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这里有万两白银,求求你救救我大哥!”这已经不知道是王保保第几次敲开医馆的大门,号称渝州活菩萨的蒋百里摇了摇头:“王小将军,你们攻打马边城,保咱渝州百姓,莫说是万两白银,就是不给钱,老朽救治军门责无旁贷。但是,这位躺在马车里的薛千总,分明是个死人了,所谓医治病不治命,你这是为难老朽了。”
王保保犹自不死心:“活菩萨,您可是这世上能救死人的活菩萨,给您磕头了,磕头了。”
“嘣、嘣、嘣”王保保以头杵地,脑门都出血了。蒋百里把了把薛太岁的脉搏,没错,死脉相,没有任何跳动。他刚要起身,看着王保保仍旧跪在地上不起来,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帕:“王小将军,令尊王守备当年对老朽有活命之恩,我不能不报,这是一株千年雪参,你拿去熬汤,每天早中晚三次给薛千总擦摸嘴唇,当然他是喝不下去的。这株雪参可以医死人,活白骨,但都是夸张的说法,只能吊命,却不能救命。”
“可是您是当世医术第一人,难道就真没办法了吗?”王保保一脸恳切。
蒋百里苦笑摇头:“小将军说此言亏煞老朽了,不过,要说医术当世第一人,倒是有个人,但是否能救薛千总,那要小将军自己去求。”
王保保“腾”的一声站了起来:“您说,您说,就是月宫里的药老我也去请。”
蒋百里站起身来,望向东方:“此人就是我的授业恩师薛世坤,人称薛神医。他住在青海大通山杏林观,每个月只问三脉,至于能不能救薛千总,哎,我说你怎么走了?”
王保保哪里还能听他唠叨,率领二十名亲兵,驾着马车直奔青海而去。车上王保保亲自给薛太岁喂食参汤,那些入口的参汤都缓缓从薛太岁肚子里流了出来。肠穿肚烂,这是金丹修士自爆留下的伤痕,尽管王保保已经用针线封住了肚皮,但那是治标不治本,一个破旧的羊毛毯子裹着薛太岁的身子,身体里的金色血液不停地往外流淌,仿佛止不住的河流。王保保虽然不知道那是他的鲲鹏血脉,但也明白,如果金色的血液流干了,他就彻底活不成了。
此刻他只能盼望发生奇迹,于是在薛太岁耳边小声嘟囔:“整个渝州没有医生能治你的病,我一口气干脆把你背上青海,请神仙救命。我一无本领,二不会领兵,所以委派我媳妇跟六耳领着四千乡勇回去救援,我带了二十个亲兵,驾了马车护送你。可不是我要来这么远的地方,是我这个古怪的铜钱指引我的,一往这个方向走,它就兴奋的要命。”说着说着,王保保再也说不下去了,哽咽着嗓子,捂住嘴巴,尽量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
王保保知道一定要加快速度找到所谓的神仙,附近老百姓都说大通山上有座杏林观,里面有位薛神医,跟自己大哥又是同姓,想来有些渊源。不就是银子嘛,齐麦县的晶石矿换了不知多少银两,王保保此次来青海,从军饷里取出一万两白银,要是一万两诊金救不了自己的大哥,那就是说大哥真的没救了。
大通山的山路本不好走,青藏高原又是空气稀薄,二十亲兵此刻仿佛得了大病,一个个脚酸无力,大汗直流。到了晚间,天气又是贼冷,他们来时衣衫穿的稀薄,此刻冻得直打哆嗦。王保保生怕薛太岁承受不了寒冷,急忙将千年雪参熬的汤汁给薛太岁灌下,没有用,肠子都炸烂了,根本吸收不了,只能看见汤汤水水从缝合的肚皮之中流淌出来。王保保哇的一声哭了:“大哥,我的好大哥,你咋整成这个样子了,我王保保还要跟你取富贵,享荣华,想着兄弟你也不能走呀。”
旁边的二十亲兵一个个屹立如山,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们相信,自己的主帅绝不会如此丧命。王保保抹了一把眼泪,咬紧牙关,外面驾着马车继续上路。大通山山路崎岖,一路上老百姓却是不少,谁都知道杏林观的薛神医今日坐诊,这神医很怪,每月只问诊三次,故而机会难得,更有个三不医的雅号。女人不医,穷者不医,非疑难病患不医。这女人不医,大概这位薛神医青年之时被女人所伤,心怀愤懑;穷者不医,据他本人而言既已贫穷,则不该身逢乱世当中,命且不保,救活了只是平白受罪而已。不过据他人所想,未免有些勒索诊金之嫌。至于这非疑难病患不医,则是显示出他的医术高明罢了。
待王保保赶着马车来在杏林观外,早已是人山人海。薛神医一反常态,并未在庙中摆足了三顾茅庐的架子,而是早早挂着幌子,端坐在庙门外的广场之上,眯缝着眼睛,品着刚沏好的茉莉花茶,有滋有味。一旁小道童高声喊喝:“诊金百两纹银起价,价高者得之。”虽然十分昂贵,但是跟性命比较起来,花些银子却是值得。
“我家老父患腿疾多年,望薛神医施展妙手,此千两白银奉上。”一个年轻公子,驾着一辆华贵的马车,半敞开帘子,里面老翁长吁短叹,看向薛神医却是一脸渴望之色,在儿子搀扶之下走下马车。
薛神医头戴高顶帽子,一身花袍,胡子倒是亮黑亮黑的,看样子也就是三十多岁往上了。此刻微撩眼皮,瞅了老翁一眼,咳嗽了一声:“此老者五十岁以后突然坡脚,乃是家中大富,常常食用精细米面所致,谈不上病,回去多跑几回山路,吃些五谷杂康,腿脚马上就利索了。我这里不提供粗粮饮食,银子留下,赶紧回去吧。”
年轻公子却是不信:“神医,哪里有人不开药方就收银子的道理,你说因为吃食缘故,小人若是领家父回去,病又不好,那这银钱岂不是白花了嘛。”薛神医把眼睛一瞪:“蹬鼻子上脸的蠢物,神医的话你都不信,还来看什么病,左右乱棍打出,银子摔他脸上,没得扫了我这里的清净。”
左右小道童,各拿一条哨棒,劈头盖脸将公子和老者打走,银子摔在了车上,说也奇怪,那老者情急之下居然不瘸了,一窜一蹦上了马车,急急逃走。年轻公子一见大喜,急忙将千两纹银扔给了道童,驾着车跑了。
“薛神医,我家主人得有怪病,一闭眼就看见各种小鬼在屋中乱蹦乱跳,睁眼之后又如常人,时常不能入睡,神情恍惚,望神医垂怜,此两千银子奉上。”一个蒜头鼻子的家人,一身青布裤褂,生的却是肥头大耳,右手搀扶着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者,只是骨瘦嶙峋,眼睛神思不定。
薛神医叫道:“小童,搬把椅子过来。”小道童急忙搬出黄花梨的高脚椅子,薛神医坐定,口中道:“伸手把脉。”那骨瘦老者伸出左手,却是一副青筋暴拢的胳膊,皮肤倒是白嫩。薛神医三指探出,一摸脉门,片刻之后一笑:“别人诊金二千两不是小数,对你而言,九牛一毛,非五千两不治。”蒜头鼻子一狠心,又从马车上取出包裹,整整五千两纹银交给小道童。
薛神医看罢一笑:“此乃心病,你这老儿最少是京城的大官,平日里收受贿赂太多,如今官家查下来,你坐卧难宁,闭眼之后看似小鬼闹宅,其实是送礼之人鱼贯而入,赶也赶不走。我给你开一服开胸顺气的药方,你回去散了家财,辞官回乡,自然无事。”
蒜头鼻子犹自叫嚷:“你这医生好生奇怪,我家老爷他不是官,不是......”还要再往下说,薛神医一瞪眼:“我管你是什么东西,破财免灾,这个道理不懂吗?信我的话留下银钱,不信的话,拿起银子滚蛋。”蒜头鼻子还要争讲,被骨瘦老者一把拉住胳膊,起身下拜:“不亏神医之名,小老儿受教了。”一主一仆,留下五千两银子,驾着马车走了。
小道童高声喊话:“今日还有最后一个诊号,哪位要治,从速报名。”
“我治,我治。”
“你给我走开,我先来的。”
众人纷纷拥挤,王保保急的直挠头,这么多人,最后一个诊号,大哥今天再不看病,一条性命却是决然无救了。此刻急中生智,也管不了许多,喝令二十名亲兵,拔出钢刀,但有拦路者就用刀背招呼。
“哎呦,疼死我了,哪家的。”
“哎,你怎么打人。”
二十亲兵不一刻打出一条通路,王保保背着薛太岁急速来在神医面前。
“救,救我大哥,万两白银相谢。”王保保慢慢放下薛太岁。
薛神医定睛瞧看,但见薛太岁面如青纸,没有呼吸。
“死人?死人赶紧去埋葬,我这里又不是化人场,拉走拉走,晦气。”薛神医摆了摆袍袖,就要收摊。王保保死死拉住薛神医袍袖:“神医,他还活着,没有死,真的没有死,他跟你同姓本家,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呀,神医,我求求你,求求你了。”说着,就把大把的银子往薛神医怀里堆。
薛神医龇了龇牙:“看在银子的份上,我就跟你这小胖子说句实话,此人面色淤青,人中纹不显,心跳没有,这是死了七天的征兆,你休要瞒我。”王保保暗自吃惊,他从齐麦县的青石口把薛太岁送来,整整用了七天半,一时间目瞪口呆。薛神医怕他救人心切,死缠烂打,索性继续喋喋不休:“就看这印堂,乌青无血,乃是阳气丧尽的征兆,你再看这唇,口齿咬唇出血,那是因为死人嘴牢,再看,哎?这血怎么是金色的?”
薛神医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急忙附身细看,打开羊毛毯子,里面沾满了薛太岁流出的金色血液。薛神医大惊失色,撩动薛太岁的眼皮,眼珠转也不转,此时他突然探出左手食指,一捏薛太岁脖颈之处,明眼人知道,这是医家失传的最上乘的诊脉功夫,唤作一指切命,能断阴阳两界。
薛神医捻着胡子,嘴里不停叨咕:“怪哉怪哉,此人脉息全无,心跳没有,七日没有饮食,一身血脉居然还能缓缓自行流动,这,这是生是死?”说罢,看着王保保。
王保保额头冷汗直冒:“生,咱大哥不可能死的。”心里却想你特么是神医,我懂个毛线呀,你偏偏要来问我。
薛神医犹自自言自语:“金色血液,金色血液,这绝不是人的血脉,童儿,去把我的骨血脉典拿来。其他人散了吧,今日不再诊断,这是我最后一个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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