镐京。”
赵无咎一转头,看向李十朋:“小李,你怎么看?”
李十朋笑了一声:
“此乃屠大将军的金蝉脱壳之计,哪里是什么防备青阳教。”
顺手从怀里掏出十八张关防地图,这些宝贝李十朋每日携带。
“丞相请看,韩五庚上个月企图侵占越州不成,在杭州城下被燕须陀所败,带领残兵教众游走到了两湖一代,现下凭着洞庭湖天险与燕须陀的淮南军对抗,近几日听说要攻打潭州。
我方将士不习水战,只怕要被他钻了空子。
他在两湖称王称霸还来不及,哪里会弃长就短,跑来袭击京师。”
赵无咎捻了捻长胡须:“又是一个躲清闲的,那白朴将军呢?”
赵四喜是出了名的包打听,大事小情一应具在心中,开口道:
“白朴将军领了西北道行军总管,绕到陇西驻防,据说是要抵挡西域吐蕃国。”
赵无咎冷声道:
“我朝五大士族,裴、白、赵、屠、李,跑了三家,你小李的家族除你之外就是没完没了上奏保李崇信的折子,看来这坏人定是要老夫来当了。
”李十朋一展双眉:“似乎丞相还少算了两家。”
赵无咎似有询问:“哦?小李但说不妨。”
李十朋开口道:
“贵妃娘娘那边虽然不动声色,但学生每日里想来,似乎每有大事都有贵妃娘娘的影子在后面掺和。
最近听说她又和赵金英公子走的很近。”
“没出息的犬子,临到头来还要老夫给他善后,为女色折腰,当初就不该寄希望于他。”
赵无咎恶狠狠的声音,到后来竟是有些无奈。
李十朋拿捏着分寸继续道:
“另外北蛮那边也不可小觑,此次和谈颇为蹊跷,他们竟然主动放弃淮河以北大把平原之地,却要了渝州北面的山城。
其实淮河以北平原千里,十分利于北蛮铁骑奔袭,即便要了也是无险可守。
他们这是调我军注意力从边城聚焦两淮,学生以为此中大有不妥之处,望相国大人深查。”
赵无咎不懂军事,此刻还没听出有何不妥,只是一摆手:
“算了吧,自家的事情还没料理清楚,如何还能管外人,陛下已经首肯,我等再争执又有何用。
军国大事,本就是应该大将军出面,我这个丞相管的太宽了也不好。
北蛮那边还有什么要求?”
李十朋绝望了,他感觉眼前这个丞相真的老了,老到只会守成而不能进取,知道再多说也是无用,干脆仰头看天了。
赵四喜见李十朋不说话了,顿时来了精气神:
“丞相,北蛮那边除了协议约定的金银物资之外,非要我主以臣国的姿态拜谢北蛮,每每上书必以附属国的地位相称,非如此不答应何谈。”
赵无咎气的胡子一撅:“岂有此理,我大禹中州本就是天下中央,北蛮土著不服王化已经是大大不该,居然还要提如此无理要求,根据何在?”
赵四喜据实奏报道:
“北蛮南院大王耶律先轸说李家军与北蛮交战数年,斩杀国内贵族无数,若不以臣国进贡来朝,只怕国内反对之声日见高涨,不利于何谈。”
“哼,说来说去,无非要李崇信的项上人头,哎,罢了,李督,天要亡你,非是人力所能挽救。”
赵无咎仿佛苍老了十岁,仰头看天不语。
赵四喜小声道:
“其实丞相无需如此为难,陛下的空白圣旨不是已经给您了吗?有些事情就是何仙姑回娘家,云里来雾里去,并非都要清清楚楚。
此事完结,多给李督烧几张纸钱,也就是了。”
“啪”一个响亮的嘴巴直接把赵四喜给扇愣了:
“你说的简单,随意屠杀朝廷功臣,是要背负千秋骂名的,你一个小小工部员外郎,能禁得住史笔如铁?”
赵四喜被一巴掌给打蒙了,此刻慌忙跪倒在地:
“小人不知轻重,望相国大人高抬贵手,只是小人一心只为相国大人啊。”
赵无咎看着匍匐在地的赵四喜,叹了口气:
“罢了,今儿除夕,你准备一箩筐酒菜,我要去大理寺看望李都督。”
李十朋在一旁劝道:
“相国,这李崇信毕竟赳赳武夫,即便被废了修为也是常人难敌,相国却是一介文士,这尺寸之间似乎......”
赵无咎一笑:“你是怕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呵呵呵,你小看李督了,也小看了赵某人。
我今夜若是不去,我就不是赵无咎;他若在牢狱之中伤我,他就不是李崇信。
所谓英雄相惜,大抵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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